远水

    “前线来报,”流木毫无感情地读道,“昨日夜里沈知弈将军率人深潜敌营,烧掉了北狄一营的粮草;与此同时,霍勇将军与周常青将军在前线拖住北狄主力部队,诱敌深入,狄人看到己方火光,深觉不妙,士气低迷,大败。”

    “嗯,他们辛苦了,”宋吟秋放下笔,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如此,可终于有一段轻松日子过了。”

    “是,”流木应道,“我早从那边策马过来,见今日暂且是无事的,只怕是暂时休战了。殿下如何想?”

    “他怎么样?”

    “嗯……啊?”流木迷茫地发出一个音节,在宋吟秋抬头望过来之前极快地反应道,“被流矢伤了腰,军医说本不碍事,只是有些撕裂旧伤,但养养也就好了。”

    “嗯。”宋吟秋埋头添了几笔,想了想又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主动攻过去。”

    “且看他们下一步行动吧。”

    “是,属下先退下了。”流木行礼毕,转身就走。他不过路过书房,便被看字看到头晕眼花的宋吟秋拉去当苦力。

    “你且住,”宋吟秋唤他上前,给了他一封信,“送到沈知弈将军手上。”

    “是,殿下可还有什么事吩咐?”

    “无了,”宋吟秋无力地一挥手,“你走吧。”

    流木走后,宋吟秋又瘫回了椅子上。

    烧掉狄人的粮草对苦战数日的北疆而言明显是好事。然而双方长时间僵持,北狄随时可能打过来,北疆却碍于所谓的大国礼数气度只能被动防守——必要时甚至可以礼让。宋吟秋看到这道批复时,气得差点没直接杀回京城。

    狗皇帝是老糊涂了吧?

    她也是近些日子才打听道。皇帝属意南蛮之地已久,听说是朝中有昏头昏脑的官员上书说南蛮之地水热条件好,种出的水稻颗粒饱满、产量丰盛,更甚处有一年三季的说法。皇帝听闻龙颜大悦,再者,当时南疆正与南蛮交战,与北疆不同的是,大夏在南疆节节败退,国界已然岌岌可危,皇帝当即决定增兵南蛮。

    拓了南疆,自然也就把北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吟秋捏着那封从京城发来的密信,真想问问皇帝,北疆的土地拱手让出去了,那么民众呢?北疆的百姓也要为狄人做牛做马是么?

    她一松手,纸片便落入燃烧的炭盆,被火焰逐渐吞噬,连带着宋吟秋对朝廷的最后一丝希望一起。

    私底下的手段终归上不得台面,真正的战局还是得看明面上的胜负。历史自有后人评判,但书写历史的后人,不也是曾经的胜利者么?

    南疆她是插手不了了,眼下能做的也只有祈祷南疆早日收兵,匀出些守备军调来支援北疆。

    但眼下,还得靠自己。

    虽远离朝廷,但也要在朝中给自己制造机会。既然南疆一派繁荣的盛况,那便卖惨博取同情好了。

    并不是皇帝的所有诏命都能得到全部朝臣的支持,更别提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战事。

    她不信朝中全是奸佞。

    一旦有了声势,那么剩下的事,就好办许多了。

    宋吟秋铺开一张新的白纸,墨水缓缓晕开,她提笔思索,不一会儿便消磨了大段光阴。

    ——————

    京城。

    太监尖利的“退朝——”喊声似乎还未散去,众臣三两结伴地从太和殿走出。门外立在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被一位大臣斜睨了一眼,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诶,左大人留步。”

    左杰慢下步子,回头,见兵部侍郎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吴大人。”他作揖道。

    吴羽权作揖还礼,他其实比左杰要高出几个品级,但近几年左杰跟宫里那位走得近,升得也快,让他不得不多了几个心眼。

    “你说皇上方才,那是何意,”二人同行一路,吴羽权边走便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北疆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边,边防不可谓不重要,哪怕再贫瘠,也终归是大夏的土地啊。”

    “吴大人稍安勿躁,”左杰缓缓地道,“皇上自有他的理由。再者,若是将南蛮之地打下来,成了我大夏的土地,就算失了北疆,不也是以劣换良的好事吗?”

    “那让北疆的将士如何处?北疆的百姓怎么办?”吴羽权压低了声音,对左杰道,“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这要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可是在寒大夏子民的心啊。”

    今日被放弃的是北疆,那么明日便会出现另一处“最无价值”的土地,明日被放弃的又会是哪座城池?

    终有一日将会祸临己身。

    “那以吴大人之见,陛下理当如何?”

    “这我可不敢讲,公堂之外不宜妄议,”吴羽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京中到了年纪,却因父亲还健在,故而未曾封爵,养在京中的世子也还是有的。虽说藩王之乱不可不防,但若非建功立业,又如何能堵住皇戚们、天下众人悠悠之口?皇上若是能想到这一点,也是好的。”

    吴羽权科举出身,饱读诗书,口诛笔伐的力量他最是了解。他忧心天下读书人的笔杆终将不受控地偏向历史选择的那一方,焦土之下,他曾处于风口浪尖,成为被千万人唾弃的对象之一。

    “当下北疆负责军务的是谁?”

    吴羽权愣了一下,仍答道:“封邑北疆的是代父行职的豫王世子,实际的主将是四品骁骑沈屿将军。”

    “你觉得这两人,与皇帝名垂千古的功绩相比,哪个更重要?”

    “自然是……”

    吴羽权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不自觉地皱起眉。

    豫王久病居京中,已是不中用了,其子软禁京城数年,也翻不出什么花来;骁骑将军寒门出身,又调任北疆打了这场硬仗,虽然胜负未分,却已经算得上是命运多舛,想必今后也不会好过。

    在皇帝心中,这二人大抵是连后宫中哪个宠妃的重要性的比不上吧?

    “吴大人,”左杰见他久未答言,缓慢地笑起来,吴羽权却无端觉得有些冷,“我为官时日不如你长,如你所见,升得却比你快,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话未免过于冒犯,吴羽权微微变了脸色,未等他答话,却听左杰又道:

    “因为皇上身边的人,虽不一定是最有用的,却一定是最聪明的,”左杰冷声道,“有用之人光辉太盛,盖过了明黄的天子之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而聪明之人懂得察言观色,最重要的是,能管住自己的嘴,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

    “吴大人,”左杰瞥了他一眼,见他已不知不觉落后半步,“天子受天命而行,何错之有?好自为之吧。”

    左杰从他身侧走过,吴羽权咬紧了牙关,似乎无法承受这样以下犯上的侮辱。旁人大抵以为左杰不过是一条反咬吕洞宾的狗,但吴羽权却清楚,他不是吕洞宾。

    他垂眼一路出了皇宫,回到府邸的时候见窗边停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他摸了摸白鸽橘红色的鸟喙,从从白纸上裁下一小截,提笔写下密密麻麻的小字卷成极细的一卷,塞进白鸽腿上的细竹筒里。

    他走到窗前,抬手一扔,白鸽扇着翅膀,扑棱棱往北边飞去。

    ——————

    宋吟秋再见到沈知弈时,他腰上的伤已经大好了。

    她撑着伞仰头,目光随着沈知弈翻身下马的动作往下移,摸了一把马的鬃毛,道:“不碍事吧?”

    沈知弈见她目光系在自己腰上,不自然地咳了声,道:“承蒙殿下关怀,骑得马,已经大好了。”

    “那便好,”宋吟秋颔首道,“我先前听闻你在北狄一营遭了流矢,还叠了旧伤,也全好了?”

    沈知弈道:“已无碍。”

    宋吟秋点点头,她与沈知弈一路进了里屋。屋里烧着碳,甚是暖和,沈知弈解下披风搭在衣架上,流莺却替他取了下来,道:

    “殿下吩咐,奴婢去将将军的披风隔着碳烤干了,将军待会儿出门前定送回来。”

    沈知弈愣了一下,道:“有劳。”

    北疆风寒,才十月便冷出了京城年关的气势。这几日雪愈发大,若不撑着伞,出门走一圈定会淋了一身雪,进屋受热化成水,再出门时贴着几层衣物都是冰的。

    流莺关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屋外。宋吟秋亲自倒了两杯热茶,一扬下巴,道:“坐下说。”

    沈知弈闻着茶香不似平常,反倒隐隐有甜味,再看那茶水,也是深色氤氲。

    “红枣姜丝枸杞茶,”宋吟秋笑吟吟地端起茶呷了一口,“天冷了,喝这个最能暖身子。怎么,还怕我下毒不成?”

    沈知弈心道就算是下毒,他也不会犹豫哪怕一瞬。当即喝了那茶,果真满口生香,手脚的冰凉也有所缓和。

    “难得你有空来,”宋吟秋轻叹了口气,又往里拢了拢手炉,“北疆这天气,一下大雪,不单说是街上封了路,就连狄人都冻得不愿意在雪地里滚了来,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这竟也成了两族无文的约定。这仗都是断断续续地在打,让人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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