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

    “吟秋?吟秋你在听吗?”唐明书劝了半天没等到回复,抬眼一看,宋吟秋正盯着桌角,早神游天外去了。

    唐明书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方才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哎哟,我的殿下啊,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宋吟秋扫他一眼,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吧。”

    唐明书愣愣看着她,道:“去哪儿?”

    宋吟秋道:“逛灯会啊,你不是想逛?”

    尽管她从心底里十分抗拒两个大男人逛灯会,但今日已是上元,过了今天日子便回到正轨了,某些人也就失去了正当上门拜访的理由。为了防止又有麻烦找上门,她不如便上街去躲躲。

    再说了,上元灯会,今晚可是一年一度的金吾不禁夜。

    自打她进豫王府第一年起,可是有好些年没见过上元灯会的盛景了。这些年的上元节她都独自在豫王府度过——大抵是因为开了年她便要前往封地,此后不知何时才能返京,趁着这在京中的最后一个上元节,放肆片刻许也无妨。

    宋吟秋回屋更衣,唐明书自在外间喝茶等她。他闲来无事,随手翻起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诗经》,刚翻了没两页,却瞥到其中似有一物。他摊开书,只见那是一张折好的信纸。

    《诗经》正停留在《秦风·蒹葭》这一章上,唐明书顾念着友人的私事,到底没拆开那一张纸。他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转头问流木:“你们家世子有看上的姑娘了?”

    流木起先还一头雾水,心道自家主子不是女儿身吗,怎么就有看上的姑娘了。他下意识往宋吟秋紧闭的屋门瞥了一眼,道:“属下不敢揣测主子。”

    唐明书见他如此反应,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道:“哪家姑娘?不会是之前太后让他见的何三小姐吧?”

    流木正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宋吟秋推门而出,疑道:“什么何三小姐?”

    “礼部尚书家的三小姐啊,”唐明书对京中八卦风月之事甚有研究,“听闻你们曾在太后宫中见过。她倾心于沈屿,听说沈屿不日便要动身前往北疆,这些日子在府上哭着闹着不干,好像说是被禁足了。满京城都在传这事儿”

    这可真够无聊的。

    宋吟秋浅浅皱了下眉,唐明书看她的表情,应该已经不记得何三小姐这号人物了。

    他方想起自己的猜测来:“我就说呢,殿下指定是有心上人了。难怪不记得何三小姐。”

    宋吟秋更疑惑了:“什么心上人?”

    “我俩什么关系,还跟我装呢,”唐明书举起那本《诗经》,得意洋洋地道,“你方才更衣,我便翻了翻你桌上这本书,谁知我竟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宋吟秋盯着他从书的夹缝中取出一张信纸,边缘泛黄,还有些保存时日长了特有的干燥脆裂的质感。

    唐明书没看见她的眼神,仍说着:“还特意夹在《蒹葭》里。你可别欺我不读书啊,我虽素来不爱诗书,但也知《蒹葭》讲的可是男女相思之情……”

    她的视线回到那本《诗经》上。

    ——那不是她的书。

    前些日子大雪,书房里的藏书大都受了潮。后几日天晴了,虽说还没开春,但她担心书给潮坏了,便把她自己的书并着王府书房里的陈年旧书都搬出来晒了一晒。

    小厮丫头们有的不识字,一时搬错了书也是有的。

    府中除了她的书,其余便都是豫王的。豫王未痴傻前也惯不爱《诗经》这等诗词歌赋之书。

    她对流木使了个眼色:“你们就不用跟上来了。”

    流莺还想说什么,但被流木拦下了。

    宋吟秋转身,打断了唐明书滔滔不绝的废话,不耐烦地道:“话这么多,还走不走?”

    唐明书于是转头把什么《诗经》、《蒹葭》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宋吟秋余光瞥见流木收了书回屋,眸光暗沉。

    ——————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称一句万人空巷也不为过。哪怕是官家小姐少爷,也得屈尊从车马上下来,不为别的,就为这被围得水泻不通的繁华地段。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更有路口临时打了个戏台子,各个勾栏的戏子都登台亮相。平日里好些只有富人才看得起的乐子,都尽数在这金吾不禁夜里展现了。

    宋吟秋为着遮掩愈发不像男子的身形,今日特地披了一身金棕色氅衣,被沿街花灯里映出的光一照,愈发显出贵气来。她本未作打扮,却仍是凭着本就出挑的容貌将街上一众男人——甚至女儿家比了下去。

    本朝民风开放,甚至有大胆的未出阁姑娘来问她身价状况、可有婚娶的,宋吟秋失笑,只说自己是上京游玩,已有婚约云云,惹得一众怀春少女咬着手帕含恨自去了。

    她站在街口回头,见唐明书没跟上来,不解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唐明书结巴道,“吟秋啊,王爷与先王妃当真就只生了你一个?你就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之类的?”

    她想了想,道:“王妃病逝得早,王爷也并未续弦,我也从未听说有姐妹,想来的确是只有我一人。不过皇上和其它亲王郡王膝下倒是有许多公主郡主们,想来大地也都算得上是姐妹。”

    但她们没一个有你半分好看啊!

    唐明书欲哭无泪。

    然而宋吟秋顾不上这些,她正驻足在一个糖人小摊前,捏糖人的老伯笑眯眯地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

    她顺着老伯摊上的一溜糖人看过去,除去一些小神仙和民间传说中精怪模样的,其余多是一些动物样式。

    “兔子吧。”

    她正纠结着,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转身,尚未来得及计较这人抢在她前面报出了糖人的样式,便看清了来人,惊讶道:“是你?”

    沈知弈这次没施礼,只颔首道:“见过殿下。”

    宋吟秋心道你不是封到北疆了吗怎么还能在京城遇见你,但她意识到先前太过一惊一乍的不妥举动,于是面上仍端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听闻你升任骁骑将军,还未来得及道贺。”

    沈知弈似不欲多言:“是陛下抬爱罢了。”

    宋吟秋复点点头,陛下的抬爱,就算不喜欢也得受着。

    她重新看向面前的糖人摊,准备挑选自己喜欢的样式,却兀地反应过来:“你插队?”

    沈知弈无辜道:“没有,我方才便在这儿了。”

    宋吟秋显然不相信这个理由:“我在这儿也有好一会儿了,不信你问明书……”

    她四处张望寻找唐明书的身影,却迷失在密集的人群里。

    “你是说唐公子?”沈知弈觉得有些好笑,“我方才看见他往戏台子那边去了,听说勾栏里的姐儿新编了一支曲子,舞得甚是有新意。”

    宋吟秋:“……”

    倒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她正气结,此时老伯却道:“哎,这位公子,您的糖人做好了,请拿好咯。”

    然而沈知弈没接,他示意宋吟秋接了。宋吟秋迷迷糊糊拿过糖人,低头一看,竟是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她见沈知弈摸出一文铜钱摆在老伯的桌上,便把糖人重新递回给他。

    “居然是只小白兔?”她嘀咕道,“兄台你的喜好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岂料沈知弈不但没接,反道:“你拿着吧。”

    “嗯?”宋吟秋瞪大了眼,“我为什么要帮你拿着?”

    沈知弈看她一眼,似乎很是无奈:“不是帮我拿着。是送你的。”

    “送我?”宋吟秋迷茫地眨眨眼,“为什么?”

    沈知弈沉默半晌,方道:“……先前的事,对不住。”

    先前什么事?

    宋吟秋想了好一会儿,事实上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算上生辰宴那次,大理寺那次,年前群臣宴也勉强算一次……

    虽然每一次她都以为今后便不会再见,但京城这么大,这竟已是二人第四次偶然相遇了。

    只是这不值几个钱的糖兔子若是算作赔礼,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但要说沈知弈真欠了她什么,倒也没有。

    总之宋吟秋被这一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一手举着糖兔子,跟着沈知弈走出好一段路,引得回头看她的路人比方才还多了。

    她这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是个男人,拿着个小孩子喜欢的糖兔子像什么样子。

    她问沈知弈:“为什么是兔子?”

    沈知弈只是道:“猜想你大抵会喜欢。”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又道:“你不是属兔?”

    宋吟秋心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安安心心欣赏她新得的糖兔子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沈知弈无声松了口气。

    总算被他混过去了。

    “宋吟秋”属兔是没错,豫王世子却是戊辰年生的。

    被一个糖人便哄得忘了自己是谁的小丫头,恐怕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了。

    沈知弈轻笑一声,眼见宋吟秋走在前边儿,瞧着什么都新奇的样子,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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