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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帘栊何处院三

    又过了几日,阮柔儿笑吟吟的擎着一枝繁花来到滴翠阁,那花堆琼砌玉,冰清雪洁,明明是极素净的颜色,偏给人绚烂夺目的感觉。阿紫见了极赞道:“好美的花,真可谓是‘淡极始知花更艳’。”阮柔儿笑道:“姊姊说得真好,这可是扬州独步的琼花呢。”说着将花枝递给云屏,让她插瓶。

    阿紫怔怔的望了一会,忽叹道:“这就是琼花了!我终于看到琼花啦!”(1*)阮柔儿笑道:“是啊,哥哥在外见开得好,就折了几支送进来,我那已有了,这支是你的。林子里更美呢!记得我有一次随娘出去赏花,那琼花十里连绵不绝,枝上繁花似锦,树下落英成丘。风一吹,可真是片片飞雪,遍地琼瑶!”

    阿紫听得悠然神往,道:“我真想亲眼看看,也不枉来这一场。柔儿,我们也能去赏花罢?”阮柔儿笑道:“好啊,我也想去啦,待我和娘提一提。”

    当晚饭罢,阮母、叶夫人、众姊妹都在,阮柔儿提起此事。不等别人开口,叶夫人扫了姑娘们一眼,不冷不热道:“女训有云:‘大家闺秀,当行不摇身,笑不露齿,手不离针线,足不越闺门。’我们家虽不敢比那大家,但也不要很离了格,外出赏花,或登高望远,或抛头露面,一旦被人看见,不惟不雅,更笑我闺门不谨,被你父知道,又生暴怒,如何可行?快不要想了。”

    众姊妹只当主母正训,应下而已。阿紫听了却觉得一团怒火自心头烧起,她回思一回,低眉道:“多谢舅母爱惜提点。我本想着,琼花乃扬州佳景,去看了来,日后我娘思念故土风物,也好说道说道,以慰思乡之情,却不想违了规矩。我娘曾说过,舅母最是守礼,自闺中就循规蹈矩,一步也不多行的,我在家虽也学了些规矩,但跟舅母一比,就成了野人了。况我娘和舅母妯娌情深,两人好得和姊妹一般,舅母代我娘处处提点,也是念着从前待我娘的情分,爱深责切,阿紫心里只有感激的。”

    叶夫人脸一沉,阮母已笑道:“这才是又明白又知礼的大家小姐!我们两家虽久未通音讯,但都是血脉亲眷,大家和和睦睦才好。”

    次日,阮柔儿在撷香斋用过饭,因多吃了些鹅脯,怕积了食,便独自出来散散。此时正是正午,天气颇热,大家都躲在屋里,四下都静悄悄的。阮柔儿手执罗扇,一边轻摇,一边挑着荫凉的地方走着。不觉走到海棠圃,放眼一看,红香乱飞,俨如丹砂,大如采盘,缕缕不绝,犹如喷火蒸霞一般。阮柔儿心中喜爱,在僻处找了光滑的山石,坐下来鉴赏。她正穿着一条鲜亮的石榴红绫裙,这一坐,就像融在花丛中,一般的娇美,分不出哪是花容,哪是人面。

    阮柔儿坐了阵子,微微有点出汗了,她寻思着该回去了,喝碗普洱茶,再小歇一会。这时花木间绿影一闪,两个大丫鬟急匆匆走来,阮柔儿一看,认得是阮果毅身边的烟罗、新晴。阮柔儿想吓她们一跳,故意坐着没动。

    两人走到海棠圃,停下来说话。新晴道:“烟罗姊,你看公子是什么意思啊?”烟罗道:“公子的意思,岂是我们猜得到的?”

    新晴急道:“先前送东西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老太太、太太那自然是头一份,可各姑娘那,除了彩笺、扇坠、香袋是一样的,其余的就段姑娘那份最厚!连二姑娘也比不上。”烟罗道:“或许是公子看段姑娘远来是客,所以故意加些罢了。”

    新晴道:“叶姑娘也是客呢,却也不见多加?再说,这次刚从王家回来,就巴巴备好玫瑰酱和茯苓霜,还专叫我们送去,说是段姑娘生得单弱,正合宜。方才听说段姑娘想要赏花,自个又火急火燎的往外跑,不晓得作甚么去了,劝也劝不住。这毒日头底下,诶!”

    烟罗沉默一会,方道:“这••••也只能随公子喜欢,那段姑娘,也是个难得的。”新晴道:“段姑娘也不差甚么,模样儿兴许还更强些,但行事总觉没叶姑娘妥当,何况那样娇弱,风吹吹就倒。性子又傲,也不知道•••••能不能容得下人?”(2)

    烟罗啐了一口,道:“真是个不知羞的!”新晴道:“我们私下说说,有什么打紧?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唉,叶姑娘这些年,时不时来园子里小住,虽未过明路,但暗暗已是定下了,若有什么变故,可怎生向叶姑娘交代呀!”烟罗道:“总归有老太太、太太做主!公子人又孝顺,总不会拗着来。我们安分就好,快别说了,让人听到我们议论姑娘们,就有好受的。”新晴道:“这时辰哪有人在。”说着两人往二门走了。

    阮柔儿已是听得呆了,一时又惊又怒,六神无主,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此事,千思万想,直呆了顿饭功夫。正出神间,凝香一路找了过来,笑道:“姑娘去了这些时候,原来却在这里,好姑娘,这黄天暑热的,只管坐在这作甚?瞧这一头一脸的汗。”阮柔儿站起身来,甩手道:“却又来!我不过多坐一会,就惹出你这么多话,今后不逛了还不成!”说着自回了。

    回到屋里,顿时凉爽许多。小丫鬟端来沐盆,阮柔儿随意擦了几把,凝香捧着冰好的消食的陈茶,阮柔儿痛喝了几口。盈袖服侍她宽衣,换上了轻纱衣裳,阮柔儿顺势躺在冰橝床上,盈袖给她掩上绡被,阮柔儿皱眉道:“热得很呢。”盈袖一边打扇,一边笑道:“姑娘且安静躺着,一会就好了。”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了,阮果毅入园子,请阮母、叶夫人及众姊妹去青浦庵里打醮看戏。阮母摇头笑道:“罢,这天怪热的,我又懒待动,赣儿自去罢。” 阮果毅笑道:“那庵在半山上,又清静又凉快,我打发人去理了一遍,一个外人没有,我们一家人舒舒服服的好生乐一日。况老太太这几日也闷,到庵里疏散疏散,又可进香积福的,到时一高兴,饭也多吃几口。”

    阮母喜道:“难得赣儿有这份雅兴,须扰他这回。”园中众姊妹甚少出门,听了无不欢喜,就连跟着的丫鬟、嬷嬷们也高兴。阮柔儿却心中一沉,那青浦庵她也去过,庵里的琼花开得又多又整齐,因此也叫琼花庵。

    次日,阮府早早派出当差,将青浦庵围得密密实实的,接着,大批的媳妇、婆子先至,在庵里打扫安置,然后是各院的丫鬟,带着各式器具,摆设放置。事事安妥后,阮母、叶夫人、两位姨娘及众姊妹等方乘车来到,阮果毅、阮正德骑马后至,阮父年已六十,一向体弱,轻易不出门。庵里的主持师太净真带着两个徒弟在门槛迎候。

    阮母到庵中,先带着众人净手上香,拜过白衣大士。丫鬟们从庵后打了泉水烹茶,众人歇着吃茶,却听报王家、方家、冯家等派人送来香烛茶银等祭品。阮母摇头笑道:“呀,只说自家热闹热闹,却连亲戚都惊动了。”说着将几份祭品都供在庵上,喜得庵里净真师太不住念佛,连连道:“府上这等乐善好施,日后定然福禄双全,儿孙满堂。”一旁跟着两个徒弟都是特地挑出来的,不仅能说会道,而且姿容秀美,说起吉祥话来更是一套一套的,奉承得阮母喜笑颜开。

    这时,庵外的戏台已搭好,净真将众人请进了一侧的阁楼,已打扫干净,挂了帘子。因是自家小聚,并不分隔,阮母独坐一塌,净真师太侧坐一旁,两个女尼一边站着说话,另一边是阮正德、叶夫人,两个姨娘侍立其后,阮果毅和段、叶及众姊妹在后一排,丫鬟、嬷嬷在旁站着伺候。

    众人坐定,一个小尼送进戏单和签筒,许嬷嬷接过,道:“请公子点戏。”说着,向阮果毅递了个眼色。阮果毅会意,取过签筒笑道:“还请老太太给我们拈出好戏,发个好兆头。”阮母笑着接过,摇了几下,一根戏签掉了出来,一折《三代荣》。

    众人都笑道:“果是老太太福气高,一拈就拈着好的了。”阮母笑道:“这倒还罢了。” 阮果毅接着奉与阮正德和叶夫人,二人都道:“今日是你作的东道,自己点几出爱看的罢。” 阮果毅便估着长辈的心思,点了几出热闹滑稽的新戏。

    这班子虽不及王家的,也是扬州城有名的,加之演得卖力,着实新鲜有趣。阮母、叶夫人笑个不住,阮正德也微微颔首,连一旁的师太都看住了。一众都在专心看戏,独阮果毅、阮柔儿心不在焉,阮柔儿仔细留意,阮果毅满脸欢容,不时偷眼望着阿紫,眼中既谨慎又热烈,阮柔儿见了,心中越发沉了。

    演过几出,阿紫窥个空出了阁楼,带着云屏、蕙兰和桂嬷嬷在庵里走走。转右一条鹅卵石小路,两边榆柳成行,甚是幽雅。行不多步,又进一重墙门,便是小小三间房子,供着韦驮尊者,庭中松柏参天,树上鸟声嘈杂。

    阿紫拜了一拜,从后殿转出去,又得一条小道,两边栽有梧桐,广叶疏疏,清声细细。才走得十几步,早望见琼堆玉砌,一片洁白,异香阵阵,扑面飘来。阿紫大喜,笑道:“是这里啦。”

    走近细看形容,那花树俱有一丈多高,花如白雪,蕊瓣团团,就如琼玉相似,香气芬芳,异常馥郁。阿紫喜道:“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得见所未见矣!”不觉忘情,逐花入林,双袖飘飘,身轻体盈,发摇带曳,天然绰约,宛若蝴蝶翩翩戏珠。

    身后桂嬷嬷赶着道:“姑娘,可慢些,仔细磕着!”阿紫不听,笑闹着跑遍了大半个林子方停下来。蕙兰见阿紫跑了这么大一圈子,仍是一副娇怯怯的模样,气也不喘,汗也不流,心里诧异,忙取来锦墩道:“姑娘且坐一会。”

    阿紫挑了棵繁茂的花树靠着坐了,笑道:“我实是爱这花,定要好生细看才够,你们也坐下罢。”云屏又找来几个蒲团,三人在树脚坐了。

    那琼花枝条广展,独具风韵,在微风吹拂下,淡雅晶莹的琼花不断从树上坠下,落得树下几人满身香雪,阿紫张开双手,一会就积了满满一捧。

    正当阿紫心迷神醉时,林中又走进一人,却是阮柔儿。阿紫笑道:“柔儿,你也来了?”阮柔儿道:“可不是,一不见你,我就知道你看琼花去了,我问了庵里的小师傅,就往这来啦。”

    桂嬷嬷听了皱眉道:“二姑娘,你怎的独自出来?连个小丫鬟也不带。这到底是外面庵上,不比自家园子,可以随意的,怎么盈袖她们也这么没眼色了。”阮柔儿支吾道:“这•••••我走得急•••••没看见••••”

    原阮柔儿想起看过的戏,都是些才子佳人,一见倾心,或在后院,或在寺中,私定终身,成其姻缘。故发觉阿紫不见,生怕阮果毅也跟去,弄出事来,忙悄悄起身跟上,见机行事,以查其意。因走得急了,没带从人。到此一看,阿紫带着丫鬟、嬷嬷,正正经经的赏花,自己却独自出行,有失孟浪,不觉又急又愧,呐呐着说不出话。

    阿紫不知这些,笑道:“也是来看花的罢,快过来坐。”阮柔儿舒了口气,笑道:“我不坐了,这出来也有时候啦,该回去看戏了。”阿紫将一捧琼花都拢到袖中,娇俏的笑道:“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走了,我就留在这儿。”

    阮柔儿道:“我们出来这么久了,老太太、太太也会惦记的,回去罢,等罢了戏再一块来看琼花。”阿紫笑道:“可我见了它便爱极啦,一刻也不愿离。”

    阮柔儿又气又笑,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林中有人开口笑道:“姑娘果是爱花之人。”阮柔儿一惊,道:“是谁?”一位妙龄女尼手持花锄,从林外走进,她身穿缁衣,腰系丝绦,打扮得十分齐整。那女尼向阿紫稽首,道:“小尼了缘,僻居庵中,修持度日,今见姑娘,韵雅非凡,渴欲识荆,故冒昧出言,姑娘不会见怪罢?”说着目不转睛的望着阿紫。

    阿紫急忙还礼,也细细打量了缘一番,了缘窈窕可爱,丰采动人,阿紫见了也甚有好感,便笑道:“仙姑过谦了,素闻庵上清幽出尘,故慕名而来,得见仙姑,更是意外之喜,谈何见怪呢。”了缘谢道:“小尼无德无能,谬承枉顾,篷荜生辉。此处来往人杂,请里面轩中待茶。”

    见阿紫犹豫不决,了缘笑道:“若姑娘实舍不得这花,我院子里还有两株更好的,已有百年了呢。”阿紫笑道:“那可要见识见识。”说着不待阮柔儿开腔,硬拉了她就走,一边道:“蕙兰回去一趟,就说我和柔儿吃茶去了。”

    行过几处房屋,又转过一条回廊,方是三间净室,收拾得好不精雅。庭中植琼花二树,高约两丈,大可合抱,纷纭辉映,但觉香气袭人,树下桌椅、茶灶俱全。正中间供着观音绣像一轴,庄严色相,俨然如生。古铜炉中,香烟馥馥,下设蒲团一坐,左一间置着朱红厨柜四个,各家古籍,琳琅满目。右一间用围屏围着,进入看时,横设一张桐柏长书桌,左设花藤小椅,右边靠壁一张斑竹榻儿,壁上悬一张断纹古琴,书桌上笔砚精良,纤尘不染。侧边有经卷数帙,皆是金书小楷,字体摹仿赵松雪,后注年月。

    院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尼,了缘唤她去取水,并请阿紫、阮柔儿在琼树下坐了,又拿出整套茶具。那小尼抱了个兰花青瓷瓮回来,生炉起火,倒出瓮水煮之。

    阮柔儿见了奇道:“这水想是特地贮的?不知有何名色,还须请教。”了缘笑道:“也不值甚么,庵后有股山泉,两位可知么?”阮柔儿道:“是了,我们还吃过一回那泉水沏得茶呢,老太太还夸道,果是修道人家,连水也不同的。”

    了缘冷笑道:“令祖缪誉了,那水有何趣味,从山上流下,也不知途经何处,点污多少。我这水是每日逆流而行,至山顶源头处,亲取的一瓮,洁净之极,方配得沏茶。”一席话,说得阮柔儿讪讪的。

    了缘也不理会,取来锡瓶分茶,阮柔儿一见惊道:“顾渚紫笋!此时竟有此茶,可谓难得之极了。”了缘颇有几分意外,笑道:“姑娘竟一眼认出,想也不俗,也不辜负此茶了。”阿紫细看,见茶叶绿中泛紫,芽叶相抱似笋,笑道:“这就是茶中极品的顾渚紫笋?我可是沾光啦。”

    说着,了缘沏水分茶,那茶具都是上好的紫砂所制,淳朴古雅,想是长年养护,那壶盏温润如玉,又隐带茶香,握在手中甚是妥帖。倒了茶来,端的好茶!色欺翡翠之碧,香孕兰蕙之清,嗅之醉人,啜之赏心。

    阮柔儿大为欢喜,她本是爱茶之人,又生性活泼,便高谈阔论起来,偏生了缘也是饱读诗书,见解独特,阮柔儿越发起了兴。阿紫不管那两个谈得热闹的,只顾尽赏琼花,若非吸聚了江南山水的灵气,天地间如何能孕育出这等绚烂多姿的精灵?

    说了半响,小尼剥了新采莲蓬,制羹以进,色香清冽,足沁脾腹,又有梨花膏、广寒糕之列。三人吃着,阮柔儿笑道:“仙姑出家几年了?”了缘道:“自七岁丧父,入庵拜师,今已十五年矣。”阮柔儿道:“这么些年,独自庵中修行,可觉寂寞?”了缘道:“有何寂寞?我们出家之人,既无俗事干扰,亦无家累缠身,每日诵经念佛,闲时下棋弹琴,寻水理花,好不安闲自在。”

    阮柔儿望着中间净室,道:“那一轴观音绣像宝相庄严,甚是难得,好似开口就能讲经,不知何人所作?”了缘笑道:“这岂能托别人,是小尼亲手所制。”阮柔儿啧啧称奇道:“仙姑好出挑的绣工!这般好绣作!”了缘自家也得意,笑而不言。

    阮柔儿道:“仙姑这般才貌双全,行事又这等气派,想是出身大家,如何长居庵中?”一问不答,再问时,一边看花的阿紫笑道:“柔儿迂了!我们与仙姑本是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花下烹茶,谈风论月,诚乃赏心乐事,怎么平白问起这些来?交友贵在知心,合则相聚,品茗谈心,不合则散,各归其所,何必在意这些?了缘便不曾问过我们出自何家。”了缘笑道:“还是段姑娘知我。”阮柔儿已知了缘才学虽高,但性情却孤僻古怪的,不好再说,只得低头吃茶。

    这时,盈袖找了过来,笑道:“二姑娘,段姑娘,如今戏已散了,老太太叫姑娘们去用斋饭。”阮柔儿巴不得这声,忙向了缘道别,约着阿紫一起出去。了缘一直送至琼林处,笑道:“日后念起琼树尽可再来,了缘扫榻相迎。”

    二人回到前厅,庵中师太已收拾好了一桌斋饭,阮正德不耐久坐,已先回府衙了。阮母见两人回来,笑道:“两只猴儿,成天坐不住的,这又是淘到哪儿去了?”阮柔儿笑道:“瞧老太太说的,我都快羞死了,不过在庵里随意走走,到了了缘师太那吃杯茶罢了。”

    说着众人入席用斋,这斋饭亦是庵中一绝,但二人才在了缘处用过点心,其味更胜一筹,故只是胡乱应个景。

    饭罢,阮母、叶夫人到禅房听净真师太讲经,又捐些香油钱。一边两个女徒空照、空华已准备了净室供诸位姑娘小歇。

    阿紫见空华不时凝目于己,欲言又止,不由奇怪,便笑道:“师太有何指点之处么?”空华稽首道:“小尼唐突了,只是有些好奇,姑娘是去了缘师兄处吃茶了?”阿紫笑道:“正是,她那院里两株琼树诚为异种,瑞气辉煌,辉映一室。”空华道:“姑娘不知,了缘师兄本也是官宦小姐,虽入空门,也如同闺女时一般,深居简出,若非极熟的亲友,绝不出门见面的。两年前其师坐化后,更是孤僻,不轻易理人,平素就对着花花草草,那琼花便是得她打理,方如此整齐。今日一见便请姑娘吃茶,可是罕见啦。”阿紫听了笑道:“或许是有缘罢。”

    众姊妹略歇一歇,便约好一起看琼花,空华在前引路。到了琼林,众姊妹都散开来,各各称赞。不久,阮果毅也扶着阮母来赏花,见阿紫拢着满袖的花瓣,笑倚在树下,钟灵旒秀,遗世独立,不由痴了。

    独叶夫人推说气闷,自在禅房里听经,一会就把阮果毅叫回去了。

    赏遍琼花,众人尽兴而返。当晚饭毕,丫鬟们捧上香茶。众人吃着,阮母道:“怪道阿紫老念叨着看琼花,着实好看,你们几个姊妹往林中一站,就跟画儿似的。”一旁许嬷嬷忙道:“可不是,就像老太太屋子里挂的那张《簪花仕女图》。”

    众姊妹相互看看,低头轻笑。阮母招手让阿紫坐在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笑道:“先前还没在意,阿紫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今年十八了罢?”阿紫笑道:“回老太太,是有十八了。”阮母问道:“可曾许了人家?”阿紫摇头道:“还不曾呢。”阮母道:“这怎么成!若你娘实在舍不得,多留几年倒使得,怎生连人家都没有定下?如今你也大了,这要是耽搁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又指着阮月筱道:“你大姊姊三年前就定了人家,如今不也仍住园子里么?”阿紫默然。

    叶夫人也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事须早早寻访,细细考量,急切间是急不来的。”阿紫低头不语。阮母喝了口茶,道:“这事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扬州多少才俊,不若我做主,在扬州城替你找一家好的。也不急着出阁,不过定下名分,可好?”又笑道:“这般好人才,不知哪家有福的得了去。”

    阿紫听了不由意冷,道:“老太太想得周全,阿紫很是感激。只是家中父母已有计较,不舍我远嫁,就在大理挑一户便是。”阮母听了,点头笑道:“原来星竹已有了主意,却是我多事了。”

    又说了几句,众人方散了,阿紫也不要人跟着,自己慢慢踱回滴翠阁。

    此后阿紫越发沉静,时常在自己屋里读读写写,也不轻易出门。她本是个极聪敏的人,又肯用功,是以进步神速。阮果毅得知,又打发烟罗送来一套极佳的纸砚,阿紫大方收下。其余倒罢了,那砚台乃上好木鱼石所制,磨墨极为滑顺,一会就出一池,久置不涸,浓而不涩,运笔自如,阿紫珍爱,每次用完定会亲手洗净。有次阮柔儿来见了叹道:“这可是哥哥给自己备置的,我要了几次都不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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