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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结子芙蓉绦三

    次日,桂嬷嬷果然来了。云屏将其让至抱厦,奉茶后便退下了。阿紫笑道:“客地小居,无以招待,还请嬷嬷见谅。”桂嬷嬷道:“姑娘言重了。”桂嬷嬷端着茶,目不转睛看着阿紫,道:“姑娘请恕我冒昧,你这荷包能给我瞧瞧么?”阿紫将佩着荷包取下递过去,这是当时阮星竹听得阿紫远游,便赶制了两个送来,一个绣的是竹报平安,一个绣的是松鹤常青,寓意平安长寿;阿紫感念深意,时常带在身边。

    桂嬷嬷细细的看了又看,激动不已,问道:“这荷包是何人所绣啊?”阿紫道:“乃家母所赠。”桂嬷嬷道:“令堂可是姓阮?”阿紫亦有所觉,道:“不错。”桂嬷嬷又道:“可否告知闺名?”阿紫犹豫了一会,桂嬷嬷急道:“姑娘不必顾忌,我只想了解是否故人。”阿紫缓缓道:“家母讳名,上星下竹。”

    桂嬷嬷听了便流下泪来,喃喃道:“果然,果然。”她哭了好一会儿,方定下来道:“姑娘有所不知,你娘就是我家小姐,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刺绣功夫也是我教的,她绣叶子时总爱向左偏一点,是以一看便认得了。小姐自从婚姻大事上与老爷闹了几回,犯了犟性子,已走了十多年没音讯了,老爷夫人虽不说,心下也是想念的。天幸如今见着了姑娘!”说着又泪流不止。

    阿紫听说冒出一门亲戚,甚是惊讶,回想阮星竹之父,书中只有几句,说是个读书人,庭训甚严,阮星竹怀了阿朱之后便搬至小镜湖;难道竟撞上了?

    桂嬷嬷又道:“这可是喜从天降啊!姑娘,跟我回阮家吧,老爷夫人一定十分欢喜。”阿紫道:“嬷嬷先不要着急,家母对旧事极少提及,我也一无所知。如此莽撞上门实在不妥,不如让我先修书回去,若真是骨肉亲眷,娘自然会写信给二老,之后再持书认亲岂不两便?”桂嬷嬷叹道:“姑娘真是大家气度!想的这样周全,却是我糊涂啦。”阿紫道:“嬷嬷是经过事的,岂会想不到这些,只是蘧获喜讯,关心却乱罢了。”

    桂嬷嬷走后,阿紫动笔写了封长信,详叙此事,与先前的一叠信放在匣中,出门去找往大理的商队,许以重利,方答应动身送信。

    十八那天灯市落灯,李妈整治了索面、粘糕、漕羹等食,用过之后便出门看灯。每条街上数百盏花灯,灯月交辉,犹如白日,走路并不须带灯笼。画船萧鼓,昼夜不绝,到了夜深处,月色越发动人,更有那细吹细打的画舫,绕着河岸,清唱丝竹,柔婉甜媚,扣人心弦。灯船里的女郎,穿了轻纱衣裙,攒了茉莉花儿,一齐卷起湘帘,招接四方来客,两边湘帘卷处,船舫里焚的龙涎、迦南、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月色烟光合成一片。从河房新糊的窗纱望去,犹如瑶池仙子一般,真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信已寄出,阿紫且不理论,仍旧游山玩水,桂嬷嬷倒又来了几次,见阿紫不惊不燥的,心中暗叹。阮柔儿还约好了和阿紫一起去观音禅寺进香,游玩了一整天。

    如此过了两月,四个大理侍卫带着书信、土仪,风尘仆仆赶来。信共四封,有阮星竹写给阿紫一封,给阮父阮母的一封,还有一封竟是给桂嬷嬷的,另有阿朱写给阿紫的一封。同行的还有一大车物品,除了为阮家准备的各色礼仪外,还有给阿紫云屏打点好的一些家常应用之物。

    见过之后,云屏出去安顿侍卫,阿紫将自己的信拆开。阮星竹字迹略显凌乱,可见十分激动。阮家的确是阮星竹母家,桂嬷嬷乃其贴身奶娘,忠厚可靠,嘱阿紫上门拜见外祖父外祖母,又殷殷叮嘱不少要事细节。另一封阿朱亦十分欢喜,尽述思念之情,又道,阮星竹思亲心切,喜极而泣,本欲亲身前往,但近乡情怯,心中忐忑,又逢阿朱再孕,须人照料,故令阿紫先往。

    过了几天,桂嬷嬷来访。阿紫将阮星竹书信交与,桂嬷嬷看了,唏嘘不已。

    之后,桂嬷嬷喝了口茶,细细说起阮家的事来。阮家世代书香门第,阮父一生清正,对一子一女甚严,阮星竹生性活泼,曾受过不少委屈。自她走后,阮家对外只说是远嫁了,阮母思念不尽,时常悲泣。阮星竹之兄,阮正德,读书上进,曾任南京一县令,现为扬州江都太守,娶妻叶氏,育有一儿一女,女儿便是阮柔儿,性子与阮星竹有几分相像,深得宠爱,其子名阮果毅,也已有了秀才功名;又有二个妾室,玉姨娘、水姨娘,育有二庶女,阮月莜、阮云莜。叶奶奶家中也算豪富,其侄女叶珠珠时常来访。

    桂嬷嬷带信回去后,第二日便有一个徐嬷嬷带着四个媳妇来请安,其穿戴皆不俗。徐嬷嬷见了阿紫双眼一亮,奉上几色礼物,笑道:“老夫人听说姑娘来了,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亲自过来。”阿紫道:“晚辈迟来,却累得外祖母思念了。”寒暄一会,徐嬷嬷告辞走了,阿紫送至二门,道:“本该立时过去,以免外祖母挂念,但仓促成行,未免不恭,待明日持书前往。”

    次日,桂嬷嬷带了几个媳妇、婆子,坐着小轿来接,阿紫云屏坐了轿子,侍卫带着各色土仪,往阮家而去。

    轿子从侧门进去,到了二门,换了一趟乘轿,又走了一刻钟,桂嬷嬷道:“姑娘,到了。”阿紫下轿,见面前一所大园子,甚是精巧雅致。桂嬷嬷引着阿紫走了一段,穿过穗花小门,一溜五间雕梁画柱的正房大院,屋前几个俏丽的丫鬟垂手站着,见了桂嬷嬷忙打起帘子,道:“嬷嬷回来了。”

    阿紫进屋,正中坐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怔怔望着阿紫,眼中似有泪光;一旁是一个文雅大方的妇人,徐嬷嬷和几个嬷嬷侍立其中。阿紫且不言语,先行了礼,然后取出书信,桂嬷嬷接过递给老夫人。老夫人展信读了一遍,不由潸然泪下,上前一步,搂着阿紫泣道:“我的儿!十几年了,十几年了,教我日夜悬心,你好忍心啊!”当下哭个不停,一旁众人劝着,方慢慢好了。

    阮母握着阿紫的手,细细看了,舍不得放开。徐嬷嬷凑趣笑道:“姑娘面相生得好,又体面又尊贵,不愧是老太太的孙女儿。”阮母笑了笑,道:“徐嬷嬷、桂嬷嬷你都见过了,来见见你舅母。”一旁叶氏忙伸手扶着阿紫,连声道:“好了,好了,不必多礼,如今总算一家团聚了,姑娘千里奔波,实在辛苦,瞧这模样儿,真叫人心疼。”

    阮母道:“叫姑娘们来罢,如今远客已至,也认认亲戚。”桂嬷嬷答应一声,出去传话了,不一会儿,三个女子来了。当先就是阮柔儿,一身鹅黄缎裙,面貌秀雅,体态玲珑,身后一人,浅绿衣裳,削长身材,绮丽娇美,第三个,身量尚小,面带稚气。阮母一一指到,这是穿绿的是你大妹妹阮月莜,穿黄的是阮柔儿,这阮云莜最小。阿紫忙立起来,阮柔儿偷偷对她挤挤眼。

    姊妹互相厮认过,大家归座,阮母拉着阿紫坐在旁边,细细问了些家常话儿,阿紫也略述阮星竹近况,去忧报喜,挑着好的小心答了。阮母听了,又哽咽起来。叶氏忙出来打岔,令人摆饭,饭罢,众人散了。阮母留下阿紫,先住自己院里,又叫人快快收拾屋子。

    晚上,阿紫见着了外祖父和舅舅,阮父不拘言笑,十分严肃的样子,看到阿紫也板着脸;阮正德正值盛年,温文尔雅,得知妹妹消息异常高兴。阮家又备了书信和土仪回礼,阿紫遣几个侍卫送回去。

    次日,阿紫起来,将大理送来的箱子打开,各色礼仪过了目,一分一分配合妥当,令云屏跟着桂嬷嬷,送至各处。送给阮母的是几张上好厚实的狐狸皮、狼皮、猞猁皮、熊皮和迦南念珠一串、紫檀念珠一挂、沉香拄杖一柄,送给叶夫人的是一整套头面:簪、环、钗、钿、镯、钏、步摇、髻冠、坠、梳篦俱全,上面镶嵌着各种北珠、玳瑁、红宝、玛瑙、猫儿眼,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还有新鲜绸缎十匹、轻纱细绡十匹,送给几位姊妹的是:香囊、香珠、扇子、扇坠、各色笺纸等,独阮柔儿比别人不同,又加了玉钗、金钿等物,给二位姨娘的是:两匹绫锦、一对金镯,另有些绫罗、金珠银环之类打点阮母身边的嬷嬷和各处大丫鬟。

    众人受了东西,遣人来谢,各有回礼。

    这日用了饭,阿紫正挨着阮母说笑。阮母乍见这个从天而降的外孙女儿,容言举止,无一不是拔尖的,真是爱到了心坎里,正对着阿紫说起阮星竹以前的事儿:“你娘啊,性子伶俐,胆子也大,脾气犟,还老爱淘气,有一次呢•••••”正说着,阮柔儿进来了,规规矩矩的请安,阮母招招手,她就凑上去,围着听。

    阮母说完了,喝口茶,笑道:“难得你们坐得住,不嫌我老婆子罗嗦。一边说说话去,都是姑娘家,正好亲香亲香。”阮柔儿娇嗔着扭着阮母衣角不依,磨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两人出了院子,信步走到临水的‘杏影亭’。阮柔儿嗔道:“好啊,段姊姊,你瞒得可真紧啊。桂嬷嬷偷偷告诉我时,我可吃一大惊呢。”阿紫道:“莫说你吃惊,我也吓了一跳。谁承想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呢,真可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啦。”阮柔儿道:“姊姊一点也不知道?姑姑不曾提起过么?”阿紫道:“我是来远游的,又不是来认亲的,自然不会往这边想。娘不大爱说这些,我哪敢惹她伤心啊。”阮柔儿道:“不过姊姊还真厉害,竟独身走得这样远。”阿紫道:“我也是久慕江南风光文物,尤其是园林精雅,才不辞辛苦来的。”阮柔儿道:“这可好,我去过几家园子在扬州都是有名的,唉,我辈不能登山临水,只好在庭院中聊解一二啦。”

    两人谈起园林山水之胜,正说得热闹,阮母身边的馨兰赶出来道:“两位姑娘,夫人送来了新鲜茶果子,老夫人叫姑娘回去吃呢。”两人听了,回屋来,见阮母正和叶夫人说话,几上摆着几样时鲜果子,两人问了安,一旁坐着吃茶。阮母手中摩挲着一块熊皮,笑道:“这东西沉甸甸的,我们上年纪的人正好用得着。”叶夫人叹道:“这么整齐厚实的皮子,也实在难寻,可见星竹妹妹是花了心思的。”阮母眼一红:“可不是呢,这孩子•••••从小是个心思重的。”

    这时,徐嬷嬷进来道:“叶姑娘来了。”阮柔儿喜得站起身便出去了,一会儿二人便在屋外大说大笑起来,叶夫人听了好笑,扬声道:“也不知进来见个礼,一径在外边胡搅什么?风吹久了可不是好顽的!”

    阮柔儿和叶珠珠笑吟吟的进来,叶珠珠依次见礼。见了阿紫也不惊奇,淡淡一笑,看来藏不住话的阮柔儿早透露了。

    晚饭在阮母这儿用的,叶夫人亲自布菜,见阮母恹恹的无甚胃口,夹了一筷笑道:“娘尝尝这个,是今日新鲜的鹿肉,特特蒸好的鹿脯,烂的很。”阮母尝了一口,果然不错,道:“阿紫你们也尝尝。”一旁的馨兰、蕙兰给几位姑娘分了,阿紫尝了尝,鲜嫩多汁,甚是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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