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捂着眩晕的脑袋走下台时,仍是东倒西歪的。
他转头看了眼赶上前扶他的楚日半,茫然道,“谢谢。”
仍自顾自地向前走个不停。
楚日半拉住他,唤道,“叶阳?”
叶阳似是才发现她在身旁,惊喜道,“日半,你来啦!”
“我都来很久了。“楚日半晃晃手边的药筐,拿出一碗糖水,“喏,这个给你。我可没食言啊。”
叶阳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呼,好多了。”他很是疲惫地歪在墙边,“从没打过这么恶心的比试。”
秦峰插嘴问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叶阳双眼放空了好一阵。
过了半晌,他抬手按住脑袋沉声道,“就是什么花啊,树啊的,来回在眼前游走。”
“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堆妖灵,像是男人,又像是动物,反正就是视野里没一刻是消停的。我想把他们砍走来着,但砍了半天也没啥用。”他长呼一口气,压下上涌的胃酸,“反正就是,真的很恶心。”
楚日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可是你后面表现得很好啊。一招制敌。”
“别提了。后边幻影刀把我手划了一道,疼的要命,我这才慢慢清醒。”叶阳举起手掌,呲牙咧嘴道,“那刀砍人,是真的很疼啊。”
还没等楚日半出手,秦峰早已召出了治愈咒贴在叶阳身上。
符咒光晕入体,叶阳苍白的脸也慢慢好看了许多。
他闭眼假寐片刻,突然睁眼问道,“真的不能和掌门说说,把他们幻怡宗都禁赛吗?这也能算正经阵法?”
秦峰无奈笑笑。
“他们能来参加,就说明已经得到了认可,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叶阳一把夺过楚日半手里的赛程,激动道,“我倒要看看都谁这么倒霉,遇上这么恶心的对手。啊……宋泊简,好在他是下一场遇到,我现在就去告诉他多注意点。”
他走时还恶狠狠转头留下一句话,“最好让幻怡宗一个都别晋级!”
楚日半目送他远去,顺手拿起一碗糖水递给秦峰,无奈道,“被叶阳搞得,差点忘了自己要来干什么。我还带了许多糖水,秦风师兄你也喝一碗尝尝。”
秦峰也没推辞,接过糖水浅喝了一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连做糖水的味道也一模一样。”秦峰轻声道。
楚日半蓦地想起半面蛇山下被人认错的经历。
她一边拾起空碗一边道,“这话,之前我也听人说过。就在我们捉完半面蛇下山的时候,有一个老伯,也把我错认成他的女儿。”
“好像叫,欣茹?”
秦峰动作猛地一顿。
恍惚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受伤的黄昏。
那个在他身后喊他哥哥,给他煮糖水,笑得甜甜的小女孩,名字便是王欣茹。
是巧合吗?
他望着楚日半的眉眼,一时有些失神。
真的,太像了。
楚日半见他愣愣地,开口提醒道,“有落叶飘进碗里了。”
秦峰思绪被拉回,垂眸以指尖挑出漂浮的落叶,仰头喝掉这碗回忆里熟悉的糖水。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陆永昌已飞奔过来扑到他身旁。
瓷碗在地上陡然破碎。
秦峰难得面色不善,他一把捞起气喘吁吁的不速之客,冷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陆永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紧紧拉住秦峰的衣袖急切道,“后山,后山又出事了。不仅草药全都荒芜了,连大黄……也没保住。”
他话语里逐渐带了哭腔,“都没了。”
他似有很多想说的,但临开口时,只剩下这样一句。
秦峰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能读懂陆永昌的难过。
后山,是治医阁最为宝贵的地方。可以说他们有八成时间都泡在后山里,与草药植物作伴。
如今乍然被毁,任谁都会伤心。
草药没了好歹还能再种,可大黄。
那条一直看山的守护狗。
它死了,便没法复生。
秦峰长叹了口气,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是治医阁的阁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挡在最前,承担一切。
楚日半本来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
先前叶阳说时,她没觉得如此奇怪。
可事态愈演愈烈,她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她快速收好破裂的瓷碗和药筐,上前道,“我同你们去。”
陆永昌抽抽搭搭地望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视后山草药丛为珍宝心血,若是其他剑修阁弟子要去,他兴许还会反驳两句。
可楚日半曾帮过他们治医阁不少忙。
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去就去吧。
从萧然宗前往后山,要途径一个很长的林间小径。
正是初秋的季节,原本满是落叶残花的小路,如今只剩一层光秃秃的草皮,布满灰尘泥泞,甚是惋惜。
果然如陆永昌所说,这里早已一片荒芜,不止植被,连生灵都没了活的气息。
一片死气沉沉中,楚日半却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像是,薄荷的清苦味,又夹着些说不清的草本香。
她曾在汤药中闻过这股奇怪的味道。
是她难得从未闻过的稀有草药,她自然记得清楚。
楚日半顺着这股气味找了许久,终是在一棵树后找到了这药的本体。
严格说起来,它并没有长成草药的形状。
这植株带着一个淡紫色伞状的顶,下面连着一根墨绿色的把斜插进土壤中。
很像个蘑菇。
她试着用力拔了几下。
伞状的顶在她手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液体,根茎却仍牢牢吸在地上,纹丝不动。
楚日半抬手闻了闻,是那股清苦味道。
只是这附近已然寸草不生,独留这一个植被在这,显得格外奇怪。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楚日半开口叫住秦峰和陆永昌一起来看。
她虽对草药略知道些,但比起真正钻研的治医阁而言,肯定还差得远。
秦峰绕到树后,只略看了一眼,便开口道,“这是灵汇菇,喜欢生长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若入药服下,可将人体内的灵力慢慢聚拢,是修真之人补身的好药材。”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两日给你送去的汤药里,便特意加了这个药材。”
楚日半点点头,看来她猜的没错。
陆永昌不解道,“那为何所有植被都枯萎,只有灵汇菇能存活呢?”
“灵汇菇本就是吸取天地灵力滋养而成,灵力越散,它吸取得越多,便能长得越大。”秦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铲子,在那菇附近的土壤里挖了许久,终于探出了灵汇菇的根茎,竟已有拳头大小。
“果然。如今这山上,恐怕只有灵汇菇存活了。”
昨日听叶阳聊起时,楚日半便疑惑,有什么东西能一下子吸走那么多的灵力。
这种杀伤力巨大的灵器,她确实从未听过。
且若要驾驭如此强大的灵器,宿主的功力也需极为强大,方能制衡。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易寒。
若论灵力,如今萧然宗乃至整个修真界,无人能比他更强。
只是,她已许久不见易寒。
一切便只是猜测。
楚日半急急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上山。
荒芜枯黄的草药从旁,她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大黄。
大黄的皮毛枯似野草,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和身旁枯草几乎混为一体。
陆永昌默默拿着小药铲在地上挖了又挖,他不时抬手抹着眼泪,连呜咽都很小心。
楚日半看他这样子心里也难受。
认识他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安静。
在她心里,他和叶阳是很相似的存在。
平日里无事发生的时候,只觉得他们聒噪。
但若有一天他们沉默了,她的心情也会变得极为糟糕。
秦峰眸光暗了暗,他侧头,不忍再看。
他的心血毁于一旦,他又怎能不难过。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陆永昌把大黄的尸身安顿好,又仔细地给草药丛浇好水。
纵然寸草不生,陆永昌却还是清晰记得每一块地上面的植物。
它们像治医阁的孩子,永远被放在心尖上照顾。
秦峰指尖灵力缠绕,他掌心握紧一柄青玉色竹笛,灵力汇入的刹那,笛身猛地绽出耀眼的光。
他将笛子从掌心轻抛入空,似是感知到什么,笛子骤然有了方向,直直朝着东方飞去。
“走吧。我们去把凶手抓出来。”他语气里带了极度克制的愤恨,听得人汗毛直竖。
平日里从不生气的人一旦动起怒来,当真是可怕极了。
楚日半仰头看着空中的青玉笛子。
看样子,这玉笛似乎能追踪出灵力聚集的地点。
只是,这东西越看越不像个灵器,倒像个初秋飘零的落叶。
那落叶带着他们一路向东,楚日半脚步匆匆,只觉得身旁景色愈发熟悉起来。
等会,这不是,顾青衣的秘密基地吗。
看见温泉池子的那一刻,楚日半终于彻底确认。
这就是易寒养病的温泉。
哪怕如今里面连水都干枯了,她也依旧认得出来。
她曾一步步把昏迷的易寒背到这里养伤,记忆深刻,绝不会忘。
玉笛竖在温泉中央,上下摇晃不肯退让。
秦峰抬手召回灵器。他眉头紧皱,指尖已然凝起符咒光晕。
“啊!”楚日半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秦峰咒术被打断,忙着转身回头看她。
两人视线交错的一个空档,楚日半指尖无声地飞出一个符咒,直奔温泉中央。
她凤眼微合,径直倒下,视线却不甘地盯着消失咒的方向。
那里。
赤瞳少年的身形慢慢消散。
只他心口处灵石闪着格外刺眼的光,如一抹流星般,渐落在夜色初临的荒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