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玥初见姜满的时候,只觉得头大。
彼时,她还只是剑修阁中一个最普通的弟子。唯一不普通的地方便是,她因为性格沉稳冷静被顾青衣委以重任。
她还记得那时掌门对她说的话。
“剑修阁很快会有一位新阁主接任,但是吧,比较特殊。”
“特殊?”雪玥看着掌门紧皱的眉头,好奇问道。
历来接任阁主的弟子都是阁中修为最强之人,不分年龄,只看实力,所以从未引起过纷争。
这次到底是何人,能让一向冷静的顾青衣愁的如此慌乱。
“他是我从山下抢过来的人,本也是个修真之人,只是父母实在宠得厉害,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受不了修真的苦,入了数个门派最后都退了。”
“我给他承诺了阁主之位,又和他父母好说歹说了许久萧然宗的实力背景,还有历来成神的人数。人家这才勉强把人交给我。”
顾青衣端起茶杯长叹了一口气,“哎,只是这孩子虽然实力强得出众,但我实在担心他。一来担心他这次坚持不了两天又嚷嚷着要退出门派。二来,他毕竟不是萧然宗培养出的弟子,性子又浮躁,我怕他做阁主无法服众啊。”
雪玥认真地点点头。
掌门的疑虑很有道理。
虽然她还没见过这人,但听着掌门的描述,便知道是个不好想与的。
仙宗虽是以降伏妖灵、拯救苍生为首要任务,但毕竟里面有数个年龄不同、实力不同的弟子,要平衡起人际关系来,也很复杂。
最好的阁主人选,自然是萧然宗培养出来的,实力最强的弟子。
次一等级的,便是萧然宗出身的资历最丰富的弟子,例如秦峰。
纵然实力差些,但因着年岁较长且性格宽厚,也可服众。
如今听起来,这新阁主只占了实力强这条。又不是萧然宗弟子,性格又乖张浮躁,且还有过接连退出多个门派的不良历史,怎能服众。
雪玥光是想想就开始头疼。
但更让她头疼的是,掌门找她来的目的。
顾青衣放下茶杯,沉声道,“雪玥,你是剑修阁中最稳重的弟子,我便把他交给你。你替我好好约束点他,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我汇报。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让他稳在剑修阁中,顺利成神。”
他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雪玥猛地呆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要靠她把那奇葩稳在剑修阁?
怎么做?
顾青衣似是知道口头承诺已不能打动雪玥,他抬手释出一个宝盒。
“这丹药可是个珍宝,吸取了天地间数年灵力,吃了便能灵力大涨。数年才能成这么一颗,送你了。”
“别让我失望。”
雪玥就这么领下了这艰巨的任务。
阁里弟子还在做着升阁主的美梦之时,她已得了消息,新任阁主今日便要来到门派。
只是他有个要求:萧然宗务必派出一人从山下接他上来。
雪玥作为唯一人选,早早便起床御剑到了山下,等候着这位贵客的大驾光临。
她起床气还没消,站着苦等的同时,心里早已把那人骂了十万八千遍。
明明御剑五分钟便能搞定的事情,他偏要找个人来接。
可真够能摆架子的。
但她只是心里吐槽几句,面上并不显露半分。
她从不公开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也是顾青衣觉得她稳重的重要原因。
毕竟,雪玥从不忤逆他的任何决定,是个非常可靠的弟子。
雪玥就这样站在山下等了许久,直到阳光开始逐渐刺眼之时,她目光所及之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一袭红衣的少年款款向她走来。
雪玥盯了他片刻,直到那少年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向她礼貌地行礼时才缓过神来。
她忙回礼道,“我叫雪玥。你是……”
少年接过了她没说完的话,“我是姜满。”
这人,看着很正常啊。
雪玥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面色如常地和他搭话,“阁主好。萧然宗就在山顶,那我们这就御剑上去吧,掌门已等候您多时了。”
姜满开口道,“可是我不会御剑。”
雪玥大脑一片空白。
昨天掌门是怎么夸他的来着,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弟子,随便练练都能成神,各大仙宗争相抢夺的顶级奇才。
居然,不会御剑?!
雪玥缓了好一阵才接受这个现实,她在这里展现出了绝对的稳重。
她冲着姜满温柔笑道,“那我们爬山上去吧。”
雪玥首当其冲地爬了几步,一边爬还一边给身后的姜满介绍着山林里的植被,“萧然宗这里气候干燥,所以能存活的大多是松树……”
她话音未落,便看见姜满御着剑飞速从她头上掠过。那架势熟练得可怕。
少年微垂着眸看她,嘴角笑意显眼得厉害,他大声呼道,“谢谢你的讲解,但是爬山太累了,我就先走一步啦。”
赤色身影转瞬间消失不见,雪玥指尖狠狠划过一旁的松树干,留下了几道十分明显的白印。
她靠着树大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她的稳重,终是败给了姜满的底线。
*
自那之后,雪玥便开始对他不冷不热地保持距离。
每每有剑修阁弟子跑到她这来抱怨阁主时,她总是微笑应对,“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
治医阁又跑过来说姜满毁了他们的药苗时,她不气不恼,只是乖巧回道,“哪个坏了,我来帮你们种好吧。”
就连姜满因为睡过头误了晨课时,雪玥也能淡定如常地出现在前厅,从容说道,“阁主有事,这节课自行练习吧。”
雪玥坚信,只要她能平掉姜满造成的每一个意外,就能平安无事地完成任务。
但这样的平静,很快被一件意外打破。
山下村庄蟾蜍成灾,一夜间竟长成了硕大无比的妖灵,连杀了村庄里数十人。
顾青衣急得要命,姜满却在这时不见了踪影。
雪玥被拎到书房好一顿批评,最后,顾青衣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一天内,务必找到姜满。
雪玥无奈,翻遍了萧然宗每一个角落,最后无奈找到了姜满在凡间的家里。
她上门时,这位大少爷正安然自得地在家里啃着鸡腿吃着大餐,见她来了,便连忙让下人把菜藏起来,慌着用袖口抹了把嘴上的油才开口说话。
“雪玥,你怎么来了?”
这是雪玥第一次对他失望。
从前他在萧然宗惹出诸多麻烦,她总是耐心为他善后,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可这次,她不想忍了。
她冷声开口道,“我来带你回去。”
姜满不敢看她,“可是我不想去除妖,我打小就害怕蟾蜍,那东西实在太恶心了。要不……要不我退出门派吧,我也不占着阁主的位置了,谁想当就当。”
雪玥被气得语顿,她费劲千辛万苦找来,听到的却是这话。
“好啊,那你便把你欠萧然宗的都交回来吧。”
“我欠什么了?”姜满反驳道,“我自进了萧然宗,没拿过宗门一分钱,有什么要还的。”
雪玥走到他身前,盯着他认真道,“你在宗门吸收的灵力,你口袋里的至强灵器,甚至你现在安然自得的生活,哪样不是萧然宗给你的?!”
“妖灵就在离你不到十里的地方,你却能坐在家里安然自得地吃着大餐,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是萧然宗的阁主,是修真弟子,身上带着宗门的法印,妖灵不敢轻易伤你。”
她嘴角浮起一起笑意,却带着十足十的寒冷,“若你退了宗门没了法印保护,不出半日,这里便会沦陷,你所在意的所有人都会沦为妖灵的养料。”
“真的吗?”姜满有些不信。
他在之时,家中从未有过妖灵侵袭,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运气好,却从未想过这层原因。
“我从不骗人。”雪玥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哑声回道。
姜满抬眼看她,眼神里满是震惊。
这是雪玥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脾气,少女明明气极了,却还拼命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努力地和他讲道理。
他好像,做得太过了。
一直以来,他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快活,却把全部的烂摊子都扔给雪玥。
可她明明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又有什么责任要承担这些呢?
姜满猛地站起身,身旁的碗碟碎了一地。
他说,“我同你去捉妖。”
雪玥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却也知道,他们没时间再纠结这些了。
她走之时,萧然宗已派了一队弟子前往现场封锁妖气,他们必须尽快赶到。
两人飞快御剑直奔妖力最重之处。
这次姜满没再扯些别的,甚至他为了节省时间,一把把雪玥拉到他的剑上带她一同前行。
少年的身形挡在雪玥前方,她第一次体会到,被这少爷保护的感觉。
两人顺着灵力指引,径直入了妖灵肆虐的丛林,见到了萧然宗诸位弟子。
显然他们已经结束了第一波战斗,只是伤亡惨重,治医阁的人忙着给其他人投喂丹药,治愈咒此起彼伏地落下,如萤火般将这片幽暗点亮。
“其他人呢?”姜满刚落地,便匆忙抓住一个眼熟的弟子追问道。
从前他对所有事都不上心,作为阁主甚至连剑修阁的弟子都认不全,只能胡乱抓人打听。
那弟子没看他,却在看到雪玥的一瞬间哭了出来,他抽泣道,“师姐,还有一队人被困在里面。他们……没出来。”
雪玥冷静安抚他,开口说道,“你慢慢说,他们在哪?”
“我记得是在东边,一颗特别大的松树下。”小弟子抽抽嗒嗒地回忆着,“那妖灵……用黏液把大家都困在树上,没法脱身……”
话音刚落,姜满即刻御剑冲了出去,他冲出去半晌却又回来把雪玥放下。
他说,“你别去,前面危险。”
雪玥望着他,眸子里满是坚定,她说,“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御剑去。修真弟斩妖救人本是使命,怎能临阵退缩?”
她一脚踏上姜满的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待他出发。
雪玥在他身后轻声道,“我相信你,所以我不怕。”
少年身子猛地一僵,难得沉默了片刻后,极速御剑飞出。
而后,他手持长剑直接破开妖灵结界,一剑利落砍下妖灵的脑袋,手中接连转换数个符咒将黏液中的弟子们都放了出来。
他以一人敌数妖,面上却无半分难色。
那时,雪玥才终于理解了顾青衣所说之话的含义。
姜满果然是个奇才。
还有,雪玥望着他侧脸眼角的泪痣突然感叹道,他除了实力强似乎还有一个优点。
长得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