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气氛低的要命。
楚日半想抬手揉下被捏得酸疼的肩膀,却终是缩回了袖口外裸露的指尖。
“你该知道,你的身子是不能碰到清池的,为何不拒绝?”
振依站在房中,似一尊青铜雕塑,他没看她,话里却带着些冰冷的寒意。
他转过身,目光锁住楚日半冷笑道,“你想死?那这手段可不太聪明。你该知道,异人进了清池,会受到至纯灵力的极强腐蚀,只会生不如死。”
楚日半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负了云深神君的好意。”
少女说的坦荡,眸子明亮坚定,像初升的皎月般耀眼勾人。
振依望着她的眼神收敛了些寒意。
“你只要听我的就好。别人说的无需在意。”
楚日半难得顺从地点点头。
她坐在床边,看着男人慢慢靠过来,袖口里的指尖蜷得几乎要断掉。
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振依轻柔拉起她的左腕。
楚日半腕间一凉,清瘦的骨节上多一个青玉色镯子。
镯身清透,如山似水。
“这里面,有我的神印,可保你体内魔力不乱。”振依望着她温柔道,“好生带着,别丢了。”
楚日半抽回他手中的左腕,匆忙落下袖口衣衫盖住。
她闷声道,“好。”
她小臂上的血管黑化的厉害。
衬着玉镯,仿佛开在黝黑深夜中的朵朵白梅,突兀且诡异。
她不想让眼前的男人知道她身上的变化。
哪怕只要有振依的神印在,她的病痛会减轻很多。
哪怕这种变化,最终带来的终点是死亡,甚至生不如死。
她却只是想。
若就这样死了,也很不错。
振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瘦了很多。
侧脸线条冷冽利落,配着冷淡漠然的眸子,如一轮深入寒冬的月。
这样的少女,哪怕外面满园花香四溢,只要看她一眼,便能感知到一股凛冬吹来的风。
她不快乐,或者说,在他身边,她不快乐。
振依心里明了。
他是神,自然知晓万物,知万物轨迹,也知人之所想。
可他没办法。
他只能这样卑劣地将她拴在身旁,祈求她能呆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明日神荷节,我来接你。”振依说。
楚日半点头,“好。”
总归,只要不被管在这房门里,去哪都好。
振依的目光落在少女颤动的眼睫上,“你不必怕我,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再给你用缚灵的。”
“你总归是,可以做你自己。”
楚日半合上眼。
她也很想。
可从上了神界,恢复记忆开始,她似乎,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神荷日。
楚日半心里默念了一遍初入神界时听到的教导。
神荷日之时,神界所有结界都会被破开,不管分管何处的神明,都可聚集一处。
楚日半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易寒时的场景。
神庆日,众神惊讶的喜讯中,她远远看见那个让她心动又心痛的身影。
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像凛冬袭来的冰雪般,猛然静住她的脉动。
那股冷颤持续到她被人封住经脉。
神识入体,纵然入体的是束缚,却也足够帮助她的修为提升破局。
只可惜,异人的修为提升,只会使灵力更强,更无法控制,人也更像个怪物。
血管涨的生疼,楚日半抬眼望着面前的男子,难得和颜悦色道,“我有些倦了,想睡一会。”
“好。”
振依答得爽快,只是身子却未离开半步。
一片寂静中,楚日半感受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宛若凌迟般一寸寸剥开她的皮肤。
很烫,也很疼。
这样莫名热烈的目光中,楚日半心里却平复了许多。
看就看了,总比封住她的经脉要好得多。
她闭着眼,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的起伏呼吸。
他似乎有什么要说,却终究没有开口。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过了很久。
直到楚日半已有了些困意之时,她才听到耳畔男人离去的声音。
楚日半摸了摸暴突的血管,指尖所向之处,一个白瓷花瓶骤然裂成粉末。
她更强了。
*
翌日,天刚微亮,外面便传来无数噪杂人声。
神荷节作为神界最浩大的节日,所有神明可无视结界自由来往,自是热闹非凡。
楚日半坐在窗口呆了半晌,才看见振依匆匆而来的身影。
这次,她没想再逃。
她虽囿于这庭院内,但来往人多口杂。她早已知晓,一次任性便换来易寒被关进天牢的生不如死,怎还敢有二次。
她该学乖了,哪怕只是表象。
振依穿过后院熙攘的人群,目光落在窗边。
少女静静地,抬头看着天上,眼若琉璃,含着几抹淡淡的思量。
为了防止少女再次出逃,振依特意多调了两队人马守在院子里,如此看来,竟是多虑了。
见他来了,楚日半安静地起身迎他。
“我们走吧。”
振依压住她,“不急,我给你带了个礼物,最是配你今日的发髻。”
他手里拿着一根清透的碧玉簪子,楚日半愣了片刻,顺从地坐下任由他插在自己的发丝上。
“好看吗?”振依指尖划过少女青丝,又落在她白皙的耳垂旁。
“嗯。”楚日半半垂下眼眸,“我们走吧。”
振依一把搂住少女纤细的腰,少女眉眼乱了几分,没再动。
她指尖极度渴望划出千万符咒,但终是攥紧了拳,压住了不合时宜的欲望。
神荷节的宴会被安排在清池泉眼旁边。
过往神明觥筹交错,他们的目光大多落在振依微垂的手上,而后,落在那手挽着的少女身上。
今日的楚日半,虽只化了极淡妆容,但在振依的身旁,仿佛也沾了几缕神光。
倒也称得上众神一句客套的称赞,“振依神君好福气啊。”
振依微微笑着,得体地回应着众人。
他本至高无上的上神,应付这些场面,向来是游刃有余的。
“云深神君。”他礼貌唤道。
“振依神君,我找你许久了。”云深神君来得匆匆,说起话来还带着些大喘气,“你的大婚之日前,还有许多要准备的事项,你可千万别忘了。”
振依含笑点头,“我记得呢。您放心。”
“今天,就有一桩。”云深神君翻了翻手里的卷宗,“神荷之日,你要带着她去凡间探晓灵力,只有至纯至净的灵力,才能作为上神请柬,告知三界。”
“嗯。我知道。待典礼结束后,我便启程。您莫要担心。”振依回道。
云深神君摸了摸胡子,刚舒了口气,却似想起什么般着急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小仙童恭敬道,“辰时已到。该您上场了。”
“不早说!”
云深神君面色慌乱,急急忙忙大踏步地迈上高台,“我宣布,神荷日即刻开始!”
伴着他一声令下,清池上蓦然泛出多层涟漪,如细密的花纹般一点点向外扩散。
清池中的池水本为至纯至净的灵力化成,纵然很深,却依旧可见池底的点点石块。
涟漪碰到石块,石块陡然裂开,朵朵荷花自池底破壳而出,以极快的速度长大,池水很快便被珠白色填满。
已数不清是多少朵荷花。
片片荷花相连,在池水上尽情绽放,最中央,是一朵藕粉色荷花,最大也最引人注目。
清池两旁,早有人等候良久。
两个绝美神女从天而降,悄然落到那藕粉色荷花上,以水葱般的指尖轻轻摘下莲心。
那里,散着万丈光芒。
清池边的诸位神明似飞蛾般纷纷向着光芒靠拢,他们挥舞着手臂,嘴里不断碎碎念着旁人听不懂的词语,似被下蛊般,前仆后继地向着光晕走去。
有人跌倒了,但无人在意。
更多人只是踏过他们的躯体,不受控地向着光晕直直走去。
楚日半被身旁人挤来挤去,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底有股说不出来的冷意。
她望着人群中痴痴走着的雪玥,突然很想大声喝止这一切,但她做不到。
振依揽住她的手更用力了些。
他说,“这群人真是没见过世面。我们不和他们抢,一会我带你去找更好的。”
楚日半抬眼看他,他眸子里的狂热被强行压住,只眼底残着些最原始的欲望。
这神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没疯狂。
她冷眼瞧着那两个神女将莲心放进瓷缸里,再将瓷缸里的酒水一一发给众神。
莲心逐渐融化,激发出酒水的醇香,众神将酒水肆意挥洒,洒在他们的头发上、脸上、还有脖颈上。
暴动接踵而来。
他们疯狂扭动着身子,互相拥抱,互相舔舐,企图将每一滴酒水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少神明的丝绸衣衫被蹂躏的不成样子,拿到酒水的上神,尽情享受着下神的膜拜和舔舐。若他们心情好了,便以唇舌相吻,赏小神们几滴酒水。
唇齿交错,原本严格的神界阶级几乎瞬间被打破。
这里不再有结界,混着喘息声,这里只有最原始的欲望。
他们像野兽,也像妖灵,就是不像神明。
这样的狂欢持续了很久。
直到,云深神君旁的小仙童舔完了他袖口边的酒水,依依不舍地退下。
云深神君慢悠悠开口,宣布了下一环节,“诸位饮酒尽兴了。那我们,也来看看凡间的心愿吧。”
他随手拿起一瓣洁白莲花念道,“我想求财运,希望事业能红红火火,还望神明能实现我的心愿。”
清池边上满是讥笑声。
“没意思。扔了吧。”小神们哄闹着说道,“明明许下了这样大的心愿,却半点灵力都没有,看来是心不诚。”
那瓣莲花被随手扔回清池中,云深神君又拿起一个,“这个有意思,她说她想嫁个好人家。呦,还是青梅竹马呢。”
他将莲花放到鼻尖嗅了嗅,“可惜啊,她本体太弱,没什么灵力可用。”
一旁的小神叫嚷着,“神君,你选几个灵力强的,咱们也做点善事,满足下他们的愿望。”
云深神君在池中选了许久,终又捏起一片莲花,“这个灵力还成。她说,她想求个家人康健,身体好转。”
他指尖一用力,那莲花上的光晕就转进了清池里,“我替她实现了。只不过代价是,灵力归神界,她要折寿二十年。”
众神笑着闹着,只有一旁的小仙童疑问道,“欸?这背面还有字?”
云深神君仔细看了看,弯起嘴角轻蔑一笑,“难得她还写了名字。”
“上官诺,感恩吧。你的愿望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