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这世间所有事物都可能是泡影假象,唯独痛苦与疼痛,从不说谎。

    无论再来多少次,黄文勇都还是会惨叫,接受不了一次次袭来的剧烈疼痛。

    周沉木着脸,眼神空洞,只是拼命,疯狂地,一下又一下将刀刃戳进黄文勇报废的双腿,那团血肉模糊的烂肉中。

    “手坏了,腿也别要,你什么都不能有,你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你也该受千人踏万人踩,永世不得超生。”

    “年年,他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你别怕,你别怕……”哽咽难掩,周沉唯有加重加快手上功夫,才能让眼眶不要红的那样快,才能让精神吊着支撑,不要倒下。

    忍耐到达临界点,绷不住地怒吼,血中带泪:“二十,二十三刀!二十三……刀!她该有多疼啊!你居然还把她……”

    周沉不知道许年年被分尸了吗?未必。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无法接受着逃避,他根本不敢想,那样一个爱美且怕疼的许年年,被剁成无数块的样子。

    胆小鬼,从来都是周沉。

    黄文勇真的命硬,直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别说起来连脖子都抬不动,也没死。

    随手把刀往门外一丢,周沉手扶膝盖,强撑着起身,薄唇轻启微微喘息。

    手指甲缝中,浸满血迹。

    一瘸一拐走到柜子旁,拿出一包,许年年曾闹过乌龙没找到的盐。

    还有一瓶氧气,以及氧气面罩。

    撕开小口,均匀洒在黄文勇身上,甚至不用刻意去看,反正哪里都烂了,哪里都是伤。

    盐的咸分对于伤口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晕厥过去的黄文勇,再度被疼醒。

    眼睛睁开一条缝,对于周沉粗鲁为他套上氧气面罩的行为,只能唔唔唔的虚弱抗拒。

    舌头没了,谁会知道他想说什么呢。

    门旁边被挂钟遮挡下区域,红色按钮藏匿,周沉慢步过去,按下。

    四周墙面开了无数小口,瞬间开始往下流油,让已经快熄灭的纸箱堆重又复燃,且越来越旺盛。

    “徐浪,改良过的。和焚化炉没有区别,在这里面烧上个一小时,你就成灰了,什么痕迹都不会再在世上留下。”

    周沉对瘫在屋子正中间黄文勇道,看着他惊恐却动不了的样子,扬唇笑了笑。

    不会被二氧化碳呛晕过去,只能无助绝望地等待几分钟后火焰灼烫肌肤,烧在身上,最后被痛苦地烧死。

    黄文勇呜呜地叫,眼泪不停流,周沉做的绝,连最后死都不让他痛快干脆利落。

    可见心里,该有多恨。

    微风从门口灌进来些,助燃,也吹动周沉的白衬衫和鬓边发丝。

    出去然后关上门,让尸体成为灰烬。

    走到门槛前,他却突然顿住。

    慢慢抬手,摘掉蝴蝶面具。

    不急不躁从口袋掏出白手帕,用力擦拭他所能见到的一切血迹。

    脸上,胳膊,手指缝,白衬衫染了红擦不干净,他露出有些懊恼的神情。

    “早知道就多带一件来了。”

    “初见你的时候,淋了一身雨,那么狼狈,再见,真的想得体好看些啊。”

    一边喃喃低语一边捏揉着脏污衣角,捋捋领口皱褶,许年年在霎那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时间是一去不回头的东西,任何选择做下后,没有反悔的几率。

    火已经烧到黄文勇身上,哀嚎惨叫震天,不一会儿便偃什息鼓,咽了气。

    世间终于少了个祸害。

    却也因为这一个祸害,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让幸福如泡影,幻灭在下一秒。

    以为美好靠近,实则镜花水月一场空。

    周沉不走了,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且手扶住门,似乎要从里面关上。

    同归于尽,字面和切身感受,是不一样的两种含义。

    火啊,烧在身上可疼了,虽然许年年不知道是何滋味,但她知道,一定不会好过。

    “出去啊,你别留在这里,出去啊……我为什么碰不到你啊……”

    一次次落空,焦灼着哽咽,旁观的灵魂体,即便哭得再大声,也是不会被听见的呀。

    视野模糊不清,许年年哽住喉咙摇头,眼看时间无多,忽而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张开双臂,奔向周沉,轻轻抱住他。

    人间有法律,轮回界有规矩。

    奔跑在那片紫藤林间,轮回界主也曾在遥远的身后传来提醒。

    亡者,不可附身于人体。

    哪怕是快死了植物人亦或者已经死亡的身躯,也都不可以侵占。

    那样不仅不能复生,还会以想象不到的超高速衰弱了灵魂,撑不到几秒,立即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所以许年年没做过那傻事,但现在,她没有第二个更好的选择了。

    “我是风,是雨,是路边不起眼的花,是阳台盆栽里的一片叶子,是领口小夹,我是世间万物,我也可以……是你。”

    “周同学,往前走,我们往前走。”

    火苗已经滚烫到身旁,周沉刚要关门,突然——

    那是一个短暂的瞬间,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迈开好大一个步子,紧接着第二步,就已经冲到室外。

    周沉身子一松,许年年重重倒下,脸朝地,只是这一次,她无力护了。

    庆幸,好在不会疼。

    瞳孔骤然紧缩,周沉下意识偏了身子,在摔落地前一刻,伸手回头想抓住些什么。

    那一刻脑海里什么也没有,白茫茫,他也不知道想抓住什么。

    烟熏火燎的火光中,他看见了,门口有个布娃娃,端坐在那儿,穿着白裙,扎着高马尾,笑盈盈,是许年年的Q版模样。

    旋即,被火光吞没。

    倒地,手落了空,终究是什么也没抓住。

    -

    “你是吾的孩子,是吾亲手缝起来的孩子。慈父嘛,总是偏爱的!所以吾愿意给你缝个一模一样的布娃娃,以灵魂体行走在人间,它会代替你,抵御致命伤害,但,仅此一次哦。”

    许年年趴在地上,感觉自己轻得快要飞起来了,却没有魂飞魄散,眼前发黑,好长一段时间耳朵里跟煮粥似的,咕噜咕噜个没完。

    轮回界主不着调飞扬雀跃的嗓音,突然出现,还带了混响般回荡在耳边。

    终其一生,许年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的。

    没能好生长大,但却得了小偏爱。

    对此,她只能虚弱道:“谢谢。”

    “谢谢你。”

    单调的字眼,被赋予真挚的情感,已经不是平日里口中随意说出的谢谢。

    想爬起身,却根本动都动不了,只能努力抬了抬眼皮,看见周沉跪坐自己前面一点,呆呆望着曾经的小平房内,在燃烧。

    火光映在他脸上,热浪或许也拍打过来了,他却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一滴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滑落,紧随其后的是越来越多的泪水,再也擦不干净。

    颤抖着发出呢喃,吐字不清模糊难辨。

    周沉慢慢摇头,表情逐渐变得扭曲皱起,无声张大了嘴,那场压抑延后了数年的哭泣,在此刻轰然爆发。

    周沉没哭过,最多红了眼眶,所有事物无论好坏都尘封在心底,压抑着,压抑着,直到一丝空气都透不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其说是嚎啕大哭,不然说是流着泪的惨叫,一声接一声拉的长长,盘旋回荡在静悄悄的深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紧攥紧胸口,濒死困兽最后的凄厉悲鸣,泣着血。

    满目疮痍的心脏受了伤却没有药医,剜到血肉模糊的四肢百骸此刻陡然承受着无法忍受的剧痛,令周沉哪怕远离火焰,仍旧窒息。

    “我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可是你也回不来了……你回不来了!”

    背离原则,放弃底线,那不被正义所容忍的强大,是屠龙少年终成为比恶龙更可怕存在的象征。

    向欲望执念屈服,故事的结尾少年应该会被畅快与满足裹挟。

    周沉的心,却还是欲壑难填,大坑继续坍塌下陷,黑漆漆的深渊仍旧存留。

    他要的,早已得不到。

    大仇得报,是赢下所有,还是输了一切,只留无用的,惨胜。

    昨夜暴雨淋不湿今日之我,可是周沉时隔多年,还是能衣服上传来的霉味,连同着他那潮湿的一生。

    雷电的轰鸣持续作响,周沉听不见自己的声嘶力竭,他回想起那个茫然失措的雨夜。

    踏着水洼走过一条条街,狂风骤雨的深夜黑得不像话,没有一家店营业。

    周沉走了好久好久,喊到嗓子劈叉,也寻不回一个玩捉迷藏十分成功,躲到他再也找不到地方的许年年。

    哭嚎被一阵咳嗽打断,周沉手松开揉皱的白衬衫,捂住嘴猛烈咳嗽。

    白衬衫的扣子早在一下下揉捏中脱离小缝隙的束缚,松开来。

    周沉一弯腰,脖颈上戴的项链掉出,不再匿于衣服遮挡。

    它是项链,也不是,项链的细细绳子,末尾悬挂处,却是一颗干净透亮的,白纽扣。

    它的一生,跌宕起伏,又好运极了。

    因为它是周沉校服上的,所以会被许年年当成宝贝收藏。

    因为它是许年年留下的,所以,它成了周沉捧在手心里的,唯一念想。

    许年年死在十七岁那年,她也永远活在十七岁,不曾被埋葬。

    大火熊熊燃烧,游乐园不知疲倦地欢唱,回归正常的旋转木马,唱起耳熟能详的童谣。

    随着风,落进周沉耳中,全然变调。

    太阳,下山,明早不会爬上来。

    花儿,谢了,永远不会再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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