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称人间十大酷刑,比没来的时候更面黄肌瘦,精神萎靡。
摔了筷子,黄文勇再也忍受不了吃泔水的感觉,大白天冲着屋里吼叫:“来啊!来啊!鬼是吧?有本事别吓我,出来面对我啊!”
疯子一般到处跑着鬼喊鬼叫,手机铃声响,止不住怒气的口吻接听,“喂?!”
“喂,黄老师,我回来啦!”
电话那头诗念念嗓音甜美娇俏,察觉到黄文勇语气不对劲后微微迟钝,“你在吼我吗?发生了什么?”
“哦没有没有。”黄文勇抚摸额头,赶忙解释,“我在……打扫卫生呢,太阳毒,有点热,所以声音有点喘。”
“这样啊,那就好。我已经派人开车去接你啦,待会儿见哟。”
“嗯?去哪儿?”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惊喜!”
黄文勇收拾好仪容仪表,出了别墅门,发现真有一辆黑车停在喷泉旁等待。
开车的司机还专门下来,要服侍他上车,这让黄文勇倍感脸上光彩。
起了范儿,不伦不类。
靠近,有点嫌弃车不是豪车,很普通很大众的一个牌子。
司机西装革履却戴着口罩,墨镜遮挡双眸,也不知底下是不是早出了一层汗。
黄文勇不由多瞥两眼,就这一个空档的功夫,司机不长眼撞到他身上,本就抓不太住的手机,这狠狠一撞,立刻被碰掉。
只摔了个边角,屏裂,司机弯腰去捡,却又是一个手滑旋转的大动作,手机精准抛投进水波粼粼的喷泉里。
“没长眼啊!我手机可是新买的!”
眼看诗念念给添置的上万新款手机入水,黄文勇无能狂怒冲司机撒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您捞起来。”
不出意料地坏了,黑屏连机都开不了,司机低头卑微地挨骂,直到承诺会从工资里扣赔给黄文勇后,才堪堪清静了耳朵。
车辆行驶,墨镜下眼眸轻抬,于后视镜中斜斜窥视后排还在高兴好日子马上来临,笑容满面的黄文勇。
往日清澈开朗神色褪去,徐浪握紧方向盘,静默到口罩遮盖下的唇,勾不起。
全城断电,车窗外行人都在抱怨,加快脚步,只能到电线接驳不同,单独供电的几个大商场里蹭空调消暑。
坐在空调凉爽舒适的车内,黄文勇洋洋自得,深觉高人一等,所以即便堵车结束,车仍旧被司机开得跟蜗牛一样慢,他也没发脾气。
靠着窗坐,露出一副舒适的模样,是外头行人看见都想揍上两拳解气的姿态。
待这么磨蹭着到了游乐园门口,距离出发已经四个多钟,临近傍晚。
要求借用司机的手机给诗念念打个电话,黄文勇说得趾高气扬。
司机却失了先前的小心翼翼,隔着车窗不扭头,目视前方道:“年年和我吩咐过,你进去就行,往里走,找到镜子屋。”
闷闷嗓音与车行驶尾气一并惹得黄文勇皱眉,于拐角消失。
这条马路前后很久都再没有其他车辆,甚至连个行人都不从此路过。
黄文勇有一瞬想追车怒骂司机,奈何他为了隆重得体,穿了身贴身黑西服,跑不动。
黑色吸热,没了空调更够呛。
只得认命低头迈步往前走去。
-
大门周围很安静,看横幅明天才开业,黄文勇不明白诗念念今天喊他来这里干嘛。
旋转门不挡人,随手一推便可进入。
云朵慢悠悠流淌在天际,大片柔软黄昏下,黄文勇独自走进游乐园,余晖倾斜在他后背,亮得刺眼。
游乐园差不多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主打一个色彩艳丽,童趣满满,借人一段小时光,可以脱离世俗的童话王国。
它给予欢声笑语。
如果现在里面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话。
远离人烟过上独居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不适合绝大多数的人。
人是群居动物,当远离声嚣,随之而来的并非清净,只有风过泛鸡皮疙瘩的恐惧升腾。
仿佛暗处随时都会蹦出个不知名的东西,可怕又会伤人性命。
落日红艳艳,道路上散落着好多张宣传海报,绿植偶尔沙沙作响。
气球彩带到处都有布置,太多且密集,弯弯曲曲的道路长得都一样,以至于黄文勇一直在一个地方转圈,好半天才走出去。
一出来又被个大大的微笑娃娃纸板吓到,往后猛地一跳,口水卡在喉咙咽不下去,惊惧瞳孔紧缩。
可爱笑容被安静无人声加持,诡异万分。
“艹!这什么鬼地方!”
受不了一点,黄文勇脚步开始加快。
疾走约莫有半个小时,耐心即将消磨殆尽时,终于瞥见镜子屋三个字,招牌在光晕折射下,静悄悄地散发金闪闪。
快速掠过旋转木马,黄文勇等不及要见到诗念念,等不及找到个人说说话。
闷头直接钻进镜子屋里,“念念?念念你在哪里啊?黄老师来找你了!”
“念念?”
“黄老师,我在这里,你快来呀。”
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有些模糊不清,但话语里带着浓烈的笑意,被捕捉个完全。
黄文勇松了口气,也不知为哪般竟出了好多汗,他赶紧擦擦,推开开始游戏的镜子门,边往里走边说:“小调皮,在哪儿呢?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吗?我来找你咯!”
“黄老师,我在这里,你快来呀。”
镜子屋镜子屋,四周连带天花板地板全是镜子,可以折射出无数个黄文勇。
一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深黑色西服,在或扭曲放大或缩小挤压变瘦的镜面中,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来。
想出去想往里走,推开镜面到达下一个镜子房间,一次次选择。
迷失方向久了,就会产生不适的错觉,好像会被永远困在里面。
“黄老师,我在这里,你快来呀。”
声音越来越近,听见诗念念这又一声,黄文勇想也没想一把推开左侧镜面,笑着扑了进去,“抓到你……”
身子保持前倾,陡然失去呼吸能力。
前面所有的镜子房内,都是白亮亮的灯光,此处却是红到极致加沉淀下来的暗。
所有镜面上都血淋淋写着:杀人犯!
甚至天花板上一幅画,都是难以分辨又血肉模糊的诡异风格。
画作下方正对放着一把学生时代椅子,木质坐板上,一台运作中录音机。
“黄老师,我在这里,你快来呀。”
清晰回荡在耳畔,小小的空间内。
笑意满满,恶意横生。
头发瞬间炸开,黄文勇死死盯着那个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出诗念念嗓音喊话的录音机,仍心怀侥幸,哆嗦着唇喊:“念念?念念在哪里呢?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别玩了,快出来吧,你……你吓到黄老师了,快出来!”
“出来!”
回身要推镜面,想原路返回去,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镜子是门,而在他惊惧交加,有人在外面锁了门。
“开门!开门!开门啊!”
激烈撕心裂肺地吼叫,相信不多时便会哑了嗓子,到时候莫说是喊,怕是连说一句话,都难如登天。
抡起椅子砸周围所有镜面,录音机摔落到一旁,却质量极佳的难损坏。
它只是一遍遍重复:“黄老师,我在这里,你快来呀。”
-
刀锋寒光冽冽,倪虹贪婪吸食完恐惧,方才将它递到周沉手上。
抬脸注视,“还恨吗?”
周沉没说话,神态如常,只是握紧了刀柄,尖端一方向下,随手一划,白光乍现。
擦肩而过,倪虹稍稍停驻脚步,咬着后槽牙压低了声音,“那就千万别——放过他!”
“放心。”
谈判的最后一项,主刀由周沉来,也只会由他一人来。否则,他宁愿继续僵持。
倪虹走后不久,周沉弯腰剧烈咳嗽,捂着嘴的手收回,嘴唇上残留的殷红,被指腹一擦,晕染成最艳丽的口脂。
太阳太阳,下山啦。
夜晚夜晚,突然,来临。
别出门,别出门,森林里面有怪物,人模样说着话,悄悄出现,站在对面,笑哈哈。
黄文勇费尽千辛万苦,才从镜子屋里找到正确的方向跑出来。
天全黑了,月亮与星光藏身暗处,只留下深沉的云不断堆积挤压。
到门口还没松口气,紧随其后如海浪蔓延的波浪灯光点亮他眼眸。
通电后的游乐园,全都活了。
各项游乐设施不受控制,自动开始游玩程序,远处过山车已经起步准备下坠,近处旋转木马顶部泛起柔和梦幻的光线。
旋转起来,童趣的歌谣也随之响起。
不是不想跑,是黄文勇一动都动不了。
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场景太过诡异,游乐园活了,但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夏天的风只有闷热,又临近下雨,所以更黏稠的令肌肤本能抗拒。
旋转木马转啊转,童谣越来越不对劲,变调着诡异,连暖黄色的灯光也转变为先前特别吓唬人的暗红。
一闪一闪中,黄文勇好像看见有个白色旋转木马上坐了人。
再转一圈,人却没了。
再转,人站立在中间平台,抬步走来。
黄文勇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却见人停在十几步外,没再靠近。
似化妆舞会般夸张华丽的蝴蝶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殷红的唇瓣。
穿着却不与之搭配,反倒少年感的清新自然白衬衫,截然不同到突兀异常。
“你好啊。”歪头,竟有礼貌地打招呼。
“这声音……你是那个!”气逼到嗓子眼,黄文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歪头,“对,是我。黄老师,还需要一份美味又香甜的农家小炒肉木桶饭吗?”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抬着音量,似乎这样才能给自身壮胆,黄文勇梗着脖子,强装镇定。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得开始跑了。”
“是人不是鬼,那我就不怕你了!说!你想干什么?”
“真的吗?”无视问话,语调轻轻飞扬,左手食指搁置在下巴处,作思索状,“真的不跑?再不跑,就要,死了哦。”
黄文勇一切话语都在见到对方露出藏在身后,右手紧握锋利尖刀后,化为乌有。
周沉平静而又疯狂,他只是站在那里,将压抑前半生的所有笑容倾泻。
木讷与束缚的灵魂燃烧成熊熊火焰,安葬了短暂接触过美好的前半生。
生来就身处无人的荒原中,靠自己寻觅到一点光芒,倘若再又失去,孤身一人连荒原都变成废墟一片的话。
便只能沉默,声嘶力竭地呼喊按下静音,日复一日的空洞,规则的枷锁锁住,使周沉化作一枚精巧绝伦的蛋。
但壳破之日,从里飞出的却不会是蝴蝶,那只是一个,受万般痛苦钻心,撕扯一地血肉都不喊疼,由一个个宛如地狱般夜晚,催生出完全畸变的形态。
咧嘴露出白牙,嘴角不停上扬到更高的地方,身后闪烁红光镀在周沉身一圈边缘,过山车下坠带动剧烈的风声,直直传来。
与童谣一起变化,在黄文勇终于身子一颤,做出反应回过神,回头拔腿就跑。
他轻声道:“跑吧,跑吧。我数,三,二,一,可要是还被我抓到。”
陡然冷了语调,“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