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如一是镇守南地的郢南将军吴啸的大儿子,被留在楚都的缘由和岑道差不多。
他是怎么摆脱楚帝的控制,跑到灵州来的?
时间不等人,相月白识相地没有多问,抹了把嘴边的血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吴如一被她的强悍给震住:“同砚,你的箭伤不要紧吗……”
相月白喉间尚嘶哑:“穿了金丝软甲,不碍事。”
吴如一:“那你这血……”
相月白:“方才怒火攻心了,旧伤复发——不碍事,快走!”
吴如一瞳孔地震地看着她反手拔了杵在背上的短箭,反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面具给自己戴上然后把短箭揣进自己兜里,一时间不知道这怒火到底是怎么攻了她的心。
看着打架打得挺、挺顺手的啊。
在吴如一的掩护下,相月白和谢听风终于逃离了那修罗场。
几人顺着吴如一进来的路线撤退,行至一处连廊拐角,拐过去却赫然撞上了不速之客。
走廊尽头处有一人端坐八仙椅,似是等待已久。
连廊安静,只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那人也戴了面具,是狼。
一身朴素的布衣短打,是最普通的百姓装扮。
搅动这凶险暗潮的那只手终于开始显露出一角。
吴如一人高马大,比谢听风还高出半个头。
他像一座坚不可摧的盾牌一样,挡在了相月白和谢听风身前。
吴如一横刀在身前,皱眉问:“敢问挡路者何人?”
狼面具人:“生意人。”
谢听风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脸色微变。
而相月白想起怀里揣的鸦青袍,似乎猜到了什么。
狼面具人说起话来不疾不徐:“既然是拍卖,给出了货,那自然也该有人收银,方能银货两讫。贵客,您说是不是?”
相月白低声对吴如一道:“看样子是销金窟的大掌柜。”
虽然看不到狼面具人的表情,但相月白觉得他应该是礼貌地笑了一下:“在下就是来银货两讫的。”
吴如一是趁乱潜进来的,没听见价格。他回过头疑惑得看向相月白和谢听风。
狼面具人:“八万两,贵客,一分不多要,一分不得少。”
吴如一:“……”
他好像听见了脸上的鹿头面具裂开的声音。
谢听风:“就算是银票,也得用十几个大箱子抬给你。销金窟就这么等不及吗?”
狼面具人:“那是贵客的事。凡是到销金窟来的都是非富即贵,想必一两个听使唤的心腹,贵客还是有的。”
这意思是,不给钱就只能让人拿钱来赎人了。
谢听风冷了语气:“我多年不曾来灵州,大掌柜若是灵州人,恐怕当年还吃过我给的粮食。你们销金窟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吗?袁春袁大掌柜?”
吴如一没听明白,相月白却恍惚一阵后猛然记起!
袁春!
胥知书那个为救她而死的心仪之人!
袁春的身形猛地僵滞了,不难看出他面具后的难以置信。
“你……”他涩声开口,“阁下怕是将在下认成了故人。”
“狗屁故人,”谢听风毫不留情道,“谁跟你故人,你跟琳琅姑娘才是故人吧。”
袁春:“……”
嚯。
相月白只觉得自己倒吸的这一口冷气都要吸到后脑勺去了。
“我见过你,袁春。容貌声音都会改变,但身法、习惯、回头的角度、乃至骨骼弯曲程度是骗不了人的。”
谢听风已经完全拿过对话节奏的控制权,他紧接着换了缓和些的语气:
“我现下只能提的出一万两银票,剩下七万两,十日之后便补给你。
“你可以派销金窟的人盯着。”
袁春沉默片刻:“销金窟向来没有赊账的规矩,只有一日期限。以往贵客们带的不够,会选择拿同等价值的消息或物品来换。”
谢听风眯起眼。
袁春沉声道:“以往都是这样收账的,因为拍卖的东西都比较……重要,所以场子里经常会打起来,销金窟虽然不愿意被砸场子,但也没那么在乎。
“你们是谁与销金窟无关,销金窟只负责在出去的必经之路等候带走拍卖物的人。
“至于到底收价多少,不按贵客出价算,而是按打起来前最后一次喊价算。”
原来如此。
这意思是,无论是不是你出的价,只要是你带走的,这钱就得你给。
袁春最后再次道:“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坑你们。”
谢听风身为爪牙目前的掌控人,着实知道很多机密。
但那可都是帝王机密。
他但凡说错一个字,有没有命再见到楚都城门都不好说。
正当谢听风犹豫时,却听相月白哑声开口:
“给钱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你们所谓的置丞相于死地的东西,应当是一个账本吧?东西何在?”
袁春怔了一下,突然急切上前一步:“缝在鸦青袍内袋里,袍子就是个象征并不重要,东西不可能不在。”
相月白心底一沉。
她从怀里掏出鸦青袍,仔细检查了一遍后,抛掷给了袁春。
袁春上前几步接住,翻开一摸,脸色骤变。
谢听风瞥过来一眼,相月白摊了摊手,示意并不是自己捣鬼,是衣袍里真的没有货。
那二掌柜临死前脸色骤变,想必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
“你不来,我原本也准备打到你门上去问一问的。”
相月白抱臂看着袁春逐渐收紧的十指,微眯双眼。
她那副略微陈旧了的银质面具折射出冷冽的光泽,面具下的双唇被血染得鲜红明艳。
冷白与鲜红交相辉映,杀意未消,融合成了不可抵挡的压迫感。
她不疾不徐,尾音压得低而冷:“卖假货,你销金窟——不该给我们个解释吗?”
袁春却很快回过神,压下烦躁,平声道:“我怎知是不是你将东西私藏了?”
“你大可叫人搜身,不过说实话,这般亡命逃窜的情况下,我可真没有机会藏它。”
袁春捏着鸦青袍的手指紧了紧。
然而几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功夫,其他想对鸦青袍下手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嗖!”
飞镖直插入谢听风耳侧的柱子,他当机立断:
“逮了袁春,跑!”
相月白争分夺秒,以轻功迅速逼近,落地后果断来了个扫堂腿。
吴如一紧随其后,抓起摔了个狗啃泥的袁春:“跑!”
不算宽敞的连廊上狂奔了一群戴着面具的怪人,而后面不远处还追着一堆更怪的面具人。
这诡异的场景,怕是虞子德本人来了都得一口气哽过去。
销金窟的构造属实曲折,几经转折回环,两拨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雕栏画柱不断从两侧掠过,在余光留下模糊的朱红。
袁春气喘吁吁地一指楼梯:“走这边!”
跑了这一段,谢听风已经看出来了,此人明显受伤伤过底子,武功有点但不多。
……那当时受伤的应该确实是他吧。
可是他确实也被埋在城郊了啊。
袁春究竟是怎么从土里爬出来,又来到千里之外的灵州,还做了销金窟大掌柜的?
销金窟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一行人迅速从楼梯上去,由于楼梯窄,相月白秉承着尊老爱幼,主动断后,然后一掌把谢听风和吴如一都推了上去。
这也就导致她直面了第一批攻击。
谢听风的长剑留给了她。相月白左手短弯刀,右手执剑,化被动为主动,纵身一跃,抬手狠狠劈了下去。
这一下带了内力,直接将追来的人震出去一圈。
她本想见好就收赶紧跑,却没成想楼梯拐角有埋伏的人,泛着寒光的匕首迎面捅了过来。
相月白当即撤刀别住,手腕一震,将对方的匕首震飞出去,而这个间隙也使她无法顾忌自己后心——
杀手后心大开,是为大忌。
倏忽之间,“锵”一声不可阻挡之势。
另一柄长剑长驱直入,替她挡住了朝后心袭去的利刃。
相月白遽然回首,入目的是握住剑柄的修长有力的手。
他手中长剑一转一抬,就将那利刃给震了出去,动作利落干净,难掩杀伐之气。
无比眼熟的场景。
这人戴着一个沾满血的狸奴面具。
相月白死死盯住他,毫不犹豫地纵身向后一跃。
并且一把拽了这人的衣领,火速将人拖走。
吴如一和谢听风在楼梯口接应,见到相月白身影忙道:
“这里!”
墙上开了一扇暗门,相月白手上力道不减,果断将人一起拽进了暗门里。
吴如一跟谢听风迅速关上暗门,袁春已经点亮几盏烛台,屋内火光昏黄,与阴影交相辉映。
袁春不在,他到后面去检查暗室的安全情况了。
屋内众人视线齐刷刷落在多出来的这人身上。
此人一身白衣,身形挺拔颀长,气度不凡,只是脸上脏兮兮的狸奴面具有些眼熟。
谢听风不动声色,“小五,这是?”
吴如一思索着抱臂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相月白正撑着膝盖喘粗气,闻声抬头,目光直直射过来。
她耳边响起师父方才说袁春的话:“容貌声音都会改变,但身法、习惯、回头的角度、乃至骨骼弯曲程度是骗不了人的。”
师父说的对。她想。
那人面具后的眼睛缓缓眨了下,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地后退了一步。
相月白却忽地抬手,一把抓住那人手腕。
“岑修远。”她笃定道。
那人便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