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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尽(三)

    月明跳下马车,混入人群。

    她走出一段路才回头看了一眼,江枫没有跟上来,马车已经缓缓开动,她的心落下大半,才发觉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暗巷中那个人发现了她,拨开人群追上来。月明朝他一挑眉,飞身爬上街边的一棵老树,跃上房顶,居高临下扮了个鬼脸,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前疾奔。

    临街的商贩借着这次盛会在街道两侧支起小摊,将泡过水的货品便宜处理,受灾的百姓自然也愿意来这市集逛逛,何况今夜还有灯火和杂耍可看。

    是以主街上熙熙攘攘,那人被月明如此挑衅,愤愤在街上追了两步,倒是没计较跟丢了一个人,很快也踩上摊贩的桌凳上了房顶。

    他的轻身功夫不如月明,踩得沿街的一排商铺上的青瓦哗哗落下。

    月明在前头不时给他掷来些碎石,或是带着劲力的树叶,枯枝,那人招架不及,渐渐落在后头。

    月明正得意,忽闻前方也有碎石响,定睛一看,糟糕,两个追兵自前方迎面而来。

    追兵皆着身赭石色公服,她身上的浅淡衣裙在夜色中太过刺眼,本就敌众我寡,现下追兵蛰伏在暗处,她再这般大剌剌站在屋顶,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思及此,她垂头四顾,看准了下方的一辆马车,纵跃下去,足尖踏着马车篷轻轻一点,飞身窜到商铺檐下,避过顶上追兵的视线,奔逃向前。

    马车的主人听到响动,撩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随即吩咐:“跟上她。”

    月明一面逃,一面向人群中扫视,身后的追兵已被甩开数丈之远,可方才在屋顶上,好些追兵都看到了她,此刻正自四面八方合围向主街。

    不远处传来一阵扰攘,月明见到一群县衙的衙差,是陆翀来接应他们了。

    她才要招手,蓦地瞥见五步之外两个赭石色公服的人挤在人群中,正朝她这边张望。

    月明忙侧过身面向摊贩,顺手拿起一个狰狞的魁星面具戴在脸上。

    一辆马车自身后辚辚开过,月明付了账,退到一边静待时机。

    谁知这马车竟停在摊前,天助我也。

    月明想也不想径自跃上这马车,恰在此时,马车的主人掀起帘子,只见一个恶狠狠的魁星直扑过来。

    霎时天旋地转,两人倒在车中,未及起身,马车乍然开动起来。

    黑暗中,月明率先翻身而起,拔下步摇抵在他喉间,“不许出声,叫你的人赶快驱车——”

    尚未说完,忽听车主人轻轻笑了一声,“慢一刻,立时送我见阎王?”

    这声音……

    月明忙松了手,马车直向前开,晚风吹起车帘,借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月明透过魁星面具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柳大人?”

    月明忙将他扶起来坐好,自己则理了理衣襟在窗前坐下,借着面具的遮挡,她看见柳昭竟还在笑,不知怎得心虚起来。

    啧……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的这副打扮呢?

    “你这儿都红了。”不等柳昭开口,她手中挥舞着那枝步摇在自己颈上比划,妄图将话题往别处引,“很疼吧?”

    “无碍。”

    柳昭一双凤眼中笑意更深,月明抿了抿唇,直觉那笑意要将面具烧穿。

    于是她问:“你笑什么?”

    柳昭低低咳了两声,上下打量她一眼,忍俊不禁道:“你为何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狼狈吗?

    月明抬手一瞧,肩上破了一个口子,裙摆被树杈子勾得东一块西一块,偏生脚下的鞋子也开了口,她于是把脚往后缩了缩。

    是挺狼狈的。

    一抬头,柳昭已别过脸,没再看她。

    月明想了想,索性先发制人,信口雌黄道:“柳大人,我此番男扮女装……”

    话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住,她不由朝前跌去,柳昭伸手将她一扶,示意她噤声。

    只听白安道:“这是巡按御史的马车,也要查么?”

    另一个声音恭敬道:“今夜逆犯余孽在江上现身,挟持了襄王殿下,我等也是奉命索拿。人犯是在主街上不见的,御史大人的车驾又这么巧出现在这里,瓜田李下,大人的车驾,为免嫌疑,我等不得不查。”

    他说着便要来拨车帘。

    “大胆。”白安斥道,“我家大人奉陛下之命巡按浦平,乃是天子巡狩,岂容你等随意诬蔑?”

    那人不退反进,朝车中道:“职责在身,御史大人,得罪了。”

    白安还要再拦,却被人反剪了手制住。

    那人蓦地掀开车帘,提着风灯去照,却见车中一地衣衫凌乱。

    他不由愣住了,喉结上下一动,目光向上蔓延,只见御史大人的腿上坐了个身姿纤长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车帘,将脸埋在御史大人肩上,一头如瀑青丝披散两肩,身上裹着件男子的氅衣,似乎急切之下没有披好。

    柳昭冷着一张脸,一手搭在女子腰间,一手将她半褪的氅衣拉上肩头,遮住肩上那一点肌肤。

    这样香艳的场景蓦地撞入眼中,那人目光流连了片刻,正揣度这女子身份。

    忽然发现御史大人手上握着一枝步摇,赤金红玛瑙,打成海棠样式,往日里的传闻涌入脑海,心道原来是望江楼那个花魁娘子。

    “看够了?”

    柳昭语调森然,凤目冷淡,透着一丝不快。

    那人出窍的神识骤然被这冷语拉回身躯,哪里还敢再看,连忙放下车帘,恭敬道:“小人……小人不知沈小娘子也在车上,方才冒犯实在是职责所在,不敢不查。”

    “职责在身,不得已而为之。无妨。”车中人冷声道。

    那人松了口气,正预备退下,却听车中人又开了口:“只是——”

    “本官有些好奇,大周律上哪一条写了侯府家奴可以当街搜拿朝廷官员。”

    那人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万分后悔,额上直冒冷汗,膝盖一软,跪道:“大人饶命,小人今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车中人却没再理他,只淡声道:“白安,回府。”

    街上人声车声,喧嚣不止,马车内却静默了好半晌。

    柳昭以手掩唇咳了两声,道:“方才情急,唐突了。”

    月明连忙干笑:“不唐突、不唐突……”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天爷啊,不唐突是什么鬼话?

    全怪柳昭,好好的又提方才做什么。

    她虽是医者,行针时面对旁人裸|露的身躯也能做到心无旁骛,但那与方才的情形却是全然不同的。

    她安慰自己,方才他们是不得已才贴的那么近,为了脱身嘛,当然算不上唐突,嗯,不唐突。

    彼时她的手藏在氅衣下,指节都被捏得泛白。

    但她觉得柳昭似乎比她更紧张,他为她拉上氅衣时,手指触到了她的肩膀,像被炭火灼到,立刻就移开了。

    她那时正好虚倚着他的肩,能听到心跳声,很快。

    冗长的沉默中,方才关注到的没关注到的细节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月明忍不住侧过脸,谁料柳昭也正向这边看来,目光相触,各自一僵。

    月明忙垂下头,只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慌忙拿过那面具,两手打着圈抠那魁星空荡荡的眼眶。

    车内的时间简直凝滞住了,月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前番未出口的话:

    “柳大人,我——”

    “什么事?”

    两人都极力作出一切正常的样子,但显然,矫枉过正,欲盖弥彰。

    马蹄踩上青石板的哒哒声变得异常清晰,将方才的三分暧昧催化为五分尴尬。

    月明顿了顿,又继续开口,“我此番——”

    柳昭见她前头那句话被打断,也忙让道:“你说。”

    两个声音又撞在一处。

    月明沉默了,柳昭也沉默了。

    柳昭突然发现这驾马车这样小,以至于车内密密匝匝充斥着她发间的药草香,可是他方才拔下她发间木簪的那一刻,又觉得那不全然是药草香。

    他打开车窗,将目光投向窗外,任凉风吹进来,似乎这风能驱散他脑中的杂念。

    他开始庆幸车上没有点灯,至少在黑暗中他们可以心照不宣地忽略彼此的存在,他可以当作没看见她无措的手指,她也不会发现他烧得快要滴血的耳廓。

    微凉的风拂过面庞,柳昭没有穿氅衣,却丝毫不觉得冷。

    只是,他突然觉得鼻子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伸手一摸,湿黏黏的。

    恰有一道光透过窗子射进来,他不知为何下意识看向月明,只见她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柳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红的,一手血。

    下一刻,月明掀开车帘朝外头喊:

    “白安——先停车,你家大人他、他流鼻血了。”

    ——

    马车慢了下来,白安牵着马从侧门入了府。

    阿简忙上前打起车帘,嘴上不住嘀咕:“大人可算回来了,接到个锦盒,饭都不吃就往外跑,长此下去,这身子怎么养得好?”

    他扶着柳昭下了车,见他身上的氅衣不见了,又抱怨:“大人怎么还在外头把衣裳给脱了。”

    此言一出,车内车外空气为之一凝,白安忙向他使眼色。

    阿简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正要把脚踏收起来,只见车内又窜出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谁啊?”

    月明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是以仍披着柳昭的氅衣,头发却已梳成了男子发髻。

    她跳下车,朝阿简微微一笑,“阿简小哥,久违了。”

    阿简抚着心口道:“袁大夫你在车里怎么也不吭声,吓我一跳,这黑灯瞎火的,撞破了鼻子可不是玩的。”

    院中气氛又是一滞。

    柳昭掩唇低低咳了两声,“阿简,把你新做的衣裳拿一身给袁大夫换上。”

    阿简一愣,抗议道:“白安哥也有,为何不拿他的?”

    白安一摊手,“我的都穿过了,大人知道你的新衣裳都存着舍不得穿,正好拿来送给客人。”

    阿简没了话说,又凑到月明身边,疑惑道:“袁大夫这是去了哪里?找我借衣裳不说,还披着大人的氅衣。”

    月明素知阿简为人率真,不怎么讲规矩的,遂裹紧了氅衣,唯恐他动手。

    她想了想,眨眼一笑,无辜道:“掉茅坑里了。”

    柳昭:……

    阿简霎时捂着鼻子退开三尺远,仿佛她的身上真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味道。

    月明反而迎上去几步:“你躲什么呀?我都洗干净了。”

    阿简退到柳昭身后,抓住一个破绽:“你胡说,你头发都没湿!”

    月明立即反驳:“我头又没掉进去,当然不用洗。”

    柳昭越听越恶心,忙道:“好了,快去将衣服取来。”

    阿简一溜烟似的取来一套新衣往月明手中一塞,憋着气头也不回地跑了。

    月明踮着脚在后头喊:“阿简小哥,这衣裳我洗好了依旧还你。”

    阿简忙摆手:“不必客气,袁大夫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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