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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影来(一)

    纱幔拂动,药香满屋。

    月明利索地探了探浴桶中浓黑的药汁,点头道:“好了。”

    白安与阿简合力将柳昭抬进了浴桶。

    方一入水,柳昭的眉头便紧蹙起来,额上青筋暴起,手指紧紧扣着浴桶边缘,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阿简何曾见过他家大人这副模样,慌忙问道:“白安哥,袁大夫,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月明道:“现在知道怕了?寒疾侵骨,这药相当于用细针,一寸一寸将寒气从他的骨头缝里剔出来。”

    那得多疼啊?阿简听得头皮发麻,又问:“就没有不疼的法子么?”

    月明扫一眼浴桶,“有啊,不过你家大人不肯用。”

    “我不信。”

    阿简直接道,“怎么会有人蠢成这样,放着舒服的办法不用,反来受这种罪。”

    白安轻咳一声,冲他使个眼色,阿简却当他是自己一派,竹筒倒豆子似的反问他:“白安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月明垂首轻笑,可惜呀,你家大人偏就是个这样的蠢人。

    白安深觉他已经无可救药,问月明道:“敢问袁大夫,这药可是会伤损元气?”

    上回药浴过见效甚快,可后来几次月明却只是施针,白安想,是药三分毒,这药虽起效快,恐怕于人体有损。

    月明示意白安同她一起蹲下身,将紧扣着桶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一面点头道:“伤损元气倒不至于,只是你家大人身染沉疴,身子本就比旁人弱,需先以和药调其脏腑,慢慢补养好身体后,再以此类猛药去疴。”

    白安点点头,阿简也听明白了,壮汉才能下猛药嘛,他于是问:“既然大人他禁不起,还是同从前一样,施针不就行了?”

    月明冷哼一声,“那也要你家大人肯好生休养,他这样劳心劳神,像是休养的样子么?我若再不给他用药,恐怕他此刻孟婆汤都喝了三碗了。”

    不过片刻,柳昭的面色由苍冷的白逐渐转为妖异的红。阿简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几近粗暴地将他家大人的手按进浴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待要喊他们小心些,又被月明方才的话唬住,不敢再作声。

    昏沉之间,柳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模模糊糊吐出两个字,“阿和……”

    月明怔了怔,不防教他的手指又扣紧了桶沿。

    “你家大人……方才说了什么?”

    白安懵然摇头。

    阿简却当这是柳昭苏醒的前兆,迭声唤:“大人?醒醒。”

    柳昭凤目紧闭,没再说出半个字。

    “算了。”月明抬手抹了把汗,“许是我听岔了。”

    过了小半晌,桶中汤药渐温,月明命白安二人将人挪到榻上,又施过一番针,再到陈宅时,已过了午饭的时辰。

    书房里,江枫坐在案前翻看账册,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清咳了两声,没有抬眼,“县志和官档查明白了?”

    月明卸下肩上的药箧,摇头道:“柳大人卧病在床,我怎么好问他讨要这些?”

    江枫手上一顿,“柳含光他……病得很重?”

    “很重,但我能治。不过——”

    月明撑着书案,倾身向前弯起眼道,“江枫,我没记错的话,你我相识比柳含光要早吧?你怎么厚此薄彼,也不问问我伤得怎么样了?”

    江枫抬目瞥她一眼,“有闲心说笑,看来伤得不重。”

    月明走到案前与江枫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悬在架子上的笔。

    “昨夜雷火烧了漕仓,我听阿简说那几个宦官黑早就去了柳昭府上,帮着上了封截漕的奏疏。”

    江枫被几支笔晃得头晕,索性合上账册看她。

    月明却浑然不觉,拨得那一排笔磕碰出声响,抱怨道:“亏我还替他捏了把汗,不知道此事如何收场,没想到人家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这些宦官吃了哑巴亏,到头来还得谢他,真是好算计。不过——”

    “不过什么?”

    江枫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又将笔架挪得远些。

    月明蹙起眉,“柳昭能引雷火烧仓,说明他在漕仓的房顶上动了手脚,那时他既已下了决心要截漕,为何不直接上书?却反而上了我们的贼船,偷偷摸摸不说,还兜了这么大个圈子。”

    江枫习惯了她七颠八倒的措辞,倒没说什么。

    柳昭这个人行事愈发匪夷所思。若说他一心为公,河堤贪墨一案却被草草揭过,可此番夺粮赈济灾民,又全凭他的筹谋。

    “此事从一开始便不合常理。”江枫沉声道,“柳含光是邓秉的学生。”

    汀州被邓党把持着,河堤贪墨一案自然同邓党脱不了干系,建宁帝放着都察院那么些御史不用,却从翰林点了个邓秉的学生来浦平,如此安排,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月明道:“这就更怪了,他助县衙筹粮,尚可说是为了浦平不出乱子,那些言官就无法以此来攻讦他的老师,可他舍近求远,走司礼监上书,我实在看不明白。”

    她说着,忽扫见案上竟沏了两盏茶,江枫从不同她讲这些虚礼,几时备好了茶等过她?

    不是为她,这茶是给谁沏的?

    月明将手边的那枚茶盏拿起来,还有些烫手,那人才走不久。不对,陈宅许久不住人,除去她方才进来的那扇门,余者都落了锈迹斑斑的锁。

    月明狡黠一笑,她方才进来时,并未瞧见有谁出去,是以那人还在房中。

    她的目光落到江枫身后的屏风上,玩心大起,正要起身过去吓他一跳,却见青瓷杯口隐约可见微红——

    口脂印,那人是个女子。

    杯中热茶一晃,险些洒了。

    “那是旁人喝过的。”

    江枫看她端着那盏茶出神,清了清嗓子,忽然高声道,“来人,上茶。”

    “不必了。”月明答得很快。

    不知怎的,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几只鸟雀歇在廊下,啁啾不止,落入耳中异常纷乱。

    换做往常,月明兴许会大大方方绕到屏风后头,嗤笑一句“金屋藏娇呀”,再欣赏一番江枫的窘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这样做。

    她听到自己说:“时候不早了,这账本横竖我也看不懂,若没别的事,就先回药局了。”

    江枫沉默了一下,“我送你。”

    “不必了。”她又说。

    四月的风虽是冷的,日光却已经开始刺眼。

    江枫到底送她出了陈宅,原要牵马套车将她送回药局,可月明坚持说不必,又开了两句无足轻重的玩笑,自觉驾轻就熟已将纷乱的心思掩藏得天衣无缝。

    但在转身的一瞬,她还是听到身后何七讷讷的声音:“林大夫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从陈宅到药局,坐车也得小半个时辰,何七驾了马车在后头慢慢跟着。

    月明走累了,却不想上他的车。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西街叫了辆驴车,只是晃晃荡荡的,就好像浮世三千,她脑中就只能装下那青瓷盏上的一抹微红,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知道那人是宋沅。

    盛京宋家,其实与她还有些渊源。

    那时林逸上京考满,宋涟已是盛京人人称道的神童了,大约是在一回拾梅宴上,宋家夫人相中了林秋,赞她气韵绝尘,临危不乱,有意与林家结亲。因两家门楣并不相当,齐大非偶,加之林秋尚还年幼,林逸的态度颇为冷淡,此事后来也便不了了之了。

    至于那一回拾梅宴上发生了什么,林秋没同月明说过。

    不过宋夫人既肯为宋涟聘身世不甚光彩的小官之女,可见宋家虽是诗礼之家,与那等腐儒却是大不相同。

    宋沅与宋涟同出一族,父母年近不惑,才生这一个女儿,自是不惜工本的养育。针黹女红还是次要,不到四岁便请了老师开蒙,到六七岁时,令她假充男儿进了宋家的家塾读书,不过十年光景,已是文章诗赋,声律杂学,持筹握算无所不通。

    后来宋家出了个太子妃,她便也随宋涟常在宫中行走,虽淘气异常,但聪颖伶俐之处,几个同年的皇子尚不及她。

    “人已走了,你出来罢。”

    宋沅得了这话,才从屏风后探出头,绕到月明方才站的地方,端起茶盏愤愤道:“五哥,你们说了这么久,这茶都凉了。”

    江枫原是请她来看账的。从赵六处得来的账本里,所载文字都是些市井黑话,他同月明都不是这里头的材料,研究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只好请了宋沅过来。

    只是江枫也不知她何时开始自矜身份,月明一来便避去屏风后头。他只道这两人不对付,是故也没说什么。

    其实方才他隐约感觉到了月明的异常,却不知这异常因何而起,此刻心中疑窦丛生,却毫无头绪。

    见宋沅抱怨茶冷了,便只管唤人添茶。

    一面道:“这账目可有哪里不对?”

    宋沅有意晾了他半晌,又思及他不似江云期,从来不是会哄人的性子,只好拿过账册道:“五哥方才说这是河堤的账册?”

    江枫丝毫没觉出宋沅方才的不满,心道这账目果然难看,连她尚要斟酌许久,现下见她发问,便点头道:“是。”

    宋沅道:“我看不像。”

    她翻了几页,将账册推给江枫,托腮道:“这些木料的价格不对。”

    “哪里不对?”

    宋沅道:“筑堤所用的木料,一类是竹木,一类是木桩,用于堤坝底部的加固。方才五哥你说这是浦平河堤的账,浦平山上多竹,竹价极贱。至于木桩,好一些的用杉木松木,次一些的其他木料也使得。”

    “但修河堤不比盖房子,主要的材料还是石料沙土,可是这账上所载,采购木料的钱我粗算了算,竟然比石料还多,便是将这些木桩全换作修大殿的金丝楠木,一条河堤也绝凑不出这么多的木料钱。”

    “况且不同的木料价格相差甚远,这记账的却不设明细,全部只以‘木料’代之。因此我可以肯定——”

    她对江枫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幸灾乐祸道:“五哥,你被这账房伙同买办坑了,这是本假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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