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明月昭昭 > 连环扣(三)

连环扣(三)

    绿荫森森,万籁俱静。偶然间风动翠叶,一道青影顺着枝叶起伏,似飞鸟穿行于竹林间。

    月明谨记昨夜柳昭的筹划,盗取符牌交给江枫,待调完漕粮,再神不知鬼不觉放回潘全礼身上。如此,潘全礼纵然疑心,一时也看不透其中的因由。

    然而,此一局细细拆解,无非是障眼法三字。

    先是柳昭假作与陆翀不和,障了潘全礼的目;再是陆翀领人去漕仓闹事,障了李春的目;最后,何七持着潘全礼的信物,又骗得焦头烂额的李春一句模棱两可的答复,障了河道中太监的目。

    昨夜月上中天,月明也曾问过,“这法子虽能一时障目,但只要潘全礼与李春等人见面,破局只是迟早。届时追究下来,劫掠漕粮可是大罪,大人又将如何应对?”

    “这便要看袁大夫的本事了。”柳昭只淡声道,“拖住潘全礼,日落之后,本官自有对策。”

    月明在林间轻跃,心绪却沉沉,此事比她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潘全礼多疑到近乎疯魔,她方才用迷香弄晕了他,待他醒来,是断然不会再信她的话了。

    再者,此一局虽云遮雾罩,但若从结果往前推,潘全礼中了迷香晕倒在府宅,没能去成漕仓,这个结果,与江云期在望江楼将他缠住,有什么不一样?

    月明足尖轻点,自竹梢跃上屋檐,努力将纷杂的思绪理清。

    潘全礼若想到这一层,以他谨慎的做派,无论符牌是否在身上,定要亲自去漕仓查看一番才能安心。

    到那时,月明全然失去了他的信任,越是纠缠,只会越令他疑心。

    日落之后,月明来不及细想日落之后柳昭能有什么法子,她只知道,这头一旦没撑住,教潘全礼寻回了漕粮,明日的浦平,将会成为人间炼狱。

    眼下符牌尚未归还,她不能走。

    而潘全礼醒后,她徒留无益,只会更令人疑心。

    月明伏在高处的檐上,心念电转,目光掠过一重又一重的斗拱飞檐,突然在西北角停住。

    她想起临出门前小太监的话。

    “公子若要逛园子,记得避开西北那处的留园,老爷从来不准人进去的。”

    她偏要去。

    月明几个轻跃,落在留园的屋顶。

    她当然没有闲心去窥探一个太监的阴私,只因此刻打草惊蛇,蛇已经被惊起,若不先发制人,便只能坐以待毙。

    一叶障目的法子柳昭用得,她自然也用得。

    潘全礼既这般看重这园子,不如顺水推舟,就当她是为这园子而来。

    留园西墙临江,北面是苍茫一片翠竹,东侧的月洞门被砖石封死,只在南边开了一间小门供人出入,且门口有护卫把守。从上往下看,像一座露天的囚牢。

    月明攀住檐上的紫藤,悄然一荡,踩上地面。

    这园子并不大,一池一亭,花木繁茂,池上起一座朱楼,门户紧闭,四角悬着惊鸟铃。虽朱漆斑驳,但雕花的门框并未积聚多少灰尘,显然是有人时时打扫。

    月明略一思索,抽出匕首格挡在身前,推门而入。

    一楼是阔朗的大堂,四壁垂着风幔,光线昏暗,此外一应陈设俱无,不像是藏东西的地方。

    月明觉得奇怪,径自走上西侧的楼梯。

    才迈了两步,只听“咔”一声,像是有什么机括被触动,月明尚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作出反应,闪身一避,便见三支羽箭擦着面庞嗖嗖而过,钉在柱上。

    与此同时,檐下的惊鸟铃突然大震,急促的铃音昭示着留园有人闯入。

    月明有些后悔,这园子远比她想象的危险。但如今已顾不得其他,她忙后撤两步,瞧中了身侧的矮窗。

    正待翻越,又是猝不及防的“咔哒”一声,她立即警觉四下张望,风幔定定,并无利箭飞出。

    不期脚下骤然一空,身子笔直堕下,仓促之间,月明双手齐出,将匕首钉入地面。

    只听翻板“吱呀”,卡住她握着匕首的右腕,未能盖合。

    月明顾不得腕上的剧痛,借着漏进来的一丝微光,她瞧见底下明晃晃一片,尽是倒插的尖刀!

    若非方才反应及时,此刻她已经被捅成筛子了。

    潘全礼究竟在这园子里藏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眼下她该怎么出去?

    翻板中间有根横轴,外头的人很容易落下来,却难以从里面打开。月明的右手握着匕首,被翻板卡住,整个人吊在空中,左手无法借力。

    右腕的骨头几乎要被翻板碾碎,可她不能松手,一松手,底下等着的,是几十把锋锐的尖刀。

    她被困住了。

    然而这还不是真正的绝境。

    鼓噪的铃音突然停了,“咚”、“咚”、“咚”,空旷之中,脚步声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月明的头皮——有人来了。

    “谁在外面?”

    月明抢先开口,脚步声一顿,而后亟亟接近。

    她的心简直要跳出来,却仍不忘编些瞎话,“我是今日才来的,不小心进到这里,触发了机关,我——”

    翻板被掀开,刺目的光照在脸上,月明不由眯起眼。

    旋即手上一暖,她只觉整个人被一股劲力拉起,下意识将匕首握得紧紧的,横在身前。

    待脚下站定,定睛一看,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江枫朝板下一看,深蹙起两道眉,黑玉般的眼眸里满是怒意,“你这是做什么?若不是本王来得及时,你恐怕已经没命了!”

    月明这才发现门口倒着一个守卫。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劫后余生,终于松了口气,仔细将匕首收起来,而后抬眸粲然一笑:“多谢,算我欠你。”

    江枫一口气堵在心里,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可看着她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终是不忍再过多苛责,只放低了声音道:“手怎么样了?”

    “没事。”月明揉了揉手腕,朝他伸手,“玉佩,还有符牌。”

    江枫没动,静静看着她的手,破了一层皮,腕间也满是紫色的瘀血。

    他沉默了一下,蓦地拽住她的另一只手,道:“潘全礼日间只睡半个时辰,此刻已有人唤他起身,想必已经发现了不对,这里不能再留,你跟我走。”

    月明回看过去,“我跟你走,然后呢?潘全礼发现符牌不见了,赶去漕仓同李春汇合,我们的筹划就全都白费了,道中的漕粮,你不要了?浦平这么多灾民,你也不管了?”

    江枫默然,漕粮的事还可另想办法,哪怕一败涂地,他也不该让月明一人涉险。

    “这里太危险,潘全礼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正因他不像我们想得这么简单。”月明掀开风幔看了一眼,“你必须赶紧走。”

    方才的铃音已经惊动了前院的护卫,绝不能让人发现江枫来过。

    月明道:“潘全礼这老贼肯定在楼里藏了秘密,他们在这儿发现了我,便只会以为我是为这秘密而来,所以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你。”

    像是看出了江枫的担忧,她指向西墙,轻轻一笑,“墙外是江水,于旁人而言是绝路,于我却是生门。况且——”

    “况且别人不是常说嘛,祸害遗千年,柳含光答应我劫来粮食,就给我看县志,看官档,平越军的事还没弄明白,我且死不了呢。”

    晦暗的天光滤过风幔,洒落在月明眉间,分外清亮。

    生死大事,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方才她被困在翻板下,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她分明是怕的。

    江枫从前一直不知道,她这到底算是巧言令色没心没肺还是真的没有心,可眼下看来,这未尝不是她的苦中作乐,自我开解。

    江枫不由抬起手,想拂去她颊边的灰尘,指尖才触到几丝发梢,忽听园外脚步声近,月明自他腰间一把拽下玉佩和符牌,“不必多言,我会小心。”

    言罢不待江枫回答,她径自跃出窗外,直奔到亭中。

    留园中大半都是湖水,水上只余一亭一楼,自南门入,只有一条蜿蜒的廊道通至湖心。

    守卫们发现了亭中的青影,当即直奔向亭中。

    月明却也不动,只待众人近前,将手中玉佩与符牌一掷,高声道:“我奉潘公公之命来留园查看,谁敢阻我?”

    为首一人直扑上前,冷道:“潘公公昏迷,公子且待他醒后自去跟前分说。”

    月明侧身一闪,那人只道他文弱书生,一擒必中,奔袭甚急,未料扑了个空,一时难以收住,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飞身落入亭后池中。

    余者见此,皆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敢轻敌。

    月明险险避过一击,心中直觉不好。这些人虽称不上顶尖的高手,但人多势众,对付她却是绰绰有余,方才她仗着那人不知她的底细才引他落水,剩下的这些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思索间,脑后一股劲风袭来,月明抽出匕首猱身而下,径向那人腰间一刺,那人吃痛后仰,跌落水中。

    匕首饮血,带出一股腥风,月明身侧疏于防备,有两人夹攻过来。月明虚虚向后一闪,而后纵身跃上栏杆,趁二人不备,重向后心踹下。

    她这一踹虽解决了两个守卫,却也被逼到亭角,彻底没了退路。余下的守卫再次拥上前,而院门外又有一波守卫涌入。

    月明拽了截柳条沾水奋力一挥,众人不防,只觉一股水意扑上面门,趁着这个空当,她向湖面抛出三枚铜钱,而后足尖一点,“不陪你们玩了。”

    三枚铜钱渐次落在湖面,月明提气轻点,铜钱沉落下去,她却已然跃到了西南墙角。

    月明攀住一株垂柳,正要翻上屋檐,只听一阵密集的“嗖嗖”声响,身后箭矢如蝗——后来的那波守卫竟是佩了弓箭。

    她只得急跃而下,借着繁密的花柳遮掩身形,方才在缠斗中已伤了左臂,右腕有伤,亦不能发力,若等守卫近前,她只有束手就擒。

    不如放手一搏。

    幸而薄雾未散,月明冒着如雨的箭矢,沿着墙根悄然向北,隐至树下,迅速朝南面的柳树掷出数颗石子,拂动枝叶,趁守卫激射之际,纵身跃上北面房檐。

    只见江面渺渺,一叶孤舟正荡在檐下,像是专在此地等她一般。

    身后羽箭离弦,擦着耳畔飞过,月明无暇细思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看准了那船,踊身跳下。

    船身颠簸了两下,月明来不及站稳,踉跄蹿进舱中,随手挟了个人,将匕首横抵在脖间,恶狠狠道:“不许出声,叫你的人开船,慢一刻,立时送你见阎王!”

    舱中昏暗,只听那人淡淡一笑,并不慌张,“袁大夫从前,做的是劫道的生计?”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