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语

    你陷入短暂的困惑。

    几分钟前,你跟踪幽灵离开了营地。最终在一片离营地有几十米的草坪上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背影。清冷月光下,他坐在漾起银绿色波浪的草地中,显得沉郁又不可接近。你一边斟酌如何开口,一边朝他的方向走去。但是某一刻,你的注意力回到现实中,原本幽灵该在的位置变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你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那一摊被压弯的青草可以证明你的视力没有下降。

    周围十分安静,这会已是深夜,连野兽禽鸟的叫声都变得稀少。偶有夜风经过,引得树叶青草发出一阵骚动。百思不得其解的你犹豫了几秒,往前又迈了好几步。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你的脚腕,使你惊呼出声。巨大的力道近乎让你以为踩到了捕兽夹。但是那股牵引着你,有意绊倒你的力,似乎更可能来源于……

    人类的手?

    平衡感轻易地被击败。眼前的景色迅速地旋转,你不可控制地仰面摔倒。

    预料中的坚硬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缓冲物相对来说更为柔软。你倒在上面的瞬间,一只手很快地扼住你的喉。冰冷的杀意从掐住你脖子的手上传来。

    你一动不动,等待那个人认出你。

    “……是你。”

    熟悉的男性嗓音在你耳畔响起。幽灵说话的音量不大,但是由于他的音色,他低沉的话语像是在你耳边炸开一样。

    “为什么你在这里?”

    “只是想和你谈谈,”你又等了几秒,发现他没有放开你的倾向,甚至那只手还掐着你的脖子,“我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他没有立即回应。你稍许不安地扭动身体,想调整一个舒适些的姿势。他在你看不到的角度,眼底一片幽深。

    “我会考虑一下的。”他轻笑着说。

    你大为不解:“考虑?什么?”

    而后你不说话了。你清晰地感受到,一只宽阔的手按在你的锁骨上方,男人戴着手套的手指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摩挲你脖子上的皮肤,像是在描摹形状。那没有杀意,也不是安抚。

    你倒吸一口气:“什么……”

    “每个试图从背后偷偷靠近我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他突然翻转身体,让你直接躺在草地上。毋庸置疑的力量压在你的身上。你对上了一双深沉的褐色眼睛,其中有火焰安静地燃烧。你认为他是不可能伤害你的——这个想法只持续到你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前。他半睁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锋利,又带着轻微的毁灭欲。毁灭你,然后毁灭他自己。在你眼里,这种毁灭欲使他看上去并不可怕,反而增加了他的破碎感,让你心疼。

    转移到你上方的他压着你,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仍然放在你的脖颈上。

    你又忽然间意识到,如果这个男人想杀死你,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你脆弱的脖子被他有力的手握着,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被折断。

    “什么代价?”你放轻语气说话,近乎是被蛊惑了。

    他眼里的光闪了闪。

    “有些时候是他们的性命,有些时候是……其他。”

    你刨根究底地问:“‘其他’是指什么?”

    他定定地注视着你。或许曾经为了隐匿任务而特意训练过,他平时呼吸的声音不似这个年龄段的男人该有的大小,会偏轻一些。而现在,你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音擦过你的耳边,它甚至有些紊乱了。

    “他们会被我惩罚。”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灼热的呼吸和眼神也感染到了你,你鬼使神差地追问:“……怎么?”

    他微微低下头,缩短跟你的距离。你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偏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呈现一种银金色,这带来一种奇怪的、与他身份和性格都完全不搭配的神圣感。

    单纯的气音组成了话语,他凑近你的耳朵,语气缓慢:“你想知道?”

    你感到口干舌燥。气氛恰到好处。点燃木柴堆只需要一粒火星子;紧绷的理智之弦只需轻轻一挑便会断裂。只要你们两个之中有人再做什么,即便只是非常微小的动作,也会点燃你们的情绪。

    但是那没有发生。

    像是突然被无形的网兜住,他的身体僵硬住了。一些事情出现在他的脑袋里,浇灭了他的激情。他眼中的热情退却,留下一片灰败苍凉。他用一种复杂的悲伤视线看了你一眼。

    压在你身上的重物离开,他坐在草地上,支起一条腿,同侧的手搭在膝盖上,自然地垂落。他出神地望着前方,一语不发。

    浓郁滚烫的气氛瞬间消退,你坐起来,仍处于错乱之中。

    “你刚刚是……?”

    他的头朝你的方向偏了偏。从这个角度,你刚好能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只是……有些失控。忘记它。”幽灵嗓音粗哑地说。

    你得到的这个理由很模糊,不足以说服你。如果起初只是他下意识的反侦察行为,那之后他的触碰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你想起刚刚那双悲伤的、充满矛盾情感的眼睛,把这些问题藏在了肚子里。

    你挪动身体靠近他,犹豫地开口:“那你想谈谈分配帐篷时候的事吗?”

    他的眼睛皱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像是在看草地,又像是单纯地在思考。

    “我对此感到抱歉。”

    那些怨气早在幽灵把你抱回帐篷后就消失了,你摇了摇头:“我不是想听你道歉,只是想知道理由。”

    他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考虑什么。然后一个决定被做好了,他说:“一样的理由。”

    他拒绝回答你的问题,拒绝把情绪暴露在你面前,拒绝让你靠近他的内心。他沉闷地独自承受那些折磨他的情绪。你近乎想在他的心上撕开一个口,来帮他宣泄。你凝视了他很久,他始终微微低头看着地面,保持沉默。

    你重重地叹气:“好吧。你不愿说就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静的空气环绕在你们四周。你深深地吸气,新鲜的自然气息混杂着冰冷月光。按照日程,你明天就能回到……。你问过普莱斯关于格雷的消息,但是他们在开完短暂的作战会议后就飞来营救你了,同时也没有携带可以接受新闻媒体的通讯设备。因此只有当你回去,你才能知道先前的计划有没有起效。

    如果格雷还是安安心心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当他的议员。那你还能做什么?

    也许你会想办法揭露他和GO的秘密关系。前一秒你还在家中,后一秒却到了GO的据点里。你不清楚格雷和GO到底有什么勾当,但是一定比你现在看到的还要多。

    “……普莱斯跟我说了你父亲的事情。”

    他主动打破了安静。你在想他是不是能读懂你的心,不然他怎么恰好说到你在意的事情了?

    你眨了两下睁得发酸的眼睛,问:“他说了什么?那些我傍晚时跟他说过的事情?”

    幽灵点点头:“我想是的。”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相信你。”

    他的话让你忍不住去看他。你曲起膝盖,环抱双腿,换了个姿势坐着。

    “你相信我?”你轻轻地重复一遍,感觉心里柔软了一点,“是因为你认为可以相信我,还是你自己有猜测?”

    “二者皆有。”

    “很理智,符合你的性格。”

    你中肯地评价,没有掺杂太多个人情感。幽灵是个冷静敏锐的人,他出于这种原因而信任你,是理所应当的。

    幽灵感到一阵别扭。他在你的眼里是绝对客观冷静,像是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特殊情感,不会被任何事干扰到的。他应该高兴吗?

    他在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开口:“……信任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你讶异地睁大眼睛:“哦?对我的信任吗?谢谢。”他应了一声作为回答,看上去有些冷淡。

    只是看上去。

    你微微地笑了。

    “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像不是很在意他了。”

    “你父亲?”

    “是的。与其一再地纠结他的某些行为,不如记住他已经做的事情。”你故作轻松。

    幽灵安静地听着,等你说完后过了一会才开口。

    “如果你真的能够不在意,那是最好的。但如果做不到,也不要强逼着自己。”他说到后一句话时,有意放慢语速。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真心实意。

    你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被看透了。

    “你真的很厉害。”你近乎叹息了。

    你没能完全释然,但你也不想这么纠结下去,于是你努力劝自己,劝自己不要在意。后来你发现这很难,那些问题在你的脑海中如鬼魅般驱散不尽。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他为什么要把你送到恐怖分子手中?他为什么又去求特种部队来营救你?他为什么还托他们带了防寒衣物给你,那有必要吗?

    你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你明知格雷大多数时候都在利用你,他稀少的疼惜只分给了童年的你。可是你每每获得一些来自于他的小恩小惠,你会忍不住地想,你是不是又能回到那时候了?

    理性告诉你,不会。但是你还是忍不住去想,去期望,然后答案否定了你,让你绝望。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你为什么学不乖呢?

    微冷的水滴落在草地上,你怔住,更多的水珠落下,有的坠在你的胳膊上。你摸了摸脸,摸了一手濡湿,你意识到那些是你的眼泪。

    你居然哭了?你感到一阵不敢置信。但是像是打开了水闸,眼泪不停地从你脸上滑过。那些被有意忽略的情绪此刻得到了爆发,淹没了你的控制力。

    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你,触感很熟悉。就在不久前,这双手还钳制住你,紧紧掐着你的脖子,但现在这双手给了你一个温暖拥抱。

    他抬起一只手擦去你脸上的泪,宽慰你:“这没什么丢人的。”

    在情绪的暴风雨中,有人向你伸以援手。你得到依靠,干脆让自己陷入他的怀抱中。情绪是很难描述的一个东西。有时候,它近乎有着自己的想法。它会在你自认为掌控好之后的某一刻,突然袭击你,让你知道你不该忽视它。它宣扬着存在感,吞噬着你,让你不得不通过一种方式发泄。直到你感到疲惫,感到麻木时,你才觉察到它又退回你的脑海深处了。但它可能仍然会爆发,除非你正确地处理它,而那需要时间。

    你的哭声渐渐停息。幽灵松开了你,眼睛关切地扫过你的脸:“你还好吧?”

    “好多了,谢谢你。”

    “没事了?”

    “是的,真没事了。别太关心我。”

    他点点头,双手完全离开你的身体。你隐隐有些贪恋那个拥抱,但你只是看着他收回手。

    他像这样救了你崩溃破碎的心多少次了?而且,即便不谈心理层面的。光是你的性命,他也保住了两回。

    他救了你太多次了。

    “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你真挚地说。

    他疑惑地看向你,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他的举动会换来你如此郑重的道谢。

    “只是一个拥抱。”

    “再加上你还救了我两次。”

    “……那更多是因为任务。”

    “这不能成为理由。事实就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从死亡和泥淖中拖了出来。你拯救了我两次。”你说,“我希望你知道的是,很多你做的事情对我意义重大。你一次一次地拯救了我。你让我在这个世界里,开始想多看到一种色彩。”

    他看向你,注意到你的认真后,他接近于愣怔地眨了下眼。你的话似乎给了他一种精神上的积极的震动。你开始好奇他面罩之下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我,我没想到……”他自言自语地低语。

    “什么?”

    “没什么。”

    他很快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波动,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姿态。

    “那就向我展示你的感激。”

    他的寻求报答的行为来得突然。这次换你呆了一下。

    “我能做什么呢?”

    “为我唱首歌。”

    他没有犹豫地说。这个想法似乎早已产生,只是现在他才有机会说出来。他期待的眼神不似作假,由衷地期望你为他唱歌。

    “你想听什么?”

    “任何。”

    自由发挥?你稍作思考,一首歌的旋律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你的脑中。你轻咳几下,然后震动声带。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Aween us

    You have e to show you go on

    ……”

    你深深浸没在这首歌和它带给你的情感中,因此你没能注意到身边的人注视你的眼神。幽灵认真地看着你。平日里他眼中会显现出来的淡漠疏离像块冰。而现在,这块冰在你歌声中逐渐融化成了一滩满载着温暖柔软的水流,此刻流向了你。面罩之下,他的嘴角勾起了满足的弧度。

    当你唱歌的时候,你近乎闪闪发光。在月光下,你的美甚至有些不真实,你像是只会在夜晚出现的精灵,似乎只要他眨一下眼,你便会如梦境般消失。所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你。

    独享你原来是这样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他想。你远比他预料的还要更吸引他。仅仅只接触了几次,他就清晰地意识到了他对你的渴求。他一定要阻止自己对你的喜爱吗?他一定要顾虑那么多吗?他不能在兼顾身份职责的同时来喜欢你吗?

    “……

    you\'re here

    There\'s nothing I fear

    And 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

    We\'ll stay forever this way

    You are safe i

    A will go on and on”

    歌曲结束了。你满怀期待地去看他,等待赞赏。幽灵虽然面朝你,但他垂落的视线表明他显然在想事情。

    “还行吗?”你感到一阵惴惴不安。

    “……我很喜欢,”他回过神来,浅淡的笑意浮现在他眼中,他的眼角微微弯起,像是在笑,“你很杰出。这是首经典的歌曲,为什么你会选择它?”

    “它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当过多的情绪堆积在心里时,我有时会通过唱这首歌的方式来发泄。”

    “那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之前还有些难过。现在更多的是轻松和……”你没有接着说下去,微妙地停在了这里。

    在你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和注意力一直在你身上。你的心跳有些加快,可能是因为他真挚的赞美,也可能因为你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这么温和的情绪。你直勾勾的注视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似乎被你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率先移开了视线。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也拍了拍跟着站起来的你身上的。你们回去的路上比较沉默,基本只有脚步声。

    你到达营地后。他没继续跟上来,而是看着你走向帐篷。你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忍住折返,开口问他:“你真的要睡在外面吗?”

    “恩。”他没有疑问地回答。

    “睡在草地上?”

    “不。”

    “……不?”

    “我睡那。”

    他的头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你顺着看过去,视野里出现了一辆运输车。

    ……等等,所以他说的“外面”其实一直指的是车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战友们也没有一个质疑他的决定。

    意识到自己似乎搞了个大乌龙,你脸红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直接睡在土地上吧?”

    “……没有!”

    你压低声音,恼羞成怒地否认。羞耻迫使你直接转身就走,甚至没留给他一个告别。幽灵失笑地看着你的身影远去,进入帐篷里。他又在那里站了一会,才走向运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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