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吵吵闹闹的大厅里，刚刚接到第三次考核任务的实习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享受着一顿并不怎么享受的外卖午餐。时间紧、任务重的第三次考核，阴沉沉的天气，大家的脸上都没什么笑容，有的人忧心忡忡，有的人满脸疲惫，仿佛倒头就能昏过去，睡得不省人事。

    死气沉沉的氛围下，不知是谁为了调节气氛，突然提了一句。

    “说起来，你们都是因为什么想来这里工作的啊？”

    李薇拿着一次性筷子，本着填饱肚子活下去的念头，正机械地吃着碗里油腻腻的午餐。听到这话，心里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别过头去，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那一边却已经有些热闹地讨论起来了。

    李薇不想参与，但也没有起身就离开，他们的讨论还是钻进了李薇耳朵里。

    “为了钱呗，还能为什么，工资高，待遇好，即使辛苦点，想着以后工资卡上多出来的零，我就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王玲玲语气中藏不住的疲惫，但说到钱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微微的兴奋。

    “我其实是因为升学不顺利，想着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偶然间看到了招聘信息，算是误打误撞吧，一路走到了现在。我其实说不上喜欢这份工作，但也不讨厌，就一天天地接着做下去了。”鹿鸣想了想，接了个话茬。

    “我跟你们都不太一样，我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大学毕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我爸是干这行的，他劝我试试这个机会，我就来了。辛苦是挺辛苦的，但也还算干得下去，就像她说的，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林昇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以前做过类似的工作，算是有经验吧，再加上，这里是个不错的发展平台，不管是对现在的我，还是以后的职业发展都有好处。”李烁吃完了午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说着话，还揉了揉眼睛。

    也许是因为灰蒙蒙的天气，也许是因为内心的乌云，他们像是确定自己一定会通过考核，留在公司，又像是确定自己一定坚持不下去，想说的，不想说的，通通吐了个干净。

    “你呢？”聚在一起的几人见李薇没有说话，有些好奇地问道。

    李薇本想要随便糊弄过去，却骤然想起不久前，天上挂着的月亮，她像是从那里汲取到了力量，“因为喜欢，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或者说，热爱。”

    李薇不是没和别人聊过这个话题。

    石韵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李薇回答了一样的答案。

    但紧接着，石韵就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么单纯的吗？怎么感觉这理由还带着点中二。”

    那个瞬间，李薇的心头蒙上了一点点灰暗。每一次她打算敞开内心，说一些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说一些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时，总会出现这么个人，或嘲讽或冷漠地告诉她，你的想法烂透了。

    李薇不会强迫自己相信石韵的想法，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改变自己，当然，也不会搬出自己的逻辑去说服她，让她必须相信自己，毕竟这种事她经历过，她知道改变不了。但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石韵的话，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心了一下。

    李薇看着被自己的中二发言震到的几人，又后悔了。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在那一刹那，从林昇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那个时候，李薇没有看懂，甚至林昇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想表达什么。

    “李薇，林昇，你们俩过来一下，还有，叫上方浩一起。”许灵的声音打破了几人有些走向尴尬的氛围。

    忙碌起来的工作占据了李薇全部的思绪，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林昇那个眼神真正的意义，就把它收拾整齐，束之高阁了。

    “这次的任务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是真正要用在实处的。如果没做好出了什么岔子，不光你们可能会面临淘汰，我也会被牵连，知道了吗？”许灵威严中带着些许威胁说道，虽然只是为了强调重要性，但这话听着可不怎么让人舒服。

    没等三人回答，许灵接着交代具体流程：“上午已经交代过具体内容了，我就不再多说了。就强调一点，今晚之前必须把稿子发出去。你们把初稿写好，先互相检查一下，以防有低级错误，比如错别字、病句之类的，然后记得把文稿发给我，我看一遍之后没什么问题了，会发给终审再看一遍，等终审确认没有问题了，你们再把稿子发出去，明白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有的话抓紧时间问。没什么要问的就抓紧时间去忙吧！”

    李薇三人简单道别后便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忙碌起来。

    搜集准备材料、写初稿、删删改改、互相纠错，幸运的是，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磨合，三人配合很默契，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李薇想到了并不富余的截止时间和后面稍微有些冗长的流程，不敢掉以轻心，马不停蹄地把文稿发给了许灵，焦急地守着电脑屏幕，生怕错过一条消息。

    “还没回复吗？”方浩转向李薇，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有啊，可能是在忙吧，再稍微等一下吧。”李薇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让人安心，但其实心里已经在打鼓了，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平常，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

    回复工作消息这件事，李薇不是没有经历过等待，有的时候甚至会等好几个小时。她其实已经将这种等待化为自己工作的一部分了，毕竟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正在忙的事，谁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手机信息，只要不耽误最后的工作成效，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个小时过去了，李薇还是没看到许灵的回复，方浩和林昇在位置上有些无聊地刷着手机。

    “不如我们打个电话，或者去工位上找一下她吧，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林昇放下手机，冲着方浩和李薇说道。

    “我也觉得，我们去找一下她吧。”方浩接话，起身就要跟林昇一起离开。

    “那行，你们去吧，我再自己看一遍稿子，争取一会儿少修改一些。”李薇看着两人说道，没有要加入的意思。

    “好吧，我们尽快，去去就回。”方浩说。

    李薇向来不爱催促别人，或者强迫别人做什么事，当然，也不喜欢别人催促她。大多数时候，她都会顺其自然，谁耽误了事情，谁就该承担责任。

    看起来最冷静的李薇还是在下班时间一个小时前慌了神，许灵还是没有回复消息，当然，也没找到人影，问她周围的同事，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就在李薇三人盘算着是不是该越级汇报一下这件事时，状态栏消息闪烁，许灵的对话框终于不再沉默了，“你们三个到会议室来一下。”

    三人不明所以地走进会议室时，许灵坐在桌旁，一脸冷漠地盯着电脑屏幕，耷拉着眼皮，眼神带着些凶狠。

    “你们写了一下午就写了这么这东西出来？”

    许灵一句话，整个房间的气温好像都降了几度。

    李薇没说话，她用余光瞥了下林昇和方浩，另外两人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你们的稿子现在还是这种样子，你们觉得，这能发出去吗？”

    “问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问题，一个两个地不说话，整个下午过去了，遇到什么问题了也不知道再来找我问一下，跟我确认一下吗？”

    整个房间的空气好像凝结了。

    李薇心想，不就是很模式化的一些东西吗，能烂在哪里，但是，听到自己用心做出来的稿子很烂，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反思，哪个部分写得很烂，该怎么修改，一条条地开始重新构思。

    许灵仍然没有提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稿子能不能发出去，只想发火，把这几个怎么也教不会的实习生骂个痛快。

    “行了，你们也别管什么稿子了，在这儿好好想想这段时间都学会了些什么吧。”许灵说完，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会议室大门，扬长而去。

    谁也没有说话，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三个人就这样在尴尬的沉默中，度过了漫长的五分钟。其实李薇有过尝试打破沉默的想法，又一一否决了自己想好的开头，最终还是作罢。

    压抑的空气中出现了一丝响动，那是李薇的手机。

    在看清消息的内容后，她一下子清醒了。紧接着，林昇和方浩也看向了自己发出响动的手机。三人看看彼此，确定每个人都收到了同样的消息，又同时陷入了一种跟刚才的氛围完全不同的沉默。

    人在经历失落或狂喜时的第一反应原来都是沉默，并不是歇斯底里，特别是两者接踵而至时，就像被人接连敲了两闷棍，大脑也带着疑问宕机了。

    这时，许灵推开会议室大门，完全换了一副表情，微笑着对三人说道：“恭喜你们通过第三次考核，正式加入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