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逢
《骗子》/酥肉曲奇
2023.7.7晋江文学城原创首发
五月下旬，正值春夏换季，各地大都阴雨连绵。
其中地处中部的西乡最为严重，当地遭遇十年难遇的特大暴雨，城镇内涝反复交通瘫痪，到处都是肮脏浑浊的积水与被困待救的灾民。
西乡水灾的新闻在网上足足挂了小半月，热度直到雨停水退才渐消。
独自生活在繁华南城某栋高层公寓里的钱香林起初并没有太当回事，哪怕那曾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故乡。
而自从母亲病逝父亲另娶，她离家出走，如今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回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她背井离乡的第十三年。
可也就是在这关头，钱香林某天夜里睡觉的时候做了个梦。
她破天荒梦见自己的母亲浑身滴水站在远处，嘴里不停念叨着冷，似是托梦向她求助。
回想起梦里的场景，惊醒后的钱香林顿时顾不得其他，赶忙起身下床去到客厅中央，打开安放有亡母遗像的壁橱烧了一炷香，又虔诚地躬身拜了拜。
袅袅浮香里，遗像上的钱母音容笑貌亦如从前。
可哪怕做完这些，钱香林的内心依旧惴惴不安，好像始终压着一块巨石，弄得她几度喘不过气来。
落地窗外晨雨淅淅沥沥，两只猫亲昵地蹭着主人睡袍下细腻白净的小腿，仿佛在给她安慰。
当年，成年不久的钱香林只身离开西乡，随身除了少量行李外，就只带了母亲的遗像。
那时的她对所谓的家失望至极，甚至想着一辈子也不回来了，而带走遗像既可以跟自己作伴，又可以给地底下的母亲烧去香火，不必亲去到坟前祭拜。
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她一步也未曾再踏足西乡，更算是与那边的人与事彻底划清了界限。
然而现在，已年过三十的钱香林看着遗照里的母亲，急速跳动的心口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她轻抚着胸口，心想或许自己该回去了。
至少得去母亲的坟前看看，别是那边的墓地出了什么事。
西乡离南城远得很，没有直达的飞机航班，就算坐高铁，沿路也要花费近大半天的时间。
思及母亲，钱香林心里着急，一刻也不能多等，立即在网上订了张回西乡的高铁票。
她简单收拾出几件换洗衣物，天亮后到小区外常去的宠物店里安顿寄养好两只猫，又给每天来做饭的阿姨发短信放对方几天假，便掐着时间急匆匆踏上了去西乡的路途。
这趟过去，钱香林并没有打算在西乡待太久，因此东西带的也少。
行李箱里大半空着，就几套常穿的衣裙，随身挎着一只装有钱包钥匙和少量化妆品的小香包，其余便没了。
至于其他不着急用的物品，都可以到了地方再现买。
她只是回去看一看母亲位于山上的坟地，料想那里地势高峭，应当不至于会有积水，可别是墓里的骨灰盒出了问题。
钱香林心底存着事，一路细眉微蹙，吃起高铁上的食物来也安静不语，但模样仍是娇软好看的。
一等车厢里不少过路男女的目光都忍不住流连在她精致的容貌上。
好在大家比较有素质，没有上前搭讪打扰，更没有讨要微信的烦人行为发生。
吃过充当早午饭的简餐，钱香林又戴上了黑色口罩，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小脸被遮住，附近犹如实质的关注顿时减少许多，她暗自松了口气。
等钱香林从高铁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西乡新建的高铁站位于市中心，这里虽然是整座城市交通枢纽的中央，但四周建筑的老旧程度俨然同她当初离开时无甚两样。
就连去往各乡镇的方式也是乘坐老款中巴，此时有不少巴士司机正牛皮糖般拦在站口揽客。
这让拎着行李箱的钱香林不适应之余，同样也感到分外陌生。
西乡地域广阔，发展却很缓慢。
周围多是朴素乡民，一身低调香风小黑裙的钱香林待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得很，就像是金凤凰又飞回了山窝窝。
哪怕她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漂亮小脸，也仍有不少人好奇惊艳地打量着她，各种目光与视线明晃晃落在她露在外的皙白小腿与清秀眉眼上。
钱香林习惯了被人注视，她躲开那些试图上来抢夺行李箱的热情中巴车司机，兀自到外面找了个干净的奶茶店歇脚。
与此同时，顺便在网上租赁平台里租了辆车。
离家太久，钱香林无意让别人知道她回来，更担心会被乡邻碰见认出。
而她的老家在西郊镇上，母亲的坟则在镇外某处半山腰，从市中心过去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打车自然不如自己租一辆来得更隐私方便。
不过片刻的功夫，新租到的满油白色轿车就被店员送来了高铁站附近。
在确认车辆外观没有问题后，钱香林拿出钱包里的相应证件同对方交接好，很快就将自己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迫不及待开着车前往西郊镇外。
她回乡的目的就是为了去看母亲的墓，当前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刚历经了水灾的西乡像是被泥水灌洗过，纵使天空开始放晴，路面脏水被清理了大半，车辆的通行也逐渐恢复，可潮湿空气里依旧夹杂着浓郁的土腥臭味，道路两旁也遍布各种或大或小的水洼。
这样的路况，越到乡下就越糟糕，成片的积水塘出现在去西郊镇必过的省道上。
俗话说快过沙，慢过水。
轿车款式有点老，钱香林开得不太顺手，她循着手机导航行进，不得不开得非常匀速缓慢，生怕涌起的水花漫过车前引擎盖下的进气口，造成车子半路熄火。
原本这样小心地一路开下去也不打紧，可饶是再三注意，仍敌不过说变就变的六月天气。
西乡又开始大范围下雨了，天色暗淡不明，且雨势越来越大。
钱香林开到半路，眼看下起了大雨，地面密集的水坑深度增加，她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大雨滂沱，气温足足降低了好几度。
浓重的雾气漫上各面车窗，不甚明朗的行车视线使得钱香林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不敢再闷头往前开，踌躇着把车停了下来。
同方向上的车越来越少，有的小车车主不敢冒险，见状掉头离开。
而有的货车车主仗着车子底盘高，毫无停顿地超车通过。
钱香林想着既然路不好走，自己不如先去市里找家酒店住下，等天晴了再上山，想来母亲不会计较她晚到的一天半日。
然而刚打定主意，还不待她打方向掉头，对向车道忽然一连串冲过来好几辆重型卡车。
无数巨大高耸的水波涟漪顿时以它们为中心向四面拍来。
钱香林预感不好，果不其然其中就有一股劈头盖脸砸到了她的车上，连躲都来不及躲。
更令人担忧的状况也随之发生，车子进水趴窝，彻底动不了了。
纵使钱香林性子温软，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忍住火大起来，郁闷地脱下口罩丢向副驾。
又难免觉得西乡与她犯克，心想要不趁着这回干脆把母亲的坟迁回南城算了，反正她是再也不想回到这个鬼地方。
新租的车子抛了锚，好在售后还算给力，会有救援过来拖车，就是要等上一会儿。
结果钱香林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径直从下午三点等到了五点多，期间婉拒了好几位想要帮忙带她走的好心车主。
天快黑了，雨一直没有停。
路上浑浊的积水从没过小半个车轮，一直淹到大半个车轮胎处，省道变河道，吓人得不行。
也就是在这时，战战兢兢不断查看车外水位线的钱香林接到了来自租车店的第五个电话。
对方在电话中满是歉意，话头也从一开始的拖车拖完其他离得近的抛锚车马上就来拖她的，变为了拖车在出城的路上遇上大堵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畅通，让她先自己找个地势高的安全地方待着。
省道位置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不远处坐落着几座厂房，根本没有所谓安全的地方。
而路上开过的车子愈渐零星，一度好半天也没有一辆。
钱香林来不及后悔自己先前的盲目等待，一时无法找到别人求助，又不敢开车门涉水离开，她左思右想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手机报了警，觉得等警察过来接她最好。
打完报警电话的一小会儿功夫，外边的水位肉眼可见又上涨了一点。
天边划过数道惊雷，雨下得更厉害了。
车里早已进了水，钱香林不得不跪坐在湿漉漉的车椅上。
她一边抬手虚挡着头上肆虐落下的雨水，一边可怜巴巴趴在车窗边数度往车后方向张望，期待下一秒就会有警察过来接她。
既然报警已经受理，民警也在过来的路上，钱香林便没再特意关注来往车辆。
只是她虽然不在意，可有一辆底盘极高的越野从省道对向打灯开来时，里面的人随意一瞥，恰巧远远看到了露出清晰侧脸的她。
越野车越开越慢，似是在确定着什么，最后直接停到了钱香林抛锚的小车旁。
片刻后，沾满水珠的越野车窗无声降到最低。
露出里面一张成熟男人的面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衬着底下穿着白衬衫的宽阔胸膛，称得上斯文英俊。
那人凝视着她，深色的眸子乌到发黑，眼底最深处满是蠢蠢欲动的灼热与死死压抑的激昂。
赵沉想，她终于回来了，在他快要认清现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