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嗡嗡嗡嗡——”

    茶几上的手机被调成振动模式,即便埋在一个厚实的枕头上,也无法阻隔这声响。陈知悦眉心微蹙,她累到不想找手机,烦躁地转过身,扯棉被盖过头顶。

    喉咙干得发苦,蜷缩在沙发一侧,陈知悦难受地捂嘴咳嗽,艰难地撑起身体,望了圈室内的陈设,柜子里摆着病例,墙上的挂钟还在哒哒哒哒的运作,空气里是好闻的柑橘香。

    窗外正下大雨,这里除了她,再无别人。

    17:24

    没想到睡了这么久。

    陈知悦撇开身上的棉被,侧身穿鞋。看眼茶几上的手机,一按,才知道没电了。

    走至门前,墙面贴有面镜子。长久未喝水,红唇干到起皮,刘海也睡湿了,眼里是没睡够的疲倦。

    门外传来说话声,音量并不大。

    拉开门的时候,冷空气吹来,她立刻感觉头皮有些紧,连带着视野也有点糊,呼吸也变重了。

    摸着脖子出门,锁在柜子里的小猫喵叫几声。

    这是家小型的宠物医院,名字叫蓝天白云,专门救助一些流浪猫,因为没什么收入,所以院长决定到十二月再开空调,减少开支。

    “醒了?”

    陈知悦嗯一声,她现在胸腔咳得有些痛,不想说话。

    她注意到站在铁笼前的男生,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戴着顶蓝色鸭舌帽,左胳膊处窝着只白色的狮子猫。那猫生得漂亮,尤其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院长,小魔王呢?”

    一秒、两秒。

    看清人后,心中像是有个机械手表,随着时间,咔哒咔哒的响。

    陈知悦震惊地动了动唇。

    “小魔王还在做手术。”院长瞥眼陈知悦,“她是捡到小魔王的人,昨晚专门来看它的。”

    路叙燃微蹙眉:“昨晚?”

    陈知悦别开眼,自顾自走到自动饮水机前,从旁边拿一个纸杯,接温水。她没留意那边的动向,捂嘴低头咳了几声。透过气,慢吞吞地走到墙边,坐在圆桌旁,贴着墙喝热水。

    “她这两个多月,每周都会过来帮忙。上周珍妮被领养人退回来,受了一身伤,手术钱还是她付的。”院长微笑,眼里都是夸赞和骄傲,“院里的小猫,都喜欢她。”

    院长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孩,听说还在上大学,却每周过来照顾流浪猫,还不停地自费给小猫买猫粮。

    陈知悦喝水缓过一点劲儿,稍微坐正,把外套的拉链拉上。

    路叙燃往她的方向走,视线从她的额头滑到她的唇瓣:“你感冒了?”

    陈知悦浅呼气,从鼻腔里闷出一个嗯音。

    她摩挲着纸杯,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强装镇定地把咳嗽憋在胸腔里,缩在衣袖里的右手掐着肉,把头压低了些。

    一阵冰凉的触感乘人不备地袭上脑门儿。

    是路叙燃的左手背。

    陈知悦直接愣住了,眼睛随之撑大。

    没了控制,胸腔里的痒意和痛感占据上风,她咳嗽好几声,身体发抖的时候,贴在额头的手撤去。

    “自己发烧了,不清楚吗?”

    陈知悦缓口气,院长也走过来关心她,“哎呦,哎呦,怎么还发烧了?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陈知悦点了点头,撑着桌子起身。从侧边,刚走出一步距离:“我送你去医院。”

    脑筋转不动,她分不清他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简单地摇手,陈知悦继续往前走,折回到原来的房间。看关机的手机,尴尬地摸了把后脖颈,随后疲惫地弯腰拿起来。尽量让步子迈得轻一些,走出门时,狮子猫已经被关在笼子里。

    路叙燃拎着笼子走过来,看她反应迟钝:“你有伞吗?”

    陈知悦摇头。

    “那你站这等着。”路叙燃还没等到她的回答,已走出医院。

    整理登记表的院长笑着说:“他不说,我都不知道你们两个是认识的。他每个月都往我这边送要绝育的流浪猫。时间真快,都快一年多了。你们还挺有缘的,听他说你们还是一个大学的?”

    有缘什么?

    陈知悦一想到全校通报批评的事就来气,这个月的生意不佳,送过来的猫粮足足少了三成。

    也怪她不小心,正好被抓住了。

    陈知悦心疼地望眼铁笼里吃饭的猫咪,它们比上个月大了不少。身子偏虚,眼睛渐渐湿润,她真的好想抱抱魔王。

    可他死了,死在九年前的今天,在她得奖的日子。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他们还会不会怪她没有遵守承诺。

    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思绪被打断。路叙燃撑着伞站在门外,“走了。”

    陈知悦更想把手机充上电,打电话给陈梁左。可注意到他有些湿的左肩,以及瓢泼的大雨,她转身和院长道别,慢慢走了过去。

    站在左侧,伞不知不觉便过来。走几步路,可以看见正前方停了辆轿车,警示灯闪烁,雨刷在不停地来回扫荡。咔哒一声响,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坐进去。”

    陈知悦犹豫地站着,她觉得不合适,想坐后座。

    “快进去,我不想感冒。”

    催什么?

    陈知悦抬腿弯腰,后方的雨伞追上来,坐稳后,门被他关上。

    车内温度适中,漂浮着薄荷香,后座传来几声猫叫,车载正播放着由李纹翻唱的《Before I fall in love》。

    “before I fall in love, Someone who'll stay arh all my ups and downs. 在我坠入爱河之前,在我身边的朋友,陪我经过人生的潮起潮落。”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路叙燃也上了车:“安全带。”

    陈知悦的思绪还沉在李玟的歌声里,嗯一声后,才拉安全带。

    “…..Setti I wanna take a ce, Oh please,give me a reasohat you're the o you'll always be. 我怕飞蛾扑火,但是也想要一个机会,请,给我一个理由相信,说,你是我唯一,你也将永不离弃…”

    手机放在腿上,车子启动的时候,陈知悦有些局促地拽着安全带。眼见着路叙燃抽了下旁边的苹果数据线,“手机。”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路叙燃单手转方向盘,将车掉头,右手又往她的方向递过来点距离。

    “别让人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陈知悦想起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有好几通电话,估计是陈梁左。她伸手扯过数据线,给手机充电。

    歌曲切换到五月天的《倔强》,这个组合相对来说偏冷门,有人喜欢五月天,有人喜欢伍佰,可陈知悦喜欢苏打绿。

    “今天请假了吗?”路叙燃瞄一眼她的反应,“旁边有糖,想吃的话,可以自己拿。”

    糖?

    陈知悦低眼看旁边的大白兔奶糖,他心上人喜欢这么甜腻的口味…?

    她没说话,咳几声,疲乏地闭上眼。

    车辆驶入医院的地下车库,在呼喊声里,陈知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垂手去解安全带。正准备推车门时,路叙燃已站在门外,替她开了车门。

    “还…走得动吗?”

    陈知悦点头,僵硬而吃力地往前挪步,只感觉头疼得厉害,浑身不舒坦。等走到电梯里,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也不知道小魔王手术成功不成功。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她闻声看过去,路叙燃居然把外套脱了,“拿去套。”

    陈知悦:???

    路叙燃表情严肃:“不想倒在地上,就穿上。”

    陈知悦不解,也觉得不合适,轻咳几下,从喉咙挤出沙哑的嗓音:“不用了。”

    “你的声音…怎么变得和老头一样了?”

    “你…”

    欺负她喉咙疼是吧?虎落平阳被犬欺,陈知悦气得咳嗽,怎么偏偏发烧的时候遇上他了!

    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向现实屈服,还是把路叙燃的衣服披在身上,双手捧着纸杯暖手,她听见脚步声靠近。

    抬头看,路叙燃手里多了条毛毯,“盖这个。”

    可能是离开这会儿买的,上面没有香水味。陈知悦脱下他的外套,随手甩给他,然后钻到毛毯里,舒服地捂肚子。

    紧接着,路叙燃坐她旁边,漫不经心地掏手机,随口问:“肚子饿吗?要不要给你买吃的?”

    话怎么那么多。

    陈知悦伸手戳了戳他手机,然后指了指自己。

    路叙燃盯着她的眼睛看,随后把手机递她手里:“拿去玩吧。”

    陈知悦:“…...”是要她的手机。

    “玩之前,先留下你的微信。”

    刚刚是路叙燃付的医药费,可能是想微信转账。可她…没有微信,只有企鹅号。嫌麻烦,陈知悦打算把他手机还回去。

    路叙燃不紧不慢地补充:“电话也存进去,免得找不到你人。”

    这句话陈知悦听出了要追逐她到天涯海角的意味,他什么星座的,金牛吗?她又不会赖账。想到他的专业,瞬间理解他的思维,她点开电话簿,把号码存进去。

    路叙燃看眼她的号码,等她退出程序,收回视线,“明天中午到学生处,写四千字检讨。鉴于你的失约和不积极的态度,明天我会抽时间,亲自看着你写。”

    陈知悦:“……”

    真是个狗东西,怒上心头,她返回电话簿,硬气地删掉联系方式,随后把手机扔他怀里。没在意他的表情,拉毛毯继续瘫在长椅上。

    “为什么你需要那么多卷发器?”

    陈知悦用余光扫眼他,“还我…”

    “那不行,大型电器本来就是明令禁止的东西。”路叙燃翻了翻手机,“或者以后查寝的时候,我发消息给你提个醒?”

    不行还谈屁。

    陈知悦扭过头去,暗暗磨后槽牙。

    路叙燃看她把脸埋进毛毯里,眸色柔几许:“你很喜欢画画吗?”

    陈知悦温吞地嗯一声。

    “画板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做工细致,价格公道。你想买的时候,来找我,我带你过去。”

    陈知悦没回答,咳几声仰头看天花板,顶上的白织灯闪烁,轰隆一声巨响,雷电在空中撕裂出一道大口子,狂风肆虐,四周的玻璃震响发出恐怖的类似鬼叫的声音。

    她的大脑宕机一阵,微弱的耳鸣,身体也跟着发颤,胸腔似被堵塞住,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意识仿若沉入一片不见底的深海,口鼻渐渐淹没,微光从眼前一点点暗掉。

    锥骨剜心般的疼痛从脚底蔓延到全身,胃酸翻涌,在快要窒息的瞬间,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触感很冰凉,轻柔的像羽毛,又像摇曳的烛火,温柔又规则的力道在她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渐渐地,她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在她周围不停地重复:“别怕,放松。”

    手指掐着肉,陈知悦的呼吸是在咳嗽里硬透出来的,眼眶里的热泪随身体摇晃,砸在路叙燃的手心。

    “对不起….对不起…魔王,对不起..朱丽叶。我…对不起,你们..”

    泪水仍在啪嗒啪嗒地落。

    “没事,都过去了。”

    陈知悦费力地睁开眼皮,目光僵硬地一寸寸移去,她的右手正被路叙燃小心翼翼地扶着,带着犹豫和呵护的感觉。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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