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室里,姜虞也无法如之前那般专注在工作上。只要思绪一打岔,她的眼前立刻就会浮现出男人的脸庞,再然后……
宋泽礼就会发散到她的视野,呼吸,甚至嘴唇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虞觉得自己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名叫“宋泽礼”的密封星球上,不然为什么她看什么东西都会变成宋泽礼,随便吸一口气都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气息,甚至于——
唇上一阵一阵发热,仿佛,男人的唇还贴在上面。
或轻或重地,吻着她。
——刺啦。
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划痕,几乎将文件画破。
盯着白纸上刺眼的划痕,姜虞用力咬了下-唇,得重新打印一份文件了。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没动作。
姜虞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去找宋泽礼的时候,分明只想要道歉和坦白,怎么最后就变分手了?
姜虞想不明白。
一般来说,当她想不明白的时候,她会专注去做别的事情。
但今天这种明显不属于“一般来说”的情况,于是只能发着愣坐在那,努力反思自己到底那一步做错了,才会导致现在这种棘手情况。
也不算很棘手吧,姜虞又忍不住想。
宋泽礼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下了粥和点心,又把她抱到了床上。若是真想和她分手,应该不会做这么多吧?
那万一,只是人家风度好,怕她真饿死在家里?或者从沙发上摔下来摔伤了呢?
一杯咖啡落在手边,中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姜虞抬起眼眸,撞入一双充满关切的漂亮眼眸里。
梁南栀垂眼看着她:“还好么?”
若是以前的姜虞,不管自己状态如何,只要有人问,一定会说“还好”。
这一回,她很老实地告诉梁南栀:“很不好。”
梁南栀在她身边坐下:“因为宋泽礼?”
姜虞眼神左右晃动。
这小表情,不用说粱南栀也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挑了挑眉:“那让我再猜一下,你们吵架了?你告诉了他全部的事情?”
姜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学姐你可真太会洞悉人心了。”
梁南栀:“那你们现在要怎么办?”
姜虞张口,想要说什么,办公室的门从外被推开,沈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往里看了一眼,视线在姜虞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粱南栀:“南栀你过来下。”
粱南栀朝天翻了个白眼:“又来了。”
这是办公室里大家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只要粱南栀在,沈潜进来第一件事肯定是找她,若是她不在,沈潜也会顺口问一句“粱南栀人去哪里了?”。
姜虞弯起唇:“你先去吧。”
粱南栀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来:“其实这里有个人可以为你解答部分困惑。”
姜虞一脸不解。
粱南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副主编。”
姜虞惊讶:“副主编?!”
粱南栀俯身到她耳边:“咱们副主编是宋泽礼的表哥,据我所知,他们关系非常好。”
姜虞攸地睁大双眸。
怪不得之前频频在出版社见到宋泽礼,宋泽礼还特意奔赴好远距离去帮苏鸣弄电脑。
虽说那时更多是为了她,但若没人有意无意“牵针引线从中传递消息”,宋泽礼也不会那么凑巧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出现,给了她那些帮助。
心一刺一刺的。
仿若被什么东西用力扎着,全身都因此失去了力气。
原来你所认为的理所当然,也许是另一个人努力许久的结果。
姜虞一点一点握紧拳头,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让宋泽礼这么多努力白费。
她必须要去做点什么!
沈潜还站在门口,耐心等粱南栀走过来,他眉头微拧了一下,下巴往里一歪:“姜虞怎么来了?”
粱南栀忍住继续白眼的冲动:“她就在里面,你不会自己问他啊?”
沈潜眉头拧得更深。
粱南栀眼波微转:“对了,你弟最近怎么样?”
沈潜双手抱胸:“怎么突然对我弟感兴趣了?”
粱南栀目光盈盈地:“你就不好奇他的恋爱情况么?”
沈潜双唇动了动:“你怎么知道他恋爱了?”
宋泽礼是个嘴巴很严的人,很少说自己的隐私,哪怕和他关系亲密的沈潜,也只是知道他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最近似乎和人有了不小的进展。
更多的,宋泽礼不愿多提。
“作为他的表哥,知道的却没有我这么一个外人多,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了?”
粱南栀这一声很大,沈潜脸色微变,扭头往里看是否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视线刚转过去,就被吓了一跳。
姜虞正站在距离他们两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见他转头过去:“副主编。”
沈潜不悦地瞪了一眼粱南栀,转过身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姑娘脸色看起来很差,眼睛也有些肿,他的目光徐徐下落。
姜虞的双手交握在小腹前方,骨节凸-起处皮肤泛白,手背经络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紧张又纠结的姿势。
“副主编,您可以跟我聊聊宋泽礼吗?”姜虞终于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开口就提“宋泽礼”?
沈潜眼带困惑与探究,瞥了一眼依旧站在旁边的粱南栀。
粱南栀朝他挑了挑眉,双手捧着咖啡往里去了,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沈潜满腹疑问,朝走廊另一侧指了指:“我们去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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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窗边。
一场暴雨的洗涤,天色却没有变好一些,甚至看起来更阴沉了。
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姜虞开口直接来了一记重磅炸弹:“我是宋泽礼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
沈潜睁大了双眼。
姜虞:“您是他的表哥,我想问一些他以前的事情,可以吗?”
这段日子以来,沈潜看到了很多宋泽礼的挣-扎。
宋泽礼是个很不喜欢暴露情绪的人,哪怕年少时候遭遇过那些,现在也很难在他身上寻找到那些消沉的痕迹。
但也因为过去,宋泽礼给自己张了一张网,困于其中。
这段时间,宋泽礼跑出版社的次数明显频繁了,还答应了很多以前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当时还以为是这小子终于“良心发现”,想要好好帮一帮他这个“知心大哥哥”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为了小姑娘。
不过沈潜也不生气。
他想过宋泽礼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一直都觉得那是一个很模糊虚无的概念,非常难以想象。宋泽礼这人,有关喜欢的东西,都藏得太深了。当最后,所有一切都落到姜虞身上的时候,他竟有了一种“果然是她才可以”的畅通感。
虽这么想,沈潜脸上却未有松懈,他压下眉头,问姜虞:“你想聊什么有关宋泽礼的事情?”
姜虞用力抿了抿唇,眸光却坚定:“您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沈潜脸上带了几分不悦:“你不是在和他谈恋爱么?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姜虞:“……”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无力,“对不起,我——”
沈潜:“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但是我知道那个姑娘曾经救过他。”
姜虞眨了眨眼睛:“是小学六年级那个暑假么?”
沈潜低低“嗯”了一声。
说到这件事,姜虞有些羞愧:“他当时溺水
“不是因为这个。”
姜虞惊讶:“不是因为……这个?”
沈潜浓眉锁起,有关宋泽礼年少时光的那些事情,他其实并不愿多去回忆。
他比宋泽礼年长几岁,算是一路看着宋泽礼长大的,所以更加明白命运对他的不公。在那样的年纪,遭遇那些,宋泽礼能一路健康成长到现在,三观正常学业优秀,已经是超逆天的发挥了。
沈潜长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泽书是在泽礼十二岁那一年溺亡的,当时看到他落水的,只有年幼的泽礼一个人。他怕极了,拼命奔向有人的地方,大声叫着有没有人愿意来救救哥哥。但一个完全不会游泳的人落水到彻底失去生气的时间太短暂,等他带着人回去的时候,水面上甚至只剩下被风吹起的浅浅涟漪。”
“为此,泽礼一直十分愧疚,甚至觉得哥哥死是他的错。如果他早早学会游泳,如果他可以跑的更快一点,那么也许哥哥就不会死。”
沈潜顿了顿,眉间的愁意更浓:“但这些不是最打击人的,最打击的是姑母她一直无法接受宠爱的大儿子就这么离开了,总是有意无意在泽礼在的地方说一些根本不该说的话。”
“他一个人沉下去,该多难受多痛苦。”
“那天是不是你叫你哥出去的?你要是不叫他该多好。”
沈潜语调平缓,听得人却后背阵阵发凉。
原来现实的版本比汪小月知道的那个残酷那么多。
姜虞无法去想象,在看到哥哥溺亡在自己面前,本就无比愧疚后悔的小孩子,听到母亲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怪不得外婆说那时候的宋泽礼,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院子里。
这要是她在那个年纪遇到这些,怕是早已精神奔溃了。
宋泽礼的母亲对他,未免也太残酷了一些。
“所以泽礼一直都很想要学游泳,他去你父亲游泳馆里游泳的时候,其实已经算是学会游泳了,只是,他心里压着太多事情,那些东西让他根本没办法真的面对水。”
“幸好他那天遇到了你,对于他来说,他不光把他从水里拉了起来,还把他从那些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的黑色漩涡里拉了出去。”
姜虞喉头发干:“其实那天我不管遇到谁,都会那么做的。”
“但是他遇到你了。”
沈潜看着姜虞的眼睛说,“可惜,你没有遵守承诺。”
姜虞双唇颤了颤。
确实,她没有遵守承诺。
若是她遵守承诺,她和宋泽礼不会蹉跎时光到现在,她一定早早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可爱又爱她的男孩。
他们应该——
早就在一起了。
沈潜: “他在虞城待了一整个月,等了那个女孩一整个月,女孩一直没有出现。临别的时候,他问女孩父亲借了一本遇到女孩那天,女孩正在看的书。”
那本书,姜虞当然还记得,现在还躺在她的背包里。
连带着那一封经年的情书。
沈潜:“泽礼从小就是个特别固执的人,他认定了你,没想过放弃。其实他初中就想要转学到你的学校,但跨市的手续比较麻烦,他父亲也不是很赞同。直到高中,才终于用自己的成绩说服姑父,来到虞城。”
姜虞鼻子酸涩成一片:“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些。”
沈潜摇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你不知道他的喜欢不是他的错,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愧疚。”
“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些过去,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告诉你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将所有的酸和苦都藏在心里,只给别人看光鲜亮丽的那一面。”
“后来,就是考大学了。”沈潜接着说,“你们一个学校的,你应该清楚,以他的成绩,去国内top1和2都没问题,但他最后还是选了江大。”
“我那时候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懂了。”
“因为你在那里,他根本不可能选择别的地方。他人生的这十年,都在义无反顾地奔向你。”
“我以前心疼他,问过他,你的人生,一面靠山,一面靠着深渊。能走的,只有一条狭小的缝隙,你是如何能在这么一条缝隙里走出花来的?”
“他告诉我,因为有人在山上等着他,所以他必须一直往前,直到可以往上攀爬的位置。只要爬到山顶,那么以后的路,就都顺遂了。”
姜虞双唇颤得几乎失控。
她以前一直觉得,宋泽礼是那可望不可及的高山冷雪,需要他很努力才能爬上去,将那一抹雪捧入掌心之中,独自珍藏。
现在才明白,对于宋泽礼来说,自己才是那无法攀登的山峰。
怪不得他那时候会说“失败不是白,全都看你。”。
对于宋泽礼来说,她的选择决定了他的成功与失败,若是她坚定选择了他,那么他就成功攀登上了那座山峰。
脸上一片湿润,姜虞没想到自己会哭成这样。
怎么有人是这样的啊,明明承受过那么多伤害,却依旧一直一直地朝着她的方向,从未放弃过。
从少年时代到现在,哪怕她未遵守承诺,哪怕她中间走了歧路,哪怕她骗了他。
也从来不曾动摇分毫。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傻的人?
双手用力撑在窗台,姜虞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痛哭出声。
眼前的小姑娘哭得肩膀颤动,沈潜叹了一口气,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有些说过头了。
毕竟那些往事,他一个大男人经历其中都不愿去回忆,姜虞一个小姑娘,徒然接受这么多信息,很容易缓不过来。
“姜虞,我其实——”
他开口想要安慰几句,话音刚起,却见前一刻还哭到不能自控的女孩,已然抬-起头来。她眼里还凝着泪珠,但表情无比坚毅:“副主编,工作我可能要明天来完成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就算您不同意也不行!”
说完,也不等沈潜回答,姜虞兀自转过身,快步往电梯方向冲去。
从这一分这一秒开始,她不会再让宋泽礼失望了。
她会一直站在宋泽礼的身边,做他最坚定的选择。
她要宋泽礼,余生都走坦荡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