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不知道为什么而渐渐跳动起来的频率，让杨戬在后退开始就一眼都不敢多看寸心，且有意识速度加快。

    他分明是不在意的，连寸心侧首时面颊上的薄红都能自然而然的看下去，还非常懂礼守法的道了晚安。

    分明极尽守礼的。

    可是这会儿后知后觉涌上来的这种感觉，却似乎在漫漫长夜无情的嘲笑杨戬对自己了解还不够透彻的自欺欺人。

    指尖也开始后知后觉的发烫，仿佛方才顺其自然触碰她的头发，都是一件但凡细细思量过就不敢下手的事。

    他到底是怎么了？

    分明不是在今夜之前都还觉得自己对寸心并未到朝思暮想境况的吗？

    分明最开始其实只是想留住知己，报答恩人，让人过的更舒坦，或者其他什么这个那个必要原因的吗？

    很好，他这会儿一冷静下来才发现，那感情在刚刚他一个没注意的时候刷一下跑得飞快，还没学会走，就已经快飞起来了。

    那些刚刚没有来得及爆发出来的感官这会儿都后知后觉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他方才真勇，不但握住了寸心的手，而且还有抱抱，寸心还是挺瘦的，一定是此前忧思太多，没有怎么好好吃东西，掌下的骨骼都很明显。

    他可真糟糕，成婚那么多年，相识那么久，他甚至先前还想要强行将人发展成自己的知己，他却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寸心爱吃什么。

    连这都不知道，他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培养感情，寸心确实是脾气比他记忆中要温和太多了。

    很好，刚才没有被寸心甩开应该还是吃了脸的红利。

    长这么大，杨戬头次为自己的样貌觉得庆幸。

    要不是长了这么一张脸，他连想死皮赖脸耍美人计对有心和自己和离的媳妇儿用拖延战术都用不了。

    感谢父亲母亲，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等等，他这脑子里都在有的没的想些什么啊！

    对这种魂不守舍的胡思乱想，杨戬感觉自己脸颊的热度似乎在攀升。

    实在是有些不习惯，杨戬强行挪着自己的脖子往窗外……

    窗子没开，没什么看的。

    杨戬也不敢将自己的目光挪到床边，即便今日两人谈了这么一遭，可寸心还是很坦然的敞开帐子睡的，杨戬只要将视线挪过去，便必然会看到寸心侧颜。

    虽然还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运转，但杨戬担心他这会一看过去就挪不开视线，万一被发现了，得多尴尬啊。

    一把年纪了，谈不上什么不好意思，但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嘛。

    只剩下一半的脑子动了动，杨戬勉强控制着自己将视线落到了一旁小几的杯子上，继续理思绪。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颇有几分急中生智的机智，现在回想起来，还好他今生是有嘴的，否则媳妇儿高低是保不住。

    但即便有嘴了，也只是在风雨飘摇中暂且保住这段婚姻，还有很多发挥得不好，怪他平时没有好好在心中过过稿，以后得再接再厉。

    由刚刚的那种情况可以推断得出，他其实远比自己理智能够整理的程度更喜欢寸心。

    不是一时的灵机一闪，不是自私的想要婚姻，也不是口不对心所谓要报恩的借口。

    那些原本的经验带给杨戬的结论其实从一开始就在迷惑他，理智推测得出一个想要知己的结论，便顺势得出了寸心能当这个结论。

    其实追根究底，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报恩，杨戬大可以和寸心一起装糊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顺其自然过个几年，几百年，或者几千年，找个借口，就以感情不合和离。

    到时候，当年知道他们事情的人全都换了不知道多少茬，神仙想必也已经看腻，即便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

    左不过是等日子罢了，没多难，且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虽会有些枯燥，但却早已习惯。

    那是寸心这一世想要，他刚好能够给得了，给就是了。

    但打从一开始，从杨戬的目光注视到这个已经改变了的寸心身上时，他似乎就越来越少的会想起和离这件事。

    在西岐没有想到的那些，见了人之后，忽然连想的方向都变了。

    他觉得他需要一个知己，同样重生的寸心是最好人选，他便觉得他想要寸心是他的知己。

    他觉得他欠了人情，欠了寸心一个直到彻底离开那个世界前都还没有还清的人情，他便觉得他应该去还人情。

    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当这段曾经没有好结局的婚姻重新摆在他眼前时，他第一反应是逃避，因为曾经婚姻中确实有许多不美好的记忆，杨戬没有把握如果开始已经不够美好，还要不要走下去。

    但见到同是重生归来的寸心，这段婚姻的生命突然变得很顽强。

    杨戬毫不怀疑，若是当年他们两人的婚姻中就是如今这个寸心，一定能轻而易举将自己拿捏的死死的。

    虽然如今也没逃过就是了。

    只是如今，是他厚着脸皮用了心机恳求寸心留下，才有了这奄奄一息的存续之机。

    瞧啊，他多成功，今夜之前，整理的结论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而其实真实的答案是……

    他喜欢寸心。

    比分别时舍不得松手更早，更细密琐碎，早就已经根植在举手投足的靠近，和一点一滴的习惯中。

    只是除非别离刺激，否则意识不到。

    那点喜欢曾经并算不得多，是他的错，强行将太多外物拉进来，逼得寸心不得不在日复一日中通过比较而想要博得些许关注。

    也因着太多其他感情纠缠，让杨戬连肯定的得出他喜欢寸心的结论，都迟了这么多年才重新肯定。

    其实，这是一件多容易的事啊。

    他想靠近寸心，想触碰寸心，想看她笑，想听她说话，不想离她太远，不想桥归桥路归路。

    当跳过了其他情感与琐事的纠葛，只有他们时，他如此清晰容易的就可以意识到。

    其实当年那个骄傲的小公主，他就嫌过她烦，却从没退开过。

    他应承她成婚后也是公主的，他们那般自然的牵手拥抱，也曾认真计划过有一个孩子。

    寸心曾很多次如乱撞的小鹿一般扑到他怀里，一点不讲究这几步路该怎么走，只是带着满腔热切与欢喜将侧脸落在他胸口。

    寸心总是喜欢扑过来后靠过来，手还抓着他肩上衣衫的布料，伴随着似蛮不讲理的娇嗔，像不分彼此的亲昵。

    虽然迟了多年，可杨戬终于开始明白寸心当年的诉求。

    爱，是付出。

    是不计得失，倾心奉送。

    但爱情倘若只用这一句话来阐述，那便也不是男女之情了。

    不计较，只能证明一个结论，那便是不在意。

    倘若连在意都不在意了，那还是爱情吗。

    只可惜当年寸心同他谈的是男女之情，年轻的杨戬和当年杨戬的一群朋友却非要用三界大爱去对比，这是在想逼疯谁？

    是了，当年寸心就是被逼疯了。

    人人都说她是婚姻中的疯子，已经没了底线，堂堂公主丢脸丢成妒妇，持剑上月宫，丢了小孩子，人不人鬼不鬼。

    一段不知根底的婚姻，如同悬崖走钢丝一般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只要对方想，就永远拥有选择分开的权利。

    对方留有退路，而自己只能赌上所有。

    这种感觉，杨戬只是今夜经历了一次，尚且觉得担忧惊惧后怕无穷，一颗心到现在都还没有敢落到实处。

    可这种感觉，他，他的所作所为，以及那些偶尔遇到一次的朋友，前世千年却都在源源不断的以各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形式传达给寸心。

    这个家里，最终留下次数最多的人是寸心，杨戬倒是想去哪就去哪了，多么的不负责任。

    那种情况，是个人都得被逼疯，他们却想让寸心当圣人。

    他们都是刽子手，他就是磨刀的那个！

    杨戬从不是个自苦的人，但这会儿设身处地的感受一番，又明了其实他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寸心后，忽然连舌尖都在散苦味。

    拿人渣这个词骂自己很显然并不到位，撇开婚姻不行，杨戬自问对三界俯仰无愧。

    那最合适的词应该是渣男。

    他是个渣男，纵然在外做的还行，却把家里处理的一塌糊涂，婚姻整个乱七八糟，还伤了对他情深义重的发妻。

    这会儿，杨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落在寸心侧颜，且如同缺水已久的人看到水源般分外贪婪的一直盯着瞧。

    虽说是靠脸，可杨戬心里明白，寸心终究没有一巴掌把他拍飞，说到底是寸心讲理，不因为前世他曾经犯的错而牵连今生尚且还算可以的自己。

    她太懂事，反而让杨戬更心疼。

    他如今可以妥善应对寸心的哭闹指责，也知道了该怎么做。

    可当年那个闹脾气的小公主已然长大，他迟来的醒悟到底是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只能像寸心从前自己疏导自己情绪那般，抱着遗憾，在心中自咽苦水。

    只是，分明已经迟了，杨戬也知道为无法改变的过去而自伤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心中却仍旧涌上细细密密的难过。

    头一次，杨戬觉得，倘若只有他一人重生，也是极好的，那些不够美好的记忆只由他一人背负，寸心不必为那样的曾经而难过。

    若是那般，他便可以用已经成长的经验去疼爱纵容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公主。

    不会留她一人在家，让她忐忑彷徨，没有依靠，心中难安。

    而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一个丈夫应尽的所有责任，并奉上自己真挚专一的情感，与她情感最浓时相呼应。

    那样，大抵就是恰到好处的相爱了吧……

    可又觉得，不该如此苛刻的要求天意，能够有机缘重逢，便已经该感谢上天仁慈。

    错了，就改。

    那没有能朝游沧海暮桑梧的承诺即便言语再美，如今也不能再说，杨戬这会儿也并不想同寸心出游，毕竟还有许多事未解决。

    他首先应该做的，是陪寸心回家。

    寸心说过，她不是那种给家里惹祸的人，她也没有胆子触犯天条。

    但为了他，算是都做全了。

    一千年，有家不能回，不敢见自己爹娘。

    为什么这些事情总被提起？因为这是遗憾，且从来没有被妥善解决过。

    看看月饼事情解决了之后不就再也没被提起了吗，问题放在那里是不会自己解决的，而不解决就只会一直被放在那里。

    重生一世，杨戬决定认真尊重寸心这些合理诉求，虽然寸心今生还没开口，但这原本就应该是寸心的权利。

    按道理来说，成婚后要回门，已经拖了这么久，再拖总不美好，杨戬决定尽快。

    杨戬知道与他有关的几个地方天庭都驻守了兵马，西海也不少，一旦他们两人踏入西海境地，天庭就会知晓。

    但，怎么说呢，知道就知道了吧。

    除非天庭打的过且敢动手，否则西海这门，是一定要回的。

    大不了就只能对不起岳父岳母舅兄内弟他们了，逼不得已，得在西海再打一架。

    他会提前准备好人手，尽量不伤到一个虾兵蟹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