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礽想了半天，以一种非常委婉的语气道“道友在幽州时可是碰到了什么事？”

    听嬴渊的语气，认识这么久还么见过他这么沉重，声音里都包含着浓重的情绪。

    嬴渊本就性子内敛，本没打算说什么，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也许对姜礽、对他们两个接下来的行程有点帮助。

    嬴渊一个人说，姜礽静静的听。此时的嬴渊并不需要附和，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倾听者，而姜礽此刻就很好的扮演了这一角色。

    一个人说一个人听，给原本有些枯燥无聊的行程增添了些许的点缀，不过依旧不能改变无聊的本质。

    经历总会讲完，姜礽又要承受一个不是话痨的队友。不知道是上天听到了姜礽的心声还是怎么一回事，向来不怎么言语的嬴渊大发善心，虽然话不多，但是起码跟姜礽有来有往的聊了一路。

    预想中枯燥乏味的旅程变得有意思，姜礽在心中暗暗祈祷下一个心软的神，希望最后一个鬼造成的场面不要那么的棘手。

    不过姜礽注定要失望了，世间的神现在剩下的不多。在她的认知里面，她自己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高坐在酆都山的酆都北阴大帝了，求一个心软的神使肯定不能的了。

    来的路上姜礽心中就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好的预感，结合嬴渊在幽州的经历，这种不好的预感更加的强烈，最终在两个人到达幽州的时候彻底的证实。

    姜礽从地府出世以来就一直奔波在抓鬼的这条路上，对于人间的所有感觉与印象片面且狭隘。

    觉得也许人间处处都像应天府的坊市那般热闹非凡，如同酆都山脚下的人间集市一般让她目不暇接。

    而这些她为数不多的对人间印象在她到达幽州后被粉碎的彻底。

    如果说她出世时在地府所见所闻是真正的地狱，那么眼下的幽州就是人们所说的人间炼狱，是语言无法描述的，唯有亲眼所见才能给人以威力。

    姜礽现在才知道先前嬴渊的描述中实在是不足现实的万分之一。

    人间炼狱不外如是。

    他们二人到时，幽州城外一场战役刚刚拉开了帷幕。

    战争来临时，手无寸铁的妇孺百姓是第一个牺牲品。

    姜礽站在凌霄剑之上向下望，她只瞧得见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

    将军在远方挥舞着戟，仿佛在用鲜血画画一般，那颗盔甲下面的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是城内所有人的希望，就如同一面旗帜，在半空中猎猎生风。

    将士们一个个冲上去，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浴血奋战，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替上去，一个接一个，无惧生命的消亡。

    寒光闪烁间，像是地狱使者甩出索命链条，顷刻便有一个生命逝去。

    那一瞬间，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终究是没能闭上。

    身边的人踢踢脚边的尸体，向左右望去：左边的兄弟失去了右臂血流如注，却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用不熟练的左手死命地砍着，面目狰狞;右边的兄弟杀红了眼，大声的吼叫，脚下磕磕绊绊的向前冲杀。

    向前是不断袭来的敌人，向后是满城的百姓黎民，杀到最后已然是分不清敌我，却依旧不断重复着冲杀的动作。

    在姜礽的脚下是人世间的满目疮痍，是尸骨成堆。

    抬头看向天空时，姜礽看见，天边的晚霞血红，真本该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傍晚，是一个月明风清的日子，可战争的炮火却响彻云霄，累累白骨无声的诉说这一切。

    这便是战争。

    要维护的不是某一阶级人的利益，某一个人的利益。

    战场上的将士们所维护的始终是他们身后的一个国家，一座城池的安宁，他们无暇去想那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场景。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守好身后的一切。

    战争是生与死不断交织的盛宴，是一场血和铁的对抗赛。

    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这一场战斗逐渐到了尾声。

    双方就这样死死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继续冲杀，谷地主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也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就象两只猛虎的凝视对峙，谁也不能先行脱离战场。

    姜礽知道这一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但是下一场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晚又会来临，他们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解不开的结里，死死的纠缠交织，没有冲出困境的可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正因为天地的不仁才能平等的对待众生不偏不倚，才会任由他们随意活动，比如厮杀再比如繁育。前者是消亡，后者是新生。

    作为神，无论是面对新生还是消亡，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去插手，因为这是一个人，是人间的既定命数。

    说都是这么说，但是真正让姜礽袖手旁观有些难办。既然是既定的命数，那么这些人遇到她也是必然，那么她出手也一定会是因果循环中的一环，否则她不会来到这里。

    这一刻姜礽的逻辑自洽了，原本还在纠结任务是只有捉鬼还是说可以额外临时加任务的姜礽这一刻不纠结了，她觉得加任务还是很可行的。

    不过她乐意，不知道好队友乐不乐意。当然嬴渊不乐意也没关系，优先捉鬼，捉完鬼之后，她去做额外任务，队友不乐意的话，就可以先行回去了。

    好队友之所以能称之为好队友，当然不只是他的能力出众，在其他方面的默契也是十分的够格，所以当姜礽问的时候嬴渊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其实说来，幽州的经历算得上是嬴渊的一块心病，他一直耿耿于怀多年前对于幽州一事他的无能为力，对于幽州的百姓，他的心中一直存有愧疚，这一次不仅仅是同意了姜礽的提议，更是对自己心病的一个消解。

    两个人达成一致之后姜礽就指挥着嬴渊控制清霄剑落到幽州城外，原计划他们应该进城，但是来都来了，决定也做好了，那就去城外看看。

    姜礽身为世间少有的神，在她眼中众生平等，她不会插手战局，更不会推动一个时代的发展，她不会力挽狂澜的更改一场战役的胜负。

    她能做的就是如同现在这样，从清霄剑上下来，一步步走向瞬息万变，血肉交织纷飞的沙场。

    嬴渊亦是负剑紧跟其后，不求挽救众生青史留名，只求尽力而为。

    当两个人踏进战场之时，就已经有人关注到他们，不过因为距离不近，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向前冲。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有流矢朝着你飞过来，还没等姜礽反应就有人伸出长枪将流矢挑飞，凭借服饰姜礽觉得这个人不大不小的有些地位。

    来人将流矢挑飞，抽空对两人大声道：“此地危险，两位退后，待收兵后在随军队入城。”

    姜礽心里猜测，这人估计是看他们二人从大军身后而来，以为是被关在城外的百姓。

    两个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又很听劝，当即不再前走，不往前走就退后，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一场战争何时结束，胜负如何往往是难以预料的，比如此刻，还没等姜礽和嬴渊两个人找找头绪，就听见鸣金收兵的号令，大军像是潮水一般后退回城。

    不过姜礽没打算跟着他们回去，她打算在打扫战场，看看有没有可以救下来的。

    姜礽本职捉鬼，其他的最多能称得上是略有涉猎，懂个皮毛，对于一些奄奄一息，非人力能够挽救但阳寿未尽的人姜礽就简单粗暴的施法救人。

    其他的已经死去多时的姜礽就无能为力了，跟阎王抢人的事她不能做，不然十殿阎王去找酆都大帝告状就不好了。

    穹庐之下，横尸遍野，只有姜礽和嬴渊两个人是站着的。抬望眼，天地浩大而苍生渺小。

    偶然抬头间姜礽隐约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战场上死伤无数，鬼魂众多，新鬼老鬼都有，鬼气冲天。但是好像在刚刚的一瞬间里，庞大的鬼气被一股更巨大的死气压制了。

    按理来说，这么庞大的死气是存在的，不过往往是在战争开始前，因为一场战争预示着无数人的死亡，所以在开战之前会有一股庞大的死气笼罩在战场的上空。

    而现在一场战事刚刚结束，短时间内看起来并没有再次开战的计划，这一股凭空出现的死气究竟是哪里来的？

    片刻之后一股突然出现的黑雾给了姜礽答案。

    寻常人的肉眼，晦暗不明，见近不见远、见前不见后、见明不见暗。

    瞧不见这疾驰的黑雾，更看不见黑雾所过之处不仅吞噬鬼魂，将可怕的东西散播在人间，任由它蔓延。

    姜礽已经知道了这死气从何而来。

    疫病降世，十室九空，人将十不存一，可不就形成了庞大的死气。

    黑雾的动作快，姜礽的动作更快，一手掐诀，一手挥出法鞭，许久没用的血玉手镯也被甩了出来。

    原本几乎遮天蔽日的黑雾被击的四分五裂，四散而去。

    但这并不能完全阻止疫病的扩散，姜礽有理由怀疑城内已经有人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