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

    月夕收好府医留下的纱布和药,只觉得郡主很不对劲。

    悄悄转头去看,郡主依旧坐在梳妆镜前,已经有一刻钟了。

    镜中的少女不施粉黛,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周自带微红,天生含情的双眼本该妩媚,但她眼底清澈,仔细看又好像带着愁绪,平添几分脆弱。

    紧抿的唇微微松开,沈风吟指尖从眉尾划过脸颊,直到下巴处停下。

    这里本该有一道疤。

    是她拿簪子划出来的,怕伤口会恢复,她足足划了五次。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丑陋不堪,如今却是光滑一片。

    从镜中对上月夕窥来的视线,沈风吟问道:“月夕,我在永乐居住了多长时间了?”

    月夕被抓到偷看,面色一红,听到问话细细思索一番,回话:“郡主三岁时得皇上赐封号永乐,这永乐居亦是郡主三岁时修建,如今已经住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

    沈风吟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起来,刚开始尚且小声,到后来笑得眼睛都朦胧了。

    自蒋衡玉去世,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沈风吟难以接受。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产生了虚妄感,就好像大梦一场,醒来之后泪流满面、心如刀绞,但痛哭一场,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沈风吟无数次祈求,祈求能回到过去,回到她去追蒋衡玉马车之前。只要能回去,哪怕她重病缠身,哪怕她孤独终老、曝尸荒野,哪怕她承受阿鼻地狱的烈火焚烧。

    可是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也无数次清楚的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无可挽回。

    现在,她回来了!

    抚着镜面的手隐隐颤抖,沈风吟呼吸微重,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月夕看了全程,心内焦急不已。

    郡主一会笑一会哭,该不会昨天真的摔到脑袋了吧?

    正巧花朝跨步走了进来,月夕连忙将她拉到一旁:“你昨天找来的大夫靠谱吗?”

    花朝一脸莫名:“咱们府里的病啊痛啊的,不都是刘大夫看的吗?这么些年了,没有失手啊。”

    将刚才看到的事跟花朝讲了一遍,月夕咬了咬唇。

    除了梳发换衣,郡主以前是不会在梳妆镜前坐那么长时间的。比起穿衣打扮,郡主更喜欢去外面玩,就算出不了府,也不会一直在屋子里闷着,如今真的有些不太对劲。

    “还是再请一位大夫来看看吧,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花朝小心翼翼地瞄了梳妆台前坐立的背影一眼,不确定道:“昨天刘大夫来检查我也看了,郡主头上没有伤口,就是手掌在地面上擦破了,应该不会有事儿…吧。”

    “可若是没事,郡主为何如此反常?刚才还拿簪子划自己的手臂,幸亏郡主初醒来气力还没恢复,不然那一下,只怕肉都要划破了。”月夕眉头微皱。

    “哎呀你把我也弄糊涂了,”事关郡主,花朝也拿不准到底有没有事。

    思索着揉了揉脑袋,花朝突然道:“如果要请大夫,总要经过郡主的同意,与其在这里猜,咱们去问问郡主不就知道了。”

    两人相视点头,正准备向郡主走去,一人影踏步走了进来。

    “哎呀,听下人说郡主醒了,果真如此,”来人拍了拍自己胸脯,舒了口气:“太好了,自从知道郡主你昏迷过去,我整整担心了一个晚上,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儿了。”

    沈风吟透过镜子,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她外披薄纱,一袭淡紫色长裙绣着金色暗纹,随着她走动的动作流光溢彩。此刻她黛眉轻蹙,满脸关切,步伐如袅袅升起的烟,摇曳生姿,颇有一番西子捧心之感。

    只是她那双细长眼睛里,暗藏着多少幸灾乐祸。

    来人正是沈志林沈大人的表妹,最后被抬为正妻的李姨娘。

    “我虽是郡主姨娘,但从小看着郡主从嘤嘤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只要郡主想要的,我都会尽量满足。我也知道郡主生性自由,喜欢玩乐,所以只要不是赶上沈府有客,郡主想出去哪次拦了你。只是没想到,昨日郡主你竟跑到那烟花柳巷之地。”

    “昨日郡主所为,我这个姨娘亦是难辞其咎。郡主,快告诉姨娘,你究竟为何会去那种地方?”

    沈风吟打量着李巧巧,不得不说她装模作样的样子有一套,也难怪她能哄得沈志林如意。

    可沈风吟不傻,自然明白李姨娘对自己的宽待,和对沈玲冉的细心栽培意味着什么。

    况且,身为一个妾室,在她面前摆出正妻的姿态,配吗?

    拿起玉梳轻轻梳理自己的头发,沈风吟缓缓道:“李姨娘,你何时变得如此没有规矩了。”

    李姨娘面色一顿,眼珠微动:“郡主,此话怎讲?”

    “你踏进我的房内,为何没有传报?你可知私自闯入郡主房内可是重罪。”

    轻飘飘的话让李姨娘心跳一滞,连忙笑了起来:“我这不是惦记郡主心切吗,再说了,这花朝和月夕都在郡主屋内,我怎么让她们传报呢?”

    “原来我这永乐居除了花朝、月夕,竟无一人可用,”发丝在指尖穿过,带来如丝绸锦缎般的凉意:“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养着闲人,浪费俸禄。”

    静立一旁的花朝听到郡主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应和:“郡主。”

    “去找了牙婆子,将他们发卖出去。”

    花朝一愣,紧跟着点头:“是,郡主。”

    “等等,等等。”

    拦住花朝出去的路,李姨娘插口:“郡主,永乐居的下人可都是伺候你的老人了,虽说今日没有人来通报,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发卖出去是不是太严重了?”

    “既然李姨娘怜惜,这些下人就由你领走好了,我看,他们跟着你可比跟着我开心的多。”

    “这…郡主说笑了。”沈风吟什么意思?难道发现了自己在她院子里安插了眼线?

    睨了沈风吟一眼,李姨娘抿了抿唇。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把人赶走,给赶走了她上哪得知永乐居的消息去。

    叹了口气,李姨娘走到沈风吟跟前,苦口婆心道:“郡主,每个院子的下人都是登记在册的。这赶走一大批,需得一一划掉,才能再买、再登记,可是这一来一去耽误时间是小,没人伺候惹得郡主不便就不妙了。这样着实划不来,而且还会寒了下人的心呐。”

    “哦?”沈风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听你所说是有了主意,那该如何做呢?”

    李姨娘听沈风吟软了下来,心内嘲她面上却不显露:“抓几个偷奸耍滑之辈,杖责二十,到时杀鸡儆猴,他们必然不敢再懈怠。”

    “李姨娘,你又犯了一错。”

    李姨娘正等着沈风吟同意,听到她这不含情绪的话心内不自觉一跳。

    “郡主,何解啊?”

    “我是皇上亲封的永乐郡主,别说处置几个渎职的仆人,便是整个沈府的下人都发卖出去,也不是你一个妾室可以插手的。”

    将玉梳放回梳妆台,沈风吟起身,盯上李姨娘令人不喜的眸子。

    “本郡主想出入自己的家,还要经过你一个妾室的准许?本郡主做了何事去了何地,还要跟你一个妾室交代原因、给个理由?李姨娘,你越俎代庖,妄图来控制本郡主,是谁给你的权利,是谁给你的资格,是谁给你的胆子!”

    沈风吟步步紧逼,李姨娘步步后退,最后哐当一声,跌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音落,屋内寂静无声。

    以前只要不触到沈风吟底线,她那蛮横性子便不会发作,怎的今天偏就如此咄咄逼人,还拿郡主身份来压她!

    李姨娘恨得,就是沈风吟郡主的身份。

    若她不是郡主,自己早可被抬为平妻;若她不是郡主,自己何须对她低头讨好;若她不是郡主,自己一对儿女何须顶着庶子的名头!

    李姨娘怕的,也正是她郡主的名头。

    额角的虚汗滑下,李姨娘动都不敢动,沈志林护着她,可天下之主的皇帝却不会护她!沈风吟若是把这些捅到皇帝面前,自己就完了。

    “我刚刚醒来,你便得到消息匆匆而至…呵,李姨娘,你对我还真是关心啊。”

    蓦然瞪大眼睛,李姨娘浑身一软。

    守着的丫鬟见势不妙,悄悄退出屋内,跑了出去。

    沈风吟没有阻止,径自走到桌旁坐下,花朝、月夕过来给她添了杯茶,眼睛里暗含爽快。

    李姨娘仗着老爷宠爱,又管理着后院之事,虽还是妾室,可这吃穿用度哪一样下于正妻?

    郡主个性直爽,李姨娘小心思却多,郡主不喜她,亦不愿把心思多放在她这种人身上,所以李姨娘的一些小手脚只要不是惹到她,郡主也不屑去说。

    可这在李姨娘看来就是好拿捏,竟一步一步得寸进尺,还把手伸到了永乐居里。

    见到耀武扬威的李姨娘仿佛水打的鸡,花朝、月夕心里好生痛快。

    李姨娘怎可坐以待毙,满脑子都是哄好沈风吟,免得她将此事捅出去。

    “郡主,是我考虑不周,可——”

    沈风吟撑着脑袋,双眼微阖:“既然都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为何还敢坐于椅上,同本郡主平起平坐?”

    “……”

    李姨娘撑着椅子两侧起身,盯了一眼沈风吟后,咬了咬牙,扑通跪在她面前。

    “郡主,还请原谅下妾这一次。”

    沈风吟细细品着杯中茶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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