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毕业前，中岛零才鼓起勇气，找出牧野理惠留给她的家里的地址，寄去了信件。

    那是一封道歉信。

    中岛零终于敢面对当时自己的懦弱和错误，她希望可以挽回这段友谊。

    可她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中岛零联系女校以前的同学，才知道牧野理惠在高中时被国外的教练看中，高中毕业后就举家移民海外，现在正活跃在国际舞台上。

    中岛零找到了牧野理惠的比赛转播，她的皮肤变成了微微的褐色，神情比当初一起打网球时轻松许多。

    她没有等中岛零。

    事实上，除了柳莲二，没有人等中岛零。

    二十二

    柳莲二取出了过去几年攒下的钱，又向父母借了一些，在距离中岛零的公司只有几站地铁的地方买了一个二手公寓。

    公寓不大，因为东京寸土寸金，这还是房主急于出手，柳莲二才能以不算高的价格买下。

    柳莲二不想让中岛零租房住，他知道那并不方便。住所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东西，柳莲二非常清楚。

    买完房子，柳莲二连重新装修的钱都没有了。他们只能用前任房主留下的家具，还好中岛零画了几幅装饰画，他们又去买了一些便宜的装饰品，家具只能等以后再慢慢置换。

    二十三

    中岛零还没从宿舍里搬出，就接到了公司要求去外地入职培训的通知。

    中岛零去了三周，回来那天，她洗完澡，从中午一口气睡到晚上，中途醒来吃了个晚饭，就又睡觉去了。

    柳莲二收拾好碗筷，洗漱完就着床头的台灯看了会儿书，也睡着了。

    半夜，柳莲二是被晃醒的。

    他还以为自己压到了中岛零的头发，往床沿挪了一点，可中岛零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里。

    迷迷糊糊间，柳莲二伸手搂住中岛零，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碰到的，全都是光滑的皮肤。

    柳莲二清醒了。

    中岛零的嘴唇贴了上来。

    中岛零把手伸进柳莲二的衣服里，抚摸着他的脊背，她在他脸上胡乱亲吻着，吻得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柳莲二按住中岛零胡作非为的手：“我现在去买……”

    “快去。”

    柳莲二进了房间就开始脱衣服，等走到床边，中岛零把他拉进了被子里。【注1】

    二十四

    两人年少贪欢，很是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是没多久，中岛零就开始感觉不自在了。柳莲二离她也太近了，每天下班回家，两个人都待在一起，中岛零几乎没有什么独处的机会，这让她感觉很难受。

    柳莲二发现中岛零会故意拖延时间，就为了在餐桌旁或者卫生间多待一会儿。想了几天，柳莲二把原本用作杂物间的房间清理出来，在里面放进了一张单人床。

    换新环境的时候，猫会找黑暗狭小的地方躲起来。咪咪是这样，中岛零也是这样。

    果然，那天晚上中岛零单独睡在那个房间里。连睡了几天，她的状态变得好多了。

    后来，中岛零又在那张床上放了眼罩、抱枕、打发时间的闲书。平时那个房间的门是打开的，如果中岛零晚上想单独睡，她就会把门关上。

    猫是喜欢切换亲密状态的动物，有时它很黏人，有时它很冷淡。中岛零也是一样。

    二十五

    不过有时也有例外。

    有天晚上，柳莲二和中岛零看完恐怖片，中岛零就单独睡觉去了。可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回来和柳莲二挤在了一张床上。

    据她所说，关了灯，她感觉房间里都是人，门后有人，床底下有人，就连窗户外面也有人。

    柳莲二无奈地又紧紧搂着她睡了一晚上，整只手臂都麻了。

    二十六

    说来奇怪，一个人生活时，做饭是件很平常的事，但两个人住在一起，做饭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中岛零和柳莲二两人一起做晚饭，用时却只有以前中岛零自己做饭的三分之二。

    有时她切菜，柳莲二炒菜；有时柳莲二切菜，她炒菜。两人一起刷碗，一个人涂洗洁精，另一个人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最后两人一起把碗碟擦干。

    这些事他们做起来居然自然无比，中岛零感觉有些奇妙。她开始感觉柳莲二给了她一种她一直缺失的东西：现实生活。

    二十七

    没过多久，柳莲二把咪咪接了来。中岛零很快就成了和咪咪最亲近的人。

    中岛零每天给咪咪梳毛，陪咪咪玩，晚上还把咪咪带到床上——柳莲二去搂中岛零，只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这个“东西”还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柳莲二抽出手，咪咪正用一副得意的表情看他。

    猫有表情吗？可柳莲二怎么看怎么觉得咪咪在嘲讽他。

    幸好咪咪并不喜欢睡在被子里，只是被中岛零强行按在怀里。晚上它要么睡在中岛零的枕边，要么睡在中岛零的脚边，反正，跟柳莲二像不认识一样。

    这个房间里有一个生物是多余的，可柳莲二觉得那不应该是自己。

    二十八

    中岛零也有苦恼。

    有天早上，中岛零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还以为是柳莲二的手臂，伸手去推，嗯？

    她睁开眼睛才看到，咪咪正卧在她的胸上，姿势非常乖巧端正。

    中岛零差点被这9斤的爱压得喘不过气，一连过了一周，咪咪才不在早上时趴在中岛零身上了。

    它改成了咬中岛零的脚趾头。

    中岛零每天早上给咪咪添粮、加冻干。有时中岛零没醒，咪咪又饿了，它就会咬中岛零的脚趾头，直到把她咬醒。

    中岛零只好晚上睡觉时都牢记要把脚裹严实。

    二十九

    有天，柳莲二正在书房里练字，中岛零突然兴冲冲地过来说自己诗兴大发，要作诗一首。

    柳莲二饶有兴趣地把位置让给了中岛零，中岛零一挥而就，写完又出去了。

    柳莲二去看她写的诗，那首诗是这么写的：

    《吃松子》

    我吃着，猫看着。

    我吃肉，猫吃壳。【注2】

    三十

    咪咪不喜欢被摸肚子，可是中岛零偏偏就要去摸它的肚子。在手上添了几次抓痕后，中岛零学乖了，她开始和咪咪谈判起来。

    “就是因为你不让我摸肚子，我才总想摸。你要是任由我摸肚子，过段时间我就腻了。所以为了不让我摸肚子，你现在应该随便让我摸才对。”

    中岛零说完，扭头问柳莲二：“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我表达得很清楚了吧？”

    咪咪听懂了没，柳莲二不知道，他只知道，听了中岛零这一番话，他举着的杯子好半天都没送到嘴边。

    他感觉自己又一次认识了中岛零。

    三十一

    柳莲二从第一次在正式的文学杂志上发表文章，到成为专栏作家，花费了两年，从专栏作家到出版书籍花费了两年。那以后，他开始以一年一本的速度出版作品。

    他每天都写稿，就像学生时代每天都打网球一样。他并不感到文字枯竭，反而感觉它们像涓涓细流，一直未断绝。他驾驭文字的能力越来越强，他写小说、游记、散文、俳句，就像他学生时代常常做的那样。他收到出版社转交来的读者信件，他们夸他从平常处写出了不平常。

    中岛零很少读柳莲二的文章，更不用说专门读了。她只偶尔在出差或者闲逛时，随手拿下一本来看。柳莲二的书慢慢地越摆越靠前，已经是文坛里颇有名气的新星。

    柳莲二的书果然写得很好。他语言精练，用词老辣，日常小事在他笔下也变得妙趣横生。中岛零看着他们的日常生活，被柳莲二用一种别样的视角叙述出来，不由得会心一笑。

    三十二

    中岛零毕业的第三年，她的直属领导因为出现了重大失误而被开除，公司空降了一个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排挤前任领导的亲信。

    中岛零基础扎实，很会举一反三，工作态度积极，在部门里算得上佼佼者。

    而新领导打心底里觉得中岛零能力差，很快就找人接手她的工作内容，想把她边缘化。

    中岛零察觉以后，开始重新整理简历，往其他公司投递。

    三十三

    中岛零能力强，经手的项目又多，工作经验丰富，简历很漂亮。一时之间，给她发来邀请的公司很多。

    这时，中岛零的室友联系她，希望她能去自己所在的外企工作。

    中岛零的室友在留学期间，表现异常突出，做出了突破性成果，几个极有名的公司向她发出邀约。她回日本毕业以后，又一次出国，如今被派到日本的分公司做项目负责人。

    她知道中岛零准备跳槽，就想把中岛零挖过来。中岛零做事光明磊落，工作能力强，能沉下心来做事，是一个很可靠的帮手。

    她给中岛零开出了一个很难拒绝的数目，而且还有一个副职的头衔，以及更好的项目。

    中岛零很快跳槽了。

    三十四

    中岛零跳槽后，工作压力很大，但因为收入可观，她也不觉得太累。不过她又开始打网球了。

    中岛零和柳莲二办了网球俱乐部的会员，打网球就是他们日常的锻炼方式。

    柳莲二在网球上可以说能碾压中岛零，但中岛零偶尔也会打出让他们两个都猝不及防的球，每到这时，中岛零都会笑得像只狐狸，还要得意上好一会儿。

    三十五

    中岛零从拿到工资的第一年起，都会按时把钱打到中岛妈妈的账户上。她只留一小部分做生活费。

    中岛零买到一件1折的皮草外套就会开心好一段时间，柳莲二却只觉得心酸。

    柳莲二加倍努力地工作，可后来他才发现，喜欢买折扣商品是中岛零的天性，打折力度越大，质量越好，她越开心。

    三十六

    中岛零从大四开学前离开家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也再也没有联系过中岛妈妈。每次都是中岛表姐在中间传话。

    她是发现了，除非能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中岛妈妈，否则她永远不可能和中岛妈妈平等对话。所以，在还清钱之前，她不会去见中岛妈妈。

    可是柳莲二却希望她能重新和中岛妈妈联系上：“我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可。”

    中岛零很不高兴，但她也能理解柳莲二的心情，只好很不情愿地说：“等表姐下次再来说的时候吧。”

    只要有了下次，就会有再下一次。柳莲二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