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余晖

    大三那年的暑假,江湛带明桐去巴厘岛玩。

    ——那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出国旅游,江湛求了好久,明桐才去。

    “小财迷,之前说去伦敦玩你不去,说去巴黎你也不去。巴厘岛离得近,这回怎么就不能去了?帮我省那点机票钱做什么?”

    “很贵的,好不好?”

    “求求你了,你要是不去,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

    原本还很嚣张的江湛瞬间哭丧着脸,“我也不能怎么样……就当完成我的生日愿望,好吗?”

    “……”

    明桐服了,江湛的变脸速度,风云莫测。

    到了巴厘岛,明桐才发现,一连着几栋别墅,乌泱泱挤满了江家人。

    明桐瞬间胆怯,声音颤抖,“这是带我见家长吗?”

    “对啊,我的家人一直都想见见我的女友。”

    “你的家人……不是一般的多……”

    几栋别墅连着一大片私人沙滩,俨然一个私人度假村。明桐一路走来,除了往来的佣人,其余都是衣着精致考究的江家人,朝她微笑致意。

    江湛一路都在“三叔”“九伯”的打招呼。

    明桐扯着他的衣角,小声问,“你家一共有多少人?”

    “亲近的,有百来号人吧?”江湛摸着后脑勺,“旁支加起来,也有千人了。”

    明桐咂舌:“怎么这么多人?”

    “说来话长……”江湛笑,“我们家算是时代浪潮下的幸运儿。”

    “清末时期,丰海那一带,有一个富商老来得子,生了四个儿子,后来儿子们长大成人后,富商高瞻远瞩,大儿子留在丰海守业,二儿子去往南洋开拓业务,三儿子去欧洲做银行业,四儿子去北美做实业。”

    明桐瞪大了眼睛,“你说的,就是江家?”

    “对。曾曾祖父立下家训,把家族当作一个整体经营,一部分稳健求生存,一部分冒险求发展,兄弟之间必须相互扶持,家族才能繁荣昌盛。四个儿子和他们的后人也真的践行着祖训,发展得越来越好。”

    明桐惊得说不出话,从没想到江湛家的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和传奇。

    “后来,世事变迁,南洋那一支逐渐没落,留在丰海的江家也一穷二白、人丁零落,而在欧洲和北美的江氏族人发展迅猛。上世纪80年代,欧洲北美的江家人不忘祖训,几经周折,联系到还留在丰海市的我爸,出人出资,我爸便成了十八岁从渔村起家的一代商业传奇。”

    “外人不知道我们江家与海外江氏的渊源,只感慨时代和我爸敏锐的嗅觉,铸造了今日的□□。他们哪里知道,若没有那些不忘家族的江家人,我爸哪里来的魄力?”

    “我们常来巴厘岛度假,也是为了纪念当年在南洋遭遇海难,最终没落的那支江家人。”

    “这里的很多江家人,其实与我爸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连远亲都算不上吧?只是后来,我爸发展出的商业版图,又能反哺当年的投资人。不管因为利益,还是先祖留下的传统,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真正的家人。这些年,联系更是紧密,跟家人也无甚区别了。”

    “怪不得有这么多人呢!”明桐震撼,“怎么不见你爸妈?”

    江湛莞尔一笑,“我爸去欧洲出差,就我妈一人来度假。她们在主屋,别紧张,虽然人多,但都是好相处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江廉顶着一头无比骚包的绿头发,从前路跑来。

    江湛低声冲明桐说,“他是我堂哥,江廉。他就是北美那一支江家人。”

    明桐默默记下。

    江廉一见明桐,就朝江湛胸口打了一拳,“好小子,我哥说你带了女朋友,我还不信。你哪里骗来的大美女?”

    江湛骄傲地扬起下巴,“只准你带,不准我带啊?”

    江廉热情地张开双手,准备拥抱明桐,“骆小姐,很高兴你能帮忙结束江湛可怜的单身生活。”

    江湛用眼神威慑江廉,“不许抱。”

    江廉只得伸出手,与明桐友好牵手。

    “你这绿头发,是别有深意啊……”江湛笑。

    “我也是中国人,好不?我当然懂。”江廉翻白眼。

    “真被绿了啊?”江湛立刻与江廉勾肩搭背。

    江廉黑脸,愤然道:“对。我要谨记这个教训。”

    明桐震惊于江廉的直白。

    江湛也吃惊,小声问,“你不是号称,情场老手吗?”

    江廉瞟了一眼明桐的侧脸,无奈道,“我不懂土生土长的中国女孩。搞不定。”然后小声在江湛耳边说了几句话。

    江湛听后立刻捧腹大笑,“不会吧?你还网恋?网恋还被甩?大堂哥知不知道?”

    “江湛!”

    江廉踢了江湛一脚,然后扬长而去。

    明桐笑着摇头,“果然是北美长大的,这么狂野的吗?”

    江湛深深看着江廉的背影,“因为他不用继承北美那支的家业。大堂哥就不是这般跳脱了。”

    明桐抬眸,“你是吗?你是继承人吗?”

    江湛叹了口气,“我是啊。不然,我干嘛去伦敦学经济和管理?我从出生起,就被规划了一条分毫不差的路,先接受国内的教育,再出国深造,毕业后再加入□□,从基层开始做起。我不用算命,就知道未来,我需要做什么。”

    明桐感受到他话语间的沉重,伸出手牵他。

    他紧紧回握她的手,笑道,“不过,骆明桐,你是我规划外的惊喜。这条路,有你的话,就不算乏味。”

    明桐忽然拍了拍脑门,“糟糕!”

    “怎么了?”

    “不知道要见你的家人,我都没带礼物。这也太不好了吧?”

    江湛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放心,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他们现在估计正在主屋里拆礼物呢。”

    “……”

    ……

    主屋是白色外墙、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明桐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金灿灿的内墙,墙上悬挂巨幅抽象画。

    头顶悬挂着白亮繁复的水晶灯,宽敞的客厅摆放着一架斯坦威。

    一曲拉赫玛尼诺夫经典曲目响彻大厅。

    几位衣饰考究的贵妇人站在钢琴边,一边喝香槟一边交谈。傅清竹招来一个侍者放下高脚杯,朝江湛与明桐走来,“阿湛,你来得正巧,你江琴堂妹正在弹你最喜欢的曲子。”

    江湛清了清嗓子,指着身边的明桐,“妈,我来介绍一下,她叫骆明桐,我之前跟您说过的。”

    “江伯母好。”

    几个贵妇人也围过来,笑眯眯地打量着明桐。

    明桐拼命抑制住扯平衣角的冲动。她身上穿着江湛挑的香奈儿小黑裙,可她偏偏下意识,就想查看身上的衣饰是否得体。

    傅清竹一身修身旗袍,保养得当的脸蛋一笑起来,眼角就泛起皱纹。她审慎地望向明桐,“骆同学,既然来了这里,一定不要客气,好好玩啊。”

    明桐乖巧地微笑点头。

    几个贵妇人纷纷讲客套话。

    “骆小姐,你的品味真好,今儿送我的画作,正好是巴黎今年的新星画家,最受欢迎最难买的系列,你平时也很爱逛展览、收藏画作吧?”

    ——这是江湛的手笔。

    明桐窘迫地低下头。

    她可从来没逛过什么展览。

    江湛爽朗一笑,替她解围,“三叔母,我才是你的知音。明桐会陪我逛展览,《星空系列》还是我提议她送的呢。”

    三叔母笑,“行,阿湛最能耐。嘉德下个月的拍卖会,给你俩送邀请函。”

    “那我就先谢过三叔母了,我与明桐一定来。”

    钢琴曲终了。

    江琴合上钢琴,端着香槟杯缓缓走来,笑得大方又明媚,“骆小姐,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去冲浪,不跟她们老古董玩。”

    明桐尴尬地笑了笑,“我……不会冲浪……”

    傅清竹眼角的皱纹瞬间凝滞。

    江琴脸色略僵。她没有想到江湛的女伴不会冲浪,只得讪笑:“阿湛,假期你没跟骆小姐冲浪,那你们躲哪儿度假去了?”

    明桐心口一刺。她没有度假,她只有兼职。

    江湛抓住明桐的手,“自然是游客少的好地方……”

    ……

    几个江家人的寒暄总算过去,明桐只觉得度秒如年。

    她耷拉着脑袋,“我在你家人面前,都不会说话了。”

    江湛刮了刮她的鼻头,“都是场面话,不说也罢。”

    明桐依然垂着脑袋,心口生生被尴尬与难堪凿出一个山谷。

    “迎来送往的,好像都得讲究一套我不太懂的社交礼仪吧?”明桐仰望着他,他如神祇的面颊。

    “学一学,不就会了?”

    江湛摩挲着她的手背,“不想这些啦,吃完饭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好。”明桐忽然口干舌燥起来,然而望着满屋子穿着黑色西服的侍者,她竟没力气招呼人端来一杯白水。

    “江湛,你是不是没有跟你的家人讲我的具体情况?”明桐回想起傅清竹温和而疏离的表情,小声问他。

    “你小脑瓜想什么呢?”

    江湛环抱住她,“我们家虽然是大家族,但也不至于做出干涉自由恋爱的事啊。”

    “哦,好吧。”

    ……

    好在,晚餐时因为江家在巴厘岛度假的人实在多,就在几个别墅分别张罗起法餐局、中餐局、烧烤party,明桐也就不用跟江家长辈吃正式的一餐。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然而,海边的烧烤party,她同样难以融入。

    说是烧烤party,实则没有一个人,真的动手做烧烤。

    沙滩上摆放着铺好白桌布的长桌,每一个人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堪比高定的奢华衣服。厨师在沙滩边烟雾缭绕地烤好食物,由侍者端着一小盘烤好的食物一一奉上。

    明桐傻眼,这哪里是烧烤?

    比正餐还正餐。

    唯一跟烧烤party沾边的是,长桌边搭了个台子,知名的乐队“落日玫瑰”现场演奏他们的成名曲。

    参加烧烤party的大多是江家的小辈,长桌上英语、德语、中文互相甩来甩去。

    “三堂哥,最近风声收紧了,是不是该把手头的股票卖了?”

    “六姐,你家新买的游艇是多少尺啊?La vie俱乐部一般拒绝多少尺的船啊?我看我家能不能掺一脚……”

    明桐跟不上他们的话题,只顾着低头吃贝类。

    明桐身边坐着十六七岁的女孩,话比较少,偶尔跟上长桌上的节奏。忽然,女孩问明桐,“骆姐姐,您大学什么专业啊?”

    “化学。”

    长桌上的众人都愣住了。

    女孩崇拜地望向明桐,“哇哦,骆姐姐,你真厉害。我可从没见过家里哪个姐姐,读这么难的专业!”

    其余人早已收敛住或鄙夷或疑惑的表情。

    女孩继续说,“姐姐们不是学艺术,哲学,就是经济类的科目,我还没见过谁读理科专业。”

    明桐笑了笑。

    “落日玫瑰”弹奏他们最近的新歌,冲散了长桌上的尴尬气氛。众人不再交谈,而是安静地欣赏音乐。

    江湛在长桌底偷偷握紧明桐的手,侧身低声道:“骆明桐,要不要跟我跑?”

    “嗯?”

    江湛站起身,一脸抱歉地看向其余人,“我们吃好了,想去看看落日,大家慢用。”

    江廉腾的站起身,“我也去!”

    江湛瞥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那,一,起,吧!”

    说罢,江湛牵着明桐的手,往沙滩的另一头快走。

    ……

    咸腥的海风吹来,明桐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终于活了过来。

    江廉气喘吁吁跟在她们身后,“你们走那么快,干嘛?”

    明桐脱下黑色高跟鞋,追逐着白色沙滩上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微凉的触感从脚底冲击到头顶。

    “骆明桐,你看,那边的落日。”

    明桐顺着江湛手指的方向看,落日正跌入大海,一半的红光被蓝色淹没。

    “好美啊。”

    她被江湛一把拉入怀中,他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拂着耳朵,“以后,每年都陪我看这么美的落日,好吗?”

    明桐还未回应,就听身后传来江廉的声音,“哇,有海星!还是两个!”

    江湛松开明桐,牵起她的手转身,“我们还能捡海星做标本,当纪念。”

    真是天公作美。

    江廉气得翻白眼,“拜托,是我发现的,好吗?”

    “我们三个人,就一对儿海星,你说给谁?”江湛上前,抢来两只巴掌大的小海星。

    “行,算是我给骆小姐的礼物,才不是给你的!”

    江廉非常“自愿”地礼让了湿漉漉的海星。

    小海星触感极软,如泡沫一般。

    明桐戳了戳海星,喃喃自语,“原来是已经死去的小海星啊……”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离行尸走肉,只剩不到半年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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