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桐选择的餐厅向来是学校附近的小馆子，就算来了瑞士也一样。
三人坐一站地铁，到了明桐常来的土耳其烤肉kebab。
孟彦看了眼昏暗的小店，看向江湛，“江先生可以吗？确定吃kebab吗？”
言外之意，这样的廉价快餐，江湛这般的富家公子是吃不惯的。
吃不了就赶紧走。
江湛展颜发笑，“当然可以，你们F大西门的麻辣烫，我都吃得很香。”
孟彦脸色一黑。
明桐尽力屏蔽那两人话里的机锋，沉默地走到前台。
两个旋转的土耳其烤炉冒着油光，一个身形壮大的土耳其男子目光矍铄地看着三人。
明桐迅速点餐，“我要一份鸡肉混羊肉的kebab套餐。”
“好嘞，先生们呢？”土耳其男子笑容热切。
孟彦莞尔，“我跟她选一样的。”
江湛吐出一口浊气，用熟练的法语回答：“我也一样。”
“好的，三份鸡肉羊肉混合套餐。你们先找个位置坐。”土耳其大叔瞟了一眼气氛奇怪的三人。
……
kebab店面很小，位置不多。
明桐挑了个角落的座椅。
江湛孟彦对视了一眼，视线飘向明桐身旁的座位，然后默契地坐在了明桐的对面。
热腾腾的kebab套餐上桌。
孟彦帮明桐把一次性的餐具撕开，递给她，“我来尝尝，这家味道有没有变。”
“除了比去年多了些套餐，其他没变吧？”明桐说。
江湛脸色极差，见桌上没有一杯水，转身去前台又点了三杯饮料。
江湛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讥笑道，“从洛桑到伯尔尼要两个多小时吧，现在已经8点多了，一会儿孟师兄回家，怕是要晚了？”
“这家kebab离火车站很近，吃完就送师兄回去。”明桐说。
孟彦笑得不太自在，“没关系的，回去晚一点没什么的。”
江湛笑得极张扬，“我们还是吃快点。”
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开SBB软件，查看火车的时刻表，随即阴阳怪气地笑：“正好，半小时后，有一趟去伯尔尼的火车。”
孟彦瞟了一眼江湛，“劳你挂心了。”
“应该的，我跟明桐一会儿送你去车站。”江湛的挑衅意味不言自明。
明桐低着头，第一次觉得kebab噎得难受，一口气喝了一瓶可乐，剩下半盘烤肉是怎么也吃不下。
江湛见明桐吃不下，也扔下餐具，“我也吃好了。”然后笑眯眯地看向孟彦。
一桌三人，只剩下孟彦还捏着手里的叉子。
明桐瞪了一眼江湛，连忙对孟彦摆手，“没关系的，师兄慢慢吃。”
江湛颇为闲适地抬起二郎腿，“她可能是昨晚喝了酒，今天胃口不太好。”
孟彦抬眸看向明桐，“酒喝得多不多？”
“就一瓶啤酒。”明桐说。
江湛挑眉笑道，“你忘了？我们后来又加了半瓶白兰地？”
明桐瞠目，“我们什么时候喝白兰地了？”
江湛耸耸肩，“就，后半夜啊。”
明桐立刻明白，江湛是故意这般说，让孟彦知难而退。
果然，孟彦扔下叉子，苦笑，“我也吃好了。”
江湛挑眉，“哦？孟师兄昨天也喝酒了吗？”
孟彦站起身，“我们走吧。现在去，还赶得上最近的火车。”
……
三人几乎是踩点到达火车站。
去往伯尔尼的列车发出尖锐的声响，提示乘客快快上车，车门闪烁着红光。
幸好瑞士的火车站没有检票的闸机，孟彦来不及跟明桐打招呼，提步就跑。孟彦赶在最后一秒冲进了火车车厢。
明桐跟在后面跑，“孟师兄，路上小心！到家了发条信息！”
火车在夜色中驶离。
明桐怔愣地眺望着远去的火车。忽然，一条粗壮的胳膊从身后圈住了她，火热的呼吸停留在她耳边，“别看了。”
“如果你真的喜欢孟彦，这六年，怎么没有在一起？”江湛说。
天寒地冻，一呼气就成白雾。
明桐梗着脖子，“我跟他有没有在一起，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
江湛呼出一口白雾，“这关系到我要不要做你的小三，事关我的名声与道德。骆小姐，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这么……无赖？”
明桐气得踩了江湛一脚。
江湛没有松手，固执地从背后环抱着她，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江湛，你放开我！”
“我不放……”
明桐气馁，“你什么时候这么厚脸皮了？”
江湛嬉皮笑脸，“这六年跟各种人应酬，厚脸皮早就练出来了。”
明桐一愣。
堂堂□□继承人，还需要他学着厚脸皮，奉承别人吗？
江湛，是因她高中拒绝他的表白，就长达两年不与她说话的骄傲少年啊！
“骆明桐，让我抱抱。”江湛说。
“就一会儿。”他恳求道，“我好累。”
明桐没有再挣扎，任他环抱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明桐的脸发凉，她声音颤抖，“有些冷了，我回家吧？”
“好。”
江湛心满意足地松开她，一只大手紧紧握住明桐的拳头。
……
明桐回到家，手机同时收到孟彦与江湛的信息。
江湛：「我下周要回国，有没有想让我帮你带回来的东西？」
孟彦：「明桐，你跟他复合了，对吗？祝你幸福。」
明桐纤长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留许久。然后点开孟彦的对话框：「孟师兄，不管我有没有跟他复合，我永远是你的师妹。」
孟彦很快回复：「那师妹，你下次来伯尔尼，我请你吃饭。」
「好。」
……
明桐去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才整理带去采尔马特的书包。
鼓鼓的一个大书包，装满换洗的衣物。就连最外面的夹层，也塞得鼓鼓的。
夹层？
她在夹层塞了东西吗？
明桐拉开夹层，里面装着的是一本商业杂志。封面新闻正是关于□□的。
「□□继承人江廉，于今年春正式加入集团董事会，这是否意味着江氏开启了新的时代，目前还不得而知。据悉，江廉五年前加入江氏医药子公司，从基层药厂到部门主管，再到子公司经理，江烽对他的培养不可谓不尽心。」
「只是，新一代的继承人从小接受欧美的精英教育，他是否会在江氏未来的掌舵中“水土不服”？管理层之间略有争论。江廉未来面临收服老将的挑战，任重道远。」
明桐眼前一阵眩晕，仔细确认了商业杂志上的名字。
继承人，是江廉。
不是江湛。
这六年，她刻意避开所有□□的新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桐搜索了前些年的新闻报道，原来江廉加入□□下属药厂的新闻，五年前就有了。
所以，□□的继承人，是五年前就确定了？
怎么会不是江湛？据明桐所知，江烽只有江湛这么一个独子。
江廉是□□的旁支堂兄，一直接受的都是欧美教育。家族对他的培养，也不是继承人的路子，怎么会如此？
明桐捏着杂志的手，有些发抖。
谁往她书包里塞的杂志？
绝对不是江湛。江湛大可以明说。
明桐想起了老袁欲言又止的神色，打开他的电话，“老袁，你好，我是骆明桐。”
“那本杂志，你看了吗？”电话那头，老袁问得很直白。
明桐放下心来，真的是老袁。
“我看了。”
“你看完后有什么想法？”
“□□的继承人不是江湛吗？怎么会是他堂哥？”
老袁大笑，“老大对骆小姐可真是毫无保留，外人很少有知道江家底细的。江廉的身份，外人是猜都猜不出来，只当是江烽老爷子，在外养的私生子。”
明桐默然，她是见过江廉的。
“六年前，江湛就放弃了□□的继承人资格。这么多年，跟我一起创业，搞实业，跑项目，什么都做过，吃了不少苦。湛哥这么多天，一直都没告诉你这件事吗？”
明桐大惊，“六年前，他就放弃了？”
老袁笃定地说，“为了你。”
“为了我？”明桐咬着下嘴唇，让自己不惊叫出声。
“他说，如果他还是江氏继承人，他跟你没有一丝可能。如果他脱离家族的管控，他还有可能回头找你。你说，他傻不傻？他不肯告诉你，是怕你有心理负担。”
明桐僵住，发不出一声声响。
“骆小姐，你对他好一点，好吗？”老袁继续说。
明桐眼角湿润。
一句“好啊”格外沉重，她开不了口。
“直到去年，我们才算真的站稳脚跟。湛哥第一件事就是要飞到瑞士，来见你。”老袁喋喋不休，“要不是去年流感严重，没有通航，他去年就来了。”
明桐瞬间明白了前因。
原来，江湛去年去青州探望骆孟允，并帮他解决住院问题，并不是巧合。
“原来是这样。”明桐声音哽咽，“老袁，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老袁在电话那头笑开了花，“谁不愿成人之美呢？”
……
明桐挂断电话，视线对着江湛的对话框，久久停留。
这六年，她把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扑在实验与论文上，不敢给自己一丝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强逼着自己，一定要理智，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去找他。
可是，江湛一直出现在她梦里。很多次，她哭着从梦中惊醒。
然后，怅然若失。
大片大片的空洞几乎将她吞噬。
这些年，他也是这般辗转反侧？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给江湛发点什么消息时，江湛发来一张图片，是发黄的小海星标本。
配文：「骆明桐，你洛桑的家里也有一只小海星，不是吗？前几天我看到了。」
泪水汹涌，明桐再也控制不住。
她也有一只发黄的小海星，从国内带到洛桑，一直放在书桌前当作摆件。
那是她们第一次去巴厘岛玩，在海滩边捡的海星。后来做成标本，一人一只。
没想到，他也随身带着。
明桐手指颤抖，在对话框打字：「江湛，你住哪儿？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