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 8

    过了半个小时,谢真已经在公交车上,盯着绿□□面显示的余额。

    3927.60元。

    完全可以拿下那双她心心念念的鞋子,终于。

    为了来看这双鞋子,谢真已经来过这个商场四五回了,轻车熟路就来到明亮的Jimmy Choo的店门口。

    这双鞋子在初夏被放在橱窗里展示,现在已经作为快要下季的款式,移入店内陈列了。

    店员姐姐一下就认出来谢真,把那双鞋子从库存里找出来,对她眨眨眼:“37码,我给你留了好久了。要不要试一试?”

    谢真低头,看了看这双鞋子。

    这真是一双漂亮极了的粉色高跟鞋。

    细碎的钻石,从细细的高跟一直延伸到鞋面,不规则地分部着。

    粉色的绑带有一定的硬度,能够保持系住的造型,可以被调整成各种各样漂亮又独特的角度,使得这双鞋在娇俏之余,又保有着一些特立独行的魅力。

    谢真无数次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一摸鞋跟。

    怎么这一次,都没有以前每次终于买到战利品的那种感觉了。应该有一股电流的。

    可是这次什么都没有,谢真就只觉得就摸到了皮面。

    她失望的抽回手:“麻烦帮我装起来就好了。”

    谢真回到家,拿出来已经在衣柜里挂了好久,准备用来搭配这双鞋子的那条白色的裙子。她很快钻进裙子,然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赤脚伸进鞋子里。

    鞋底很舒适,足弓也和她的脚完美贴合。

    谢真站起来,觉得毫不吃力。Jimmy Choo的鞋子果然就像她想象里的那样好穿。

    这果然就是她的鞋子!

    谢真咧开嘴。然后插着腰,迈着模特的大步,摇曳生姿地走向衣柜的全身镜。

    第一步很顺,第二步迈出去的时候,竟然就崴了一下。

    谢真扶着椅子才没有跌倒。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啊?

    她可是从来没有崴过脚的啊!她驾驭高跟鞋的技巧,应该已经非常成熟了啊。

    谢真慢慢坐到地上,拎着细细的鞋跟,把左脚上的鞋子摘了下来。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家里,平地里,这几步路的距离,居然就把自己崴着了。这事情实在是离奇。一种诡异的不祥的感觉从后背慢慢爬上来。

    该不会,真的是因为不义之财的缘故吧?

    谢真想起来中午温远说的,陈冬忍被请家长的事情。

    突然就觉得有点汗颜。

    人家因为帮忙了,被留校。

    她却自己跑来买鞋子。

    是不是很不是个东西啊?

    天已经黑了。谢真拿过手机,看到已经是八点多了。

    肖班说让她在家写检查,没说什么时候让她返校。

    谢真本来就不准备写。

    写个屁。关于这件事,她检讨不了一点儿。

    可是陈冬忍呢?他家长是不是来了。

    就算这样应该也没什么吧,他那种尖子生,老师家长都是捧着的。大概就是走走过场,批评教育两句就对了。

    这样想着,谢真就顺手点开一集《生活大爆炸》,洗了一个梨子,准备边吃梨边看。

    那双粉色的Jimmy Choo被胡乱放回盒子里,推到了床尾,一个看不见的地方。看见了就心烦。

    可是谢真还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陈冬忍究竟怎么样了?

    又纠结了半天,谢真终于起身,换回来校服。她穿上运动鞋,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去看一眼。谢真心想。

    ***

    “学生,你怎么这个时间返校?”

    这会儿是第二节晚自习快要下课的时间,进校门确实有点奇怪。

    谢真果然被保安大哥给拦住了。

    谢真眼睛一转:“我是高一的走读生,忘带作业了。”

    高一生只用上一节晚自习。保安听了,就给她开了门,然后看见一个中年大叔站在谢真后面,还拿着一个公文包,于是自然地问:“你是他的家长?”

    “不,我是高二(3)班陈冬忍的家长。老师让我过来一趟。”

    谢真听见了,就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看到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大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得十分板正,穿着藏青色的西服夹克,白衬衫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

    五官仔细看,是和陈冬忍有些像,尤其是鼻子。但陈爸爸的气质显然更加不苟言笑。

    他似乎发现了谢真打量的目光,在厚厚的镜片下,眼睛冷肃怀疑地看了过来。

    陈爸爸发现这是一个把校服穿得吊儿郎当的女学生,一只脚穿着运动鞋,另一只脚则拖着一只拖鞋。他的眼神随即不赞同地转开。

    就只有短短的一眼,谢真就感觉到无声的批评的滋味,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悄悄的退到一边。等陈爸爸先上楼,才轻轻的跟在后面。

    学生处在二楼,这也层是高一班级的位置,白天喧哗的教室走廊,现在已经空荡荡的。

    走道里也是黑漆漆的。

    只剩尽头的一间办公室,灯光透过门上玻璃,洒在长长的甬道一般的楼道上。

    陈冬忍站在学生处的门口。

    谢真悄无声息地跟在陈爸爸后面。她看到陈爸爸加快脚步,冲着陈冬忍走去。

    糟糕,看来陈冬忍也免不了被骂了。

    “啪”的一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一直传过来。

    谢真无声的捂住了嘴。她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陈爸爸又抬高的手。

    “助手”两个字,就要她嗓子里就要蹦出来——

    这时候学生处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校长走了出来:“陈冬忍的家长,是吗?”

    然后陈爸爸进了办公室。

    于是走道上又只剩下陈冬忍,还有远处,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谢真。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真才慢慢的,摸黑走向陈冬忍。

    她的脚步,在陈冬忍两步远的位置停下来。

    因为谢真那颗冥顽不灵的心脏,随着距离拉近,变得又酸又胀。

    她不晓得说什么。

    陈冬忍侧过脸问他:“你写检讨了?”

    明明是在黑暗里,光是凭他的语气,谢真就能很清楚地想象出陈冬忍皱起眉头,目光审视的样子。

    谢真赶紧说:“没有!怎么可能。”

    陈冬忍点点头:“那就好。”然后他似乎才想到什么,身体侧向一边,只用左边身体对着谢真。

    谢真觉得鼻子发酸。

    “脚怎么了?”陈冬忍问。

    她从黑暗里走过来,步子又放得很轻,没想到陈冬忍还是注意到了。谢真摇摇头。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你快回去吧。”陈冬忍又说,“你知道的,下个月就初赛了。学校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的语调举重若轻,似乎还带着一种和平日里一样的,带着一丝傲然之气的云淡风轻。似乎他真的没有把即将接受的处罚当一回事。

    如果不是身后小窗里透出来的灯光,让谢真能够看到少年已经微微肿高的右脸颊,她可能会相信他说的。

    要是办公室里的人突然出来,看见她在这里,大概会让陈冬忍的处境更加麻烦。

    “那我回去了。”想到这里,谢真于是讲。

    “嗯。”

    晚上,谢真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原本以为,像陈冬忍这样的人,不仅头脑好用,还应该有开明体贴的父母,优渥的家庭条件,还有慧眼识珠的老师们的偏爱,才能一起铸就他的学神光环。

    然后他的光环又筑成一道壁垒,让他可以免于遭受很多平凡人的烦恼。

    所以他可以迟到,可以在学校待到很晚,可以翘课自己看书,可以不用刻意讨好老师和同学,一样会受到大家的拥戴和照顾。可以没有礼貌的拒绝别人,还是有其他人继续告白。

    陈冬忍应该是只用好好学习就够了,别的都不用考虑。

    别的事情,都有人为他操心好了。所以他才可以维持着专注,并且保持着那一份令人生气的倨傲。

    的确,无论谢真承不承认,她对陈冬忍一开始的恶感,似乎确实掺杂着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或者她还有一种隐秘的想法。如果我也有这些条件,有这么好的父母的话——或许我也能做到。

    但好像不是这样。陈冬忍挨的那一个巴掌,把他从天上扇得落啊落,一直落到泥地里,摔到谢真的旁边。

    谢真似乎也可以指着他捧腹大笑:哈哈哈,原来你也差不多。

    你也没有那么多偏爱嘛。

    谢真咧了咧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又瞟到了床下露出来的鞋盒子。

    谢真硬着头皮,打通了朱润女士的电话。

    这是她转学这两个多月来,第一次给妈妈打电话。

    “喂?喂。”

    谢真握住电话讲:“妈妈,是我。”

    朱润旁边似乎是有人,所以她讲话格外的简短又谨慎:“我知道。什么事?”

    “我想要500块钱。”她捏了一把汗。

    “又想买什么了?”朱润有点生气,“等等,我要挂了。下次再说。”

    下一秒,电话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谢真真是,都没脾气了。她想了想,决定赌一把,拨通了谢世勉的电话。

    “喂,真真啊。你怎么样?吃晚饭没有?”爸爸的声音和往常一样。

    看来学校没有通知她的家长。谢真松了一口气,然后说:“吃过了,爸爸。我想预支一点生活费。”

    “啊?上回不是把这个月的钱都给过你了吗。”

    “嗯,因为我弄坏了一个同学的手机,要修一下。”谢真讲。

    那边是一片叮叮哐哐的声音,其中哇哇哇的小孩子啼哭声格外清晰。

    虽然脑袋里其实知道李阿姨应该已经生下了宝宝,但也没有人想到要专门告诉谢真。

    谢真这时候听见那个响亮的哭声,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的这件事,原来是生活当中真真实实发生的一件事。

    “喂,是小谢真吗?”电话那头已经换到了李阿姨讲话,她的语调很温和。

    “嗯。”谢真问,“是个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是个小弟弟。”李阿姨说,“有什么事情吗?他去换尿布了。”

    “也没有什么事情,李阿姨。”谢真讲。

    “好啊,那下次来家里看宝宝吧。”李阿姨说。

    然后在两三秒的停顿里,谢真说:“再见,李阿姨。”

    最后谢真拿出来垫在枕头里的那一本存折。

    这是她存起来去美国学设计的钱,本来下定决心,一分也不乱用。但是这次没有办法了。谢真感觉如果不把钱还掉,晚上都会睡不着的。

    她下定决心,以后再慢慢把钱补齐好了。

    然后谢真打开微信,输入:妙丹,我不想再继续那个赌约了。我把钱还给你。

    赵妙丹的通话很快拨过来。

    谢真接起来,把电话拿的老远,也听到妙丹抓狂的声音。

    “你这个人,怎么出尔反尔呢?不是说好了要甩掉陈冬忍吗?”

    “女生的叛徒!败类!骗子!”

    “我真是白白相信你了。”

    谢真觉得,赵妙丹骂的不算离谱,所以她耐着性子听完。

    通话时间已经12分钟了,谢真觉得,妙丹真的是中气十足。手机都开始发烫了。

    等到妙丹终于歇一口气的时候,谢真才小小声,没有脾气地说:“我真的很抱歉嘛。”

    “可是我也是真的不想再打这个赌了。”

    赵妙丹大概是骂累了,也出了一口气,没那么激动了。她的八卦之魂不合时宜地燃烧起来:“所以说,你和陈冬忍真的谈恋爱了?你不舍得分手了?”

    谢真说:“没有,没有谈恋爱。”

    “真的?”妙丹的声音非常的狐疑。

    “是真的。”谢真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打赌了?你说!”

    “因为陈冬忍大概不会喜欢我的。”谢真诚心诚意地讲。

    听见一向很自信的谢真,说出这样的话,赵妙丹愣了一下,感觉有一些怪怪的。

    但是要说谢真是卑微,也不准确,因为她的声音虽然很诚恳,但也同时一点自卑的感觉也没有。

    就好像是有一颗原本自我转动得尚好着的行星,突然沉默地对着浩渺的蔚蓝星空静静地宣告:然而,月亮是并不会围着我转的。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难以形容。或许是寂寥。

    好像是因为好不容易发现了同类,却同时也清醒知道,按照客观规律,依然无法靠近。于是陡然从心底生长而出的一点点繁茂而又微小的寂寥罢了。

    赵妙丹一瞬间脑海里渐渐清晰:“你不会……?”

    女孩子的声音,隔着长长线路,对着另一个敌不敌友不友的女孩,做出宣告。

    声音清脆而又清晰。

    “我喜欢陈冬忍。”

    “所以,我不能打这个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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