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谢真熟练地掏出来一小块儿橡皮，往支架下面一垫，再把电脑放上去，却发现还是歪的。她把橡皮拿到手里，皱着眉头研究，没看出什么不对啊。

    一抬头，谢真这才发现，没有垫东西的支架却稳稳托着电脑立住了。

    “奇了怪了……”她喃喃自语。

    孟孟把头探过来：“迟姐人呢？”

    谢真摇摇头。这时候旁边工位的一个长着浓眉的女孩转过来，一脸严肃地回答道：“在17层等着表态呐。”

    这女孩叫大娟子，是组里消息最灵通的，大家都聚过来，等着听她讲的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噗噗直播主要分助播组、资源运营组、商务组三个板块，助播组实际负责直播的运营和配合主播出镜；资源运营组则负责掌管流量投放；而商务组，则主要负责联络货源和其他商务资源。几位主播达人，则是直接通过陈冬忍的秘书Chloe直接向他汇报。

    大娟子此刻正在给大家传达不妙的消息：“有人说大老板要缩减噗噗下半年30%的预算，我们迟姐，还有商务的老大、资源的老大，都在17层虎视眈眈，决不肯让陈总轻轻松松割肉。”

    有人提问：“要坎掉30%啊？！该不是要裁员吧？”

    大娟子也不清楚：“这下悬咯。我再去打听打听。”

    一时间办公室里人心惶惶，大家都没了心情认真工作，只盼着会不会裁员的事情早点落定。

    谢真听着，她倒还好，本来就只打算在噗噗待三个月。但还是不由得有些被周围人群的低气压所影响。怎么会这样呢？记得从新闻里看到的，None的经营情况明明很不错啊。

    过了一会儿，大娟子又从17楼下来，已经恢复士气。

    只见她喝一口水，就兴致勃勃和已经围成一圈的众人说道：“话说三位部门老大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就卫生间都不敢去，都怕错失了第一个强硬表态的机会。直到十二点，陈总才从总部风尘仆仆地回来。一推开办公室门，看见三个人，人家什么都没说，先将西服外套挂好，方才回头皱着眉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那时间，刚刚说要强硬表态的三位部门总都失了勇气，谁也没有先说话。倒是陈冬忍坐回桌前，将一套方案打印出来，一式三份。”

    有人听到这儿惊呼：“不是裁员名单吧？！”旁边人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非也，非也。陈总在24小时以内做出来减负增效的详细方案，全部都有详实的数据测算。不裁员一人，甚至都不用调整工资，粗略就散就能达到节省成本28%。据说他上午就是去和总部汇报，总部，也同意了！”

    大家都跟着放松下来。

    ***

    而17楼上，在那间装饰简洁，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办公室里，刚刚还非常强势的三位部门负责人，此刻都不觉有些脸红。

    他们每个想的都是别动自己的奶酪，把降本增效的包袱甩到别的部门去。

    陈总却想的是怎么去解决问题。啧啧，这格局就不一样。

    犹记得他刚来时，大家都只以为总部送来一位年轻的高管，只是例行进行的升迁之前的下派镀金；毕竟谁不知道，噗噗直播已由老费掌握多时。随着老费托病休长假，陈冬忍被迫挑了大梁，却在前六十天中没有推进任何有利于收入增长的措施。

    他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只是像局外人，只做观察。

    各个部门、各个流程环节新增加了许多考评、记录、信息填报的环节。

    第一个月大家不习惯，也没有少发牢骚。陈冬忍却没有做额外的安抚或解释，只依然保持自己的工作节奏和极高的工作要求。第三个月，陈冬忍终于开始推进第一个增收方案，即补全带货品类。此后，噗噗的营业额开始稳定爬升，反对数据收集的议论才慢慢平息下来。

    只是没想到今日，那种种名目复杂、数量庞大的数据竟然全部都派上了用场。

    小到下班之后引用光源控制系统降低公共区域用电，大到如何量化商务接待的产出比，合理设置接待费用上限，全部都被制定了数据化方案。

    而这些，使得噗噗面对着总部的严苛条件，终于可以兵不血刃的完成降本。

    资源运营部的老罗先反应过来，习惯性地拍马屁：“多亏了陈总……”

    陈冬忍却已经坐回到电脑前，闻言才又抬起头。

    只见年轻的高管微微蹙了眉，像是对这阿谀的话有些不适，但掩了下去。不带表情的脸上沉静而端方，没有一丝虚华。

    一向身姿灵活的老罗不知为何心内一沉，自觉就把剩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陈冬忍就好像明明知道三位下属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甚在意，更不觉得这是什么难得的可以发挥驭人之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他只是和往常一样，面沉如水，问道：“各位还有什么事情么？”

    三位才站起来，纷纷告辞。

    等电梯的时候，老罗不由自嘲笑道：“白担心了一场。”

    商务组的施老板最会做人，知道老罗有些不自在，安慰道：“这就是现在的技术官僚做派吧，哈哈。”

    ***

    接下来的一周，谢真兵荒马乱地结束了入职培训，马上就面临测试。等大家都下班了，谢真还留下来背书。她端着电脑，满屋子走着，对着屏幕背诵。

    她从来就最怕背书了。以前的中学语文老师，发到她得59分默写试卷，就评价说：“你啊，灵活有余，纪律不足。”

    叛逆的中学生谢真当时皱着鼻子，一边用作业扇着风，一边不耐烦地回嘴：“您不如直接说我脑容量不足。”

    她听到后方很轻一声嗤笑，转头过去看。

    当时正午的阳光正透过教学楼外的柏树碧绿的枝叶，从擦拭的明净的大窗户里投过来，洒在她后排靠左座位上。那个平日里一贯沉默的学神同学的脸上便映着一道亮光，越发显得鼻梁高挺。

    那一瞬间他的嘴角上扬，但看见她的目光，便很快收敛起来。

    这人一向因为智商感过足，情绪又极淡泊，而显得有些冷漠的不像真人。即使谢真转学过来之后和大家处的都不错，却和陈冬忍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此刻，他的眸子里因为一闪而过的笑意，显得有了平常少年人的模样。

    好像是因为看到谢真的猫儿眼专注看着自己的样子，陈冬忍别开眼睛，埋下头，继续手上的演算。发顶朝着她，乌黑的两个发旋。

    很少有男生能在她的注目下，还保持平静。他却只是平稳地计算，画图，神色专注而内敛。

    谢真不知为何，在那一刻突然有点开始懂了同班那些女生对他的迷恋。

    一声响雷才把谢真惊醒过来。

    电脑显示已经九点过了。她还没有背下来全部的违禁词。

    窗外已经开始下雨了。

    雨声淅淅沥沥落，隔着玻璃再传进耳朵里，便柔和了不少。她刚刚走神，连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都不知道。

    谢真打开叫车的软件，发现排队已经在200人以上了。

    她关上软件，认命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看刚刚刷到一半的课件。干脆等再晚一些再回家好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叮”的一声。

    机械门运作的那几秒，谢真脑袋里似乎有一片混沌。

    接着，走廊的声控灯光被脚步声所惊扰，亮了起来。谢真下意识地转身，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朝着办公室走来。

    ***

    “Boss，要不然还是我等会送您回去吧？”Chloe不确定地问。

    陈冬忍闭目休息，睁眼看见已经到了噗噗的停车场，伸手解安全带：“没关系。”

    Chloe对自己老板到底酒量有多深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从没见过陈冬忍失态，便自然而然觉得他是海量。于是她说：“好吧。叫的车就等在正门口的路边，我付了多的钱，司机多晚都会等您出来。”

    “好。”陈冬忍下了车。先回到16楼，他打起精神，把刚刚饭局上敲定的报价函拟好，用传真发了出去。做好这一切，他准备回家，步履还算平稳地走到电梯前。

    等待的几秒钟，突然而来上涌的胃部刺激，他扶住墙站了一会儿。

    进电梯按12。

    不久前的那日开始，他有时会到一张工位前站一会儿。现在十点多，陈冬忍醉意有些上涌，却还是想去看一看。

    随着电梯停稳，他出来，一眼看到走廊镜头冷白色的灯光。

    从来没有到这个时候，那间办公室仍然亮着灯。陈冬忍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别人在，或许是忘记关灯，合理的解释很多。但他头脑混沌着，无法思考。

    此时此刻，酒气熏蒸着他的理智，他感觉到走廊的灯光明亮着，而他只想走到尽头那房间。

    仿佛只要走到那里，他的谢真，就会对他挑着眉毛骄傲地微笑。

    他提步越走越近。

    就在他快要走到的时候，灯光突然“啪”一声灭掉了。

    仿佛刚刚的一切灯火通明都全是他的幻景，就像谢真刚走的那几年，他时常会做的梦。

    陈冬忍站住，抑制住体内醉意翻涌。

    他闭眼又睁开，尽头的房屋，仍然是一片漆黑。

    一室清冷，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也一样，和这些年一样。

    陈冬忍缓了缓，才慢慢地向前走。

    他已经很熟悉这里，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手指触到灯源的开关，突然听到一声很轻的磕碰。

    谢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她蜷缩蹲在桌角里，心里也闷闷地跳着。如果他开灯，她要怎么解释呢。

    雨声渐大。

    暴雨拍落向大地，隔着玻璃和距离，落到耳膜里只剩下闷闷的声音，却很密。一层又一层，像是逃不开的记忆。

    在雨声中，谢真听不到别的声音，感觉到那个身影站在房间门口，久久未动。

    她只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现在的陈冬忍相处而已。

    蹲的久了，脚下发麻。

    他为什么会来呢？他又在等什么？如果看到是她，还是会冷言相讥吗。

    雨，下得更紧了。

    谢真咬咬牙，一瞬间甚至希望他直接开灯好了。

    就在她想要自己站起来的时候，谢真听见脚步声离开的声音。她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垫上，发了一会儿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雨慢慢变小了。

    她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谢真决定打着伞走路回家的时候，竟然在公司门口捡漏了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