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傍晚，微风和煦。

    波光粼粼的金杨湖边，一对璧人相对而坐。

    不远处灯牌上的logo显示，这里是恋综《完美恋情》的拍摄现场。

    女生的大波浪长发从双肩倾泻而下，再往下，是一条酒红色缎面的抹胸款式连衣裙。鱼骨形的贴身设计，胸口的位置收的恰到好处，只是恰巧露出来若有似无的一颗玫红色的朱砂痣，勘堪映于盈盈之上。

    一张巴掌大的短圆面孔，眉是毛流感明显的野生浓眉，唇是豆蔻红并带珠光。此刻，猫儿眼里刚好映射出对面男嘉宾大力切割惠灵顿牛排的姿势。一抹无赖劲儿一闪而过，只留下人畜无害的神情。

    餐盘都快被切出火星子了。谢真忍住笑，估摸着差不多是时候来的。

    用涂着豆沙色甲油的小手撑住下巴，她夸张地地吸了吸鼻子，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声音说道：“好香哦。牛排的味道，还有青草的味道……”

    “呲”的一声，男嘉宾丢掉手中的刀叉。

    面对着娇艳的美人儿，男嘉宾的声音却是硬邦邦铁板一块：“别闻了。”

    “怎么呢？”谢真故作无辜的眨了眨眼。

    “再闻还有死鱼味儿呢。”男嘉宾指着湖边一只翻肚皮的鱼。

    谢真翻了个白眼，一手熟练的扯下麦，恢复了原本清脆的说话声音：“顾总，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啊，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顾总也摘下麦，顺手交给工作人员。

    等节目组的人走远了，顾总才边擦汗边说：“小姑奶奶，你今天又是捣什么乱啊。”

    谢真正把牛排一口一口送到嘴边，含含糊糊回答：“您说我怎么就这么巧，又选中了您的约会邀请卡呢。”

    照这意思，就算棒打了鸳鸯，也是误打的。

    顾总叹口气，无奈地端起酒杯。

    他都这把年纪了，遇到个心仪的丽丽不容易。但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单独约会两次，一次他不小心抽中了谢真，这一次又被她选中。

    眼见对面好像信以为真了，谢真的眼睛转了转：“不过湖边晚餐，还真是有年代感呢。啧啧，刚刚盲选，我一猜就猜中了。”

    顾总满口的酒喷出来。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谢真嫌弃地把喷满酒的餐巾丢到一边，理了理自己的渣女大波浪，才不紧不慢地说：“顾总，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当电灯泡，只不过……”

    她在找一个看起来不是那么无耻的说法。

    顾总擦了擦头上的汗：“你就拿出来吧。”

    谢真立马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来一式四份的文件。

    来参加这档恋综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录节目的时候还要读完一份投资协议书。协议内容倒是条理清晰，顾总三两眼看完，签字之前最后一次确认：“我要投了你，你就不会再搅和我和丽丽的约会了？”

    谢真脸上是童叟无欺的真诚笑容，十分上道地说：“那当然，今后我哪凉快去哪。”

    “要是我再多投100万呢？你能做什么？”

    谢真一手抚上前胸，掂量着自己仅剩下那为数不多的一点点良心：“我也是有底线的，我可不能违背丽丽的意愿。”红唇咂摸了一下，补充道，“我是说，至少，我的底线至少很贵。”

    顾总再次翻了个白眼。

    “最多就是通通风报报信了。”就过了一分钟，谢真马上说。

    顾总打个响指，吩咐助理修改协议上的额度然后打印。

    一张毫无表情的俊朗面孔，正冷冷盯着望远镜，望着远处的这一幕。终于，他嘴角勾起来一个浅浅的弧度。

    助理站在一旁等了一个多小时了，看见他脸色稍霁，终于敢上前：“陈总，线上的董事会还在等您主持。”

    ***

    女生别墅的化妆间里，新来的化妆师青青正抱着膝盖蹲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在快速扒拉盒饭的谢真。

    皮肤真好啊，哪个角度都没有死角，不愧是公认的女嘉宾里的颜值担当。

    不过——涉世未深的青青问出来心里的疑问：“真真姐，为什么大家都说你是骗婚的？”

    玉米粒差点呛到气管里。“咳、咳……”谢真好不容易停下来，缓了口气，才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以后长大一点就会知道，大家说的，也不一定都对。”

    眼看青青一脸狐疑，谢真接着编。不是，接着说。

    “你看，我只骗投资，不骗感情，首先就不能算渣女，对不对？”谢真说。

    青青想了想，点点头。

    “我连感情都不骗，更不至于骗婚了，对不对？”谢真循循善诱。

    青青想了想，又点点头。

    “好了，你帮我找一套工作服吧。一会儿Leo该来抓人了。”

    青青觉得似乎好像有什么不对，但看着谢真无比真诚的笑容，青青马上动身找衣服去了。

    当初因为同学顺手拍的几张照片，谢真在ins上小火了一把，很快就收到同学转来的节目组邀约。谢真在巨额债务重压下，决定挂着羊头卖狗肉，到《完美恋情》来找投资人。在节目里，这已经是嘉宾中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但谢真不知道Leo这家伙抽的什么风，竟然放出话来：“我要摘掉这朵野玫瑰。”

    不想被摘掉的谢真瑟瑟发抖。

    所以谢真这会儿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的摄影师服，背对着门坐在工作台前，希望Leo找不到人会自己走开。

    “嘎吱”一声，工作间的门被打开了。

    谢真听到跨进来的脚步声。是Leo吗？还是别的谁走错闯了进来？

    等了好久，不速之客也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谢真感觉到背上的两道目光，逐渐感觉不自在。她认命地站起来。“这里是——”

    目光接触的瞬间，声音突兀的断在喉头。

    即使有六年未见，来自记忆的沉重一击的力量，似乎丝毫没有随时间衰减。眼神交汇的一瞬间，谢真的耳边响起来一声杂音。

    快乐的、热烈的、创伤的，所有的记忆涌上来。

    即使已经在新闻中很多次看到过他的照片，这会儿亲眼看到陈冬忍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成熟而清俊，还是让她觉得眼底升起来一股涩意。

    他的皮肤仍然是和记忆里一样的冷白色调，一样的长眉入鬓，深邃的内双眼，笔梁高挺，嘴唇薄，唇形工整而分明。

    陈冬忍少年时气质即沉稳端正，随年纪增长，现在更自然流露出一种矜雅而清贵的气质。即使尚未说话，他的眼波沉沉望过来，就让人不觉挺直腰背，屏住呼吸。

    三秒之后谢真才找回来自己的呼吸，故意压低声音，粗哑地说：“这里是工作间。”

    “我刚到这里，想问下，有吃的吗？”默了片刻，陈冬忍说。

    语调平缓而礼貌，显示，他没有认出她。

    谢真心里一松。也难怪，她这会儿穿着工作服。她起身拿了一份剩下的盒饭，放到桌上推给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闪而过的疑虑似乎被敏锐的捕捉：“我是新来的男嘉宾。怎么，您不知道我会今天过来吗？”

    谢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叹世界真小，还是该感叹陈冬忍居然也需要通过上恋综来找对象：“……我当然知道。”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打开饭盒，分开一次性木筷。

    谢真看到陈冬忍开始吃东西，他好像真的饿了。

    “有水吗？”他问。

    谢真四处看了看，才找到桌子下面放着瓶装水的纸箱。她拿了一瓶，放在陈冬忍面前。

    “谢谢。”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趁着他还没有认出她，谢真想赶紧找个借口离开。这节目她是录不下去了。好在她加上顾总的200万投资，还债的钱总算够了。

    这时候就听到陈冬忍的声音：“不如，您和我介绍一下女嘉宾吧。”

    他说着，自然地放下筷子，像是和工作人员进行一场再自然不过的闲聊。

    这一定是因果报应。谢真愣了两秒，才说：“这个，我不方便评论。”

    “没事，就随便说说。”陈冬忍抬起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双眸色极淡，眼睑极窄的眼睛，时隔六年，再次看向她。

    眼底沉沉无波，锐利清冷。曾经谢真无比熟悉的炙热的少年意气已经尽数不知了去向。

    此时明明是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海面一般的眸子，但不知为何，谢真脑海里立马能想象出双眸里骤然盛满雷霆之怒的样子。谢真无端打了个冷颤。

    而陈冬忍仍然看着她。

    这样的情况下，好像坚持不说反而有些奇怪。

    谢真于是说：“一号女嘉宾是个画家，气质很好，很温柔。二号女嘉宾是警察，雷厉风行，性格很开朗，身材很棒。三号女嘉宾是老师，养了两只狗，厨艺很好。四号女嘉宾……四号女嘉宾没什么特别的。”

    到这里他突然插话：“我听说，四号是女嘉宾里最漂亮的？”

    “……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谢真站了起来。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想找个机会离开，叫别的工作人员回来。

    “是么？那为什么那个花花公子一定要追到她？”陈冬忍继续追问。在看见她有些古怪的表情之后适时补充，“当然，我只是听说而已。”

    “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真愣了一刻后说。

    “会不会是她还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长处。”陈冬忍不紧不慢地补充，“你觉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 谢真捏了捏手心。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微微被汗濡湿。

    “没关系，你可以随便猜猜看。”

    谢真开始觉得烦躁：“我真的不知道。”

    “譬如，她是不是最擅长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丢掉别人，就像是丢掉一件没用的破行李？”声音瞬间冰冷。

    谢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到那双眸中瞬间迸发而出的滔天怒意。立刻意识到了可怕的真相：他原来她是谁。

    谢真已经走到门边。

    “对不起。”她推开门之前说。

    下一刻，她搭在门把上的手被摁住。谢真心里发紧，用力地想要甩开那只包裹着她的大手。

    但陈冬忍的身躯很快笼罩过来。

    被禁锢在他的阴影之下，谢真终于又一次闻见专属于陈冬忍的气息，几乎要软化下来，如果不是盯住她着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丝毫的暖意的话。

    在她无数次看见过火苗欢愉跳跃的浅棕色的瞳孔里，此时，像是覆盖着厚厚寒冰。她看不到一丁点曾经的暖意。

    “你告诉我，谢真，这六年里你后不后悔？”

    片刻僵持，谢真猛地推开他，夺门而出。

    “不许走！”陈冬忍意识到她再一次逃脱了，怒意上涌，如捕猎状态的兽，“不许你走！”

    谢真没命的向前跑。

    女嘉宾别墅外，姗姗来迟的Leo正抱着一大捧香水百合快步走着，突然被不远处的轰鸣所吸引。

    声音是切碎机发出来的。

    切碎机里的……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他花了一周功夫，从附近几个省搜罗到的全部两千多只的保加利亚长茎玫瑰吗？！

    最后关头还被人用三倍价格买走了，害他只好浪费时间重新选花。

    可是为什么要切碎花啊？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正站在机器旁边发呆，神情好像有几分落寞。

    Leo走过去：“这些，是你买的啊？”

    男人的目光从机器上落到Leo身上，极快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满不在乎地调转回视线，只打发他一个字：“对。”

    Leo莫名觉得非常不爽，怎么好像被当做小垃圾忽视了。但他继续问：“你这是要……？”

    男人这回看都没看他，只看着花匠师傅将打碎的花泥取出来铺在泥土上，然后轻轻说了两个字：

    “沤肥。”

    把长江以南空运而来的价值六位数的稀有色保加利亚玫瑰全买下来……打碎了埋在土里……沤肥……真尼玛想得出来……

    纵然自诩为挥金如土的Leo，脑袋里都闪过暴殄天物四个大字。

    目瞪口呆了一会儿，Leo回过神来：“你是新来的男嘉宾？”不然何必要花三倍价格买下这些花，难道只为坏他好事？Leo更加确定了：“你也是来追谢真的？”肯定是情敌！这样一切说得通了！

    还没回复，突然有个节目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过来，对着那个男人说：“抱歉，陈先生，谢真刚刚已经退出节目录制了。”

    听完这话，陈冬忍脸色顿时沉下来。

    “我们在男嘉宾别墅为您准备好了单间，行李已经送过去了。”工作人员恭敬地说。

    陈冬忍低着头，似乎短短思索一瞬，然后说：“违约金我会两倍赔偿。对于突然退出造成的麻烦，我很抱歉。”

    本来科技公司O陈冬忍，这个枚灵城中风头正盛的黄金单身汉要来参加节目，对节目组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节目组也有心理准备，大概陈总不会录完全程。

    只是没想到刚来就要离开，大概是有临时工作安排吧。工作人员马上说：“好的，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