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程传音和姜魁的相遇,其实是一个意外。

    时年早春二月,云石山庄庄主大弟子裴传思与江南段家公子段逸结亲,席开三日,广邀宾朋好友,极为热闹。程传音和裴传思自幼相识,感情极好,作为娘家人和师兄谭传书带着一干师弟师妹前来亭州道贺。婚宴上虽然不用干粗重的体力活,但她也跟着师姐前前后后忙活了四五天,宴席结束才歇下来。得闲之后,她出门游玩,顺便买答应给孙琬带的亭州糕点。

    春风和煦,阳光正好,一路花红柳绿。到路口,几条岔路离得很近,她分不清该走哪一条,向路边茶摊的摊主夫妇打听。她扫了一眼,茶摊客人不多,只有一桌坐着个戴斗笠的男人,另一桌坐着几个拉木板车的小贩。

    路还没问完,茶摊外毫无征兆地冲进来几个手持刀剑、习武装扮的大汉,不由分说地冲斗笠男人砍去,嘴里还喊着“杀人偿命”“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一类的话。霎时间,小小的茶摊满是刀光剑影,桌椅被掀翻、茶杯茶壶打碎一地、茶水四溅。

    小贩脚底抹油跑得飞快,连车也没顾上拉,生怕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路人也躲得远远的,就怕殃及池鱼。刀剑无眼,程传音旋身避开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将摊主夫妇从刀尖下拉到路边安全的地方躲着。

    摊主夫妇欲哭无泪,见程传音会武功又帮了他们,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拉住她的手,又喊又叫手足无措。程传音朝内一看,斗笠男人如游鱼一般避过齐齐朝他攻来的刀剑,足下一点从人缝里钻出去,瞬间不见人影。

    经过程传音和摊主夫妇时,他扔过来一个小包,被程传音接住。

    要杀的人溜走,那群人头也不回地追上去,徒留一地狼藉。程传音打开小包一看,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她明了,这是刚刚那个男人给摊主夫妇的赔偿。

    把银子交给摊主夫妇,帮着他们收拾残局,买好东西,已是日近正午。程传音提着糕点往回走,眼看要到师姐家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

    还是早前碰到的那个斗笠男人,还是被一群人追着,只不过这一回追他的人衣物与之前的那些人不同,竟已换了一拨。

    程传音想着躲得越远越好,她有武功傍身,轻易就能离开。周围同样做如此想的普通老百姓就遭殃了,摊位被打翻的打翻,蔬果被踩烂的踩烂,还没被波及的正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好。

    这一回,程传音没上一次那么幸运了。她扔出去一块石子打掉意外砍向路人的刀,岂料刀砸在被遗落的一盘子黄豆上,黄豆洒落一地,追着斗笠男人砍的大汉被这一泼黄豆滑倒好几个,摔得爬都爬不起来。

    程传音瞋目结舌,随即被大汉以为她是斗笠男人的帮手,提刀朝她打杀过来。程传音大声解释了几句没人听,未免受伤只得抽出随身软剑反击。剑一出,众人更以为她跟斗笠男人是一伙的,追砍得更凶了。

    程传音无意与他们起冲突,也不好将飞来横祸惹到师姐家,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就跑。一半人被引开,斗笠男人被围攻的压力骤轻,很快抽身追上程传音,揽住她的腰跃上房顶,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乱成一团的街道上,只留下怒极放话的一群杀手和一头雾水的路人,路面扔着几个装着碎银子的眼熟的小包。可怜程传音,被一个陌生人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穿山越林,不知过了多久才沾上地面,停在一座破旧的小庙前。

    斗笠男人把她放下来,话也不说,径直钻进小庙里。

    小庙在一座杂草丛生的野山中,荒废多时,佛像残破不堪。程传音人生路不熟,不敢随便进山林离开,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斗笠男人生起火堆,招呼她进去,“别看了,进来喝点水,晚点我再带你出去。”

    明明是日光最盛的时候,小庙里却黑魆魆的,仅有一点火焰的亮光。程传音犹豫着走进去,坐得离斗笠男人远远的。他似乎在这座庙里逗留了有些时日,墙角整齐码着干柴堆,有米有锅,甚至有两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换洗衣服。

    静默之中,斗笠男人先开口道,“对不住,牵连你了。我必须带你离开那里,不然等他们认清你的长相,怕是你以后也没有安静日子过了。”

    这话说得诚恳,也颇有几分道理,程传音憋在胸口的郁结之气顿散去不少,看看这个年龄跟自己相仿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斗笠男人道,“我杀了他们的人,所以他们要杀我。”

    “你杀了谁?”

    斗笠男人挑眉反问道,“你不知道?”

    程传音当然知道,最近这些日子传出死讯的只有凌阳苍山派掌门谢广的亲弟弟,也是苍山派的副掌门,谢茅。据说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年轻人上门挑衅谢广,谢茅出面替兄长应战,技不如人败在年轻人剑下,年轻人趁其不备偷施暗算取其性命,而后被谢广下令追杀。今天和他交手的两拨人中,后一拨人的衣服上就有苍山派的标记。

    他应该就是杀死谢广的那个年轻人。

    相同的一件事情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总是不尽相同,加之谢家兄弟声名远扬,程传音极不齿谢茅为人,她想听听这个人是怎么说的,实情究竟是不是如传言一般。

    斗笠男人感觉到她的善意,看她一眼,笑了一下,“那我就说给你听。凌阳有一个小山村,村子里有户人家,是一对老夫妻跟他们的一双儿女。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会武功的大人物,求娶他们的女儿。女孩年方十五,而大人物已年过半百,有一个比女孩还要大几岁的儿子。女孩自然不愿,出言嘲讽大人物几句,大人物拂袖而去。两天之后,女孩的哥哥跟父亲做完农活回家的路上不慎从山上滚落,父亲当场丢了性命,哥哥摔断两条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母亲本来身体就差,经受不住打击也去世了。

    “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那个大人物又来了,问女孩是愿意嫁给他,还是想跟着父母和哥哥一起去?女孩由此便知父兄的意外和大人物有关,悲愤之下宁死不从,当即撞墙而亡。哥哥看着妹妹惨死在自己眼前又无能为力,在伤痛折磨下含恨而终。”

    他话中所指这个逼死人全家的大人物想来就是谢茅。程传音听得呼吸凝滞,双手紧握,久久回不过神来,心绪稍微平复之后,她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亲眼所见。”斗笠男人道。沉默半晌,斗笠男人又开口道,“我很后悔。”

    程传音看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茅来求娶的那天,我就在他们家屋后的树上,听完了全程。我本来以为谢茅只是个酒囊饭袋,虽说声名狼藉可也未做过伤人性命的事,被拒绝后不至于小气到滋事报复。何况苍山派在江湖上鼎鼎大名,他就算不顾自己也要想想他哥,不会作出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太过于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他又是一时兴起拿普通人家当乐子玩。等我察觉不对再回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女孩的哥哥哭着告诉我这个还愿意踏进他们家门的人所有事情,求我帮他们主持公道,在我面前咽了气。”

    程传音看到这个即使被围攻也一幅泰然自若、波澜不惊的人,脸上出现了深重的痛苦和懊悔。她小心问道,“后来呢?你上苍山派去了?”

    斗笠男人道,“是,我跟谢茅当面对峙,谢茅承认之后心生不满,约我以武对决,决一死战。”

    传言是他约战谢广,他却说是谢茅约战他。程传音发现这个差别,惊讶于另一个信息,“他承认了?”

    “对,他承认了,”斗笠男人嘲讽道,“对他来说承不承认都不一样,不会有任何影响。”

    谢茅已死,对决的结果显而易见。看来传出的谢茅的死因,看来也是苍山派为了掩盖他残杀无辜的事实而编造的谎言。谢广跟她父亲是旧识,为人谦逊和善秉性刚直,即便是这样的人,面对至亲,也难大义灭亲、置身事外。

    “谢广平日里尽是一幅善人相,结果不还是为了包庇谢茅给我编了这么个罪名,虚伪。”斗笠男人大笑道。

    凌阳山村那一家四口亦无人在世,除了眼前人之外再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广名望很高,苍山派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门派,加上他有心帮弟弟隐瞒真相,恐怕这个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思及此,程传音不由得担心道,“那你怎么办?”

    斗笠男人“咦”了一声,奇道,“你是在问我怎么办?”

    程传音不知他为何这么问,还是点点头,“你不能总一直逃跑吧?”

    斗笠男人老神在在,“实在没辙的话我就回老家,他们奈何不了我。”

    程传音投去疑惑的眼神。

    斗笠男人笑道,“我老家在夔州,稍微有那么一点家底,双亲早亡举目无亲,不用担心连累家人。只要我想,躲在家里不出来,谁能找得到我。”

    话虽如此,程传音却不认为他是一个会躲避在家的人。谢茅传出死讯至今已有月余,这些日子他势必经历过不少次这样的追杀。即便如此他依然在外游荡未曾归家,想来还是想为那家人讨回公道。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你毕竟帮了我一把,我欠你一个恩情。若是你有缘到夔州去,需要帮忙,找进城门之后的第一家酒馆,报姜魁的名字,自会有人帮你。”斗笠男人认真道。

    程传音心念一动,“姜魁是你?”

    斗笠男人,也就是姜魁,点了点头,“尽管开口,自当尽力。”

    只是一个意外,程传音不好意思认下这份恩,“不用。你多保重,谢掌门不会善罢甘休的。”

    姜魁听懂了程传音话里的意思,颇为意外,“你相信我说的?”

    程传音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道,“苍山派声名显赫,难免有人会为了讨谢掌门欢心而对你不利。”

    好比今天追杀他的两拨人里的前一拨,并不是苍山派的人。

    “来就是了,能打得过我再说,”姜魁不以为意,冲程传音笑了一下,“多谢关心。”

    见他如此,程传音也没再多说。

    良久,姜魁道,“晚点我送你下山,只有一条路能去城里,顺着走就行,天黑之前就能到。要是又碰上他们就当不认识,咬定他们认错人,别硬碰硬。记住,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承认。”

    看来他的确深受其害。程传音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看到姜魁松了一口气,背靠柴垛半倚着休息。两人相顾无言坐到酉时初,姜魁带她穿过盘旋曲折的小路到山下。

    “我就送你到这里。”姜魁道,转身欲走。

    “等等,”程传音叫住他,将犹豫了很久的话问出口,“你说的那户人家住在哪里?”

    姜魁错愕道,“为什么问这个?”

    程传音并不隐瞒,“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自己去看看。”

    她原以为姜魁应该很乐意有人愿意去了解真相,不想他眉头渐渐皱起,“恕我直言,这是淌浑水,姑娘还是不要掺和为好。你的好意,在下心领。”

    程传音自有心思,却不便明说,“你只需告诉我就行。”

    姜魁沉思良久,还是拒绝了她的请求,笑道,“能碰上姑娘这样良善的人,是在下的荣幸,可惜你我遇到的不是时候,否则我定然交下你这个朋友。至于那户人家的所在……”他话锋一转,正色道,“苍山派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不能拖累姑娘,事情起于我疏忽大意盲目自信,就该由我来解决。姑娘告辞。”

    他不等程传音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尽管他拒绝得不留余地,程传音却不打算放弃。她坚定地朝姜魁的背影说,“我会去找的。”

    姜魁头也不回一个,摆摆手。

    程传音又喊一声,“我会的。”

    直到姜魁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程传音才起程回段家。此时的她以为这只是一次萍水相逢,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叫姜魁的人从此和她纠缠一生、相偎相依。

    她并未跟师兄和师弟师妹一起回云石山庄,而是去了趟凌阳,千辛万苦四处打听,踏足许多村庄,才找到那户人家所在的村子。村子不大,拢共十几户人家,大多是老弱病残。程传音问了一遍,他们也不了解内情,只当林老四一家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走得那么突然。

    林老四便是姜魁口中被谢茅害死的一家人当中的父亲。

    程传音在他们的指引下来到林老四家,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除了墙上一滩发黑的血迹,一无所获。程传音比较一下血迹的位置,约莫比她矮上一个头。她又来到一家四口的墓前吊唁,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回到家中,她仍想着要怎样才能找到知情人,成天心不在焉,姑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程传音纠结许久,还是如实告诉了姑姑。果然如她所想,姑姑不仅没有表现出愤怒,反而和姜魁想到一起去了,“他说的没错,你最好当作不知道,也不用跟你爹说,他跟我肯定想的一样。”

    程传音觉得会被拒绝,还是尝试着解释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让四个无辜的人就此枉死,这是其一;其二,云石山庄和苍山派相交太深,日后真相大白,不仅有损山庄名声,也会连累门下弟子被江湖人士针对。”

    程泽敏想也不想,笃定道,“没有这种可能。”

    稍微一想就明白为什么没有这种可能,以谢广的地位、心思和能力,真相绝没有大白的一天。而那一家四口,姑姑并不在意。

    程传音趴在桌上,脸朝向姑姑看不见的那一边,神色恹恹、心底沉沉。

    她出生不久母亲便病故,父亲忙于庄内事务无暇顾及她,把她交给姑姑程泽敏照看,对她而言,姑姑亦师亦母,既是传授她武艺、教她习文的师父,也是养育她长大成人的母亲。

    姑姑的为人处世胜过父亲,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性格也与父亲大相径庭,但有一点却极为一致:不自找麻烦。不管对事还是错事,好事还是坏事,只要麻烦,一概不碰。说好听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说难听点,便是不分黑白、明哲保身。

    程传音曾经问过姑姑,当年祖父明明是把庄主的位子传给她,为什么她不当庄主,把位子让给父亲?

    姑姑的答案很简短:麻烦。

    年幼的程传音懵懵懂懂地感觉到姑姑表达的麻烦,她看过父亲逢年过节时为给各个门派掌门准备什么礼物发愁,思索出席什么场合符合他的身份,纠结出席什么场合有损他一庄之主的名声,考虑新来的弟子要接收多少,斟酌怎么安排他们练武……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

    程传音问姑姑,这些事情是不是很难?

    姑姑什么也没说,拍拍她的头。

    直到她十五岁,父亲开始带她接触庄内事务之后,她才切身地体会到这些琐事有多累人,明明是天高路远毫不相干的人,却要顾及某一天可能会用到关系而费尽心思讨好。

    她跑去跟姑姑说,姑姑却说,“你爹是庄主,他就需要打点好;日后你当了庄主,你也要做跟他一样的事。”

    程传音头疼道,“那么多人,我连他们的脸都记不住,怎么记喜好啊,我连什么时候过什么节都不清楚,还要记别人的寿辰。”

    姑姑问她,跟在父亲身边月余,她都记住了什么?

    程传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姑姑又问她,“谢广呢,你知道多少?”

    程传音讨厌这个人,刻意不去记住跟他相关的所有事情,也答不上来。

    她以为姑姑要教训她,却不想姑姑张口,把谢广生平讲了个七七八八,连他去年生辰收了谁的什么礼物都知道。

    程传音愣愣地,“姑姑,你不是不管这些吗?”

    程泽敏看着她,“不管归不管,可我能知道,也能记住,庄主做不到这点,你也做不到。”

    程传音如遭雷击,哑口无言,她无从替自己辩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姑姑继续说,“你不仅要像你父亲一样劳心劳力,也要学会我这样的本事。”

    说到底还是在教训她,程传音悄悄叹了一口气,不解道,“姑姑,既然你做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把庄主之位让给我爹呢?”

    姑姑并未回答,答案是在几年之后程传音自己想通的。她理解姑姑的想法,却接受不了,很多心里话渐渐地不再跟姑姑倾诉,直到今天。姜魁和苍山派的纠葛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她拿不定主意。

    程传音因为姑姑的回答觉得难过,不敢看她,违心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程泽敏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她,自然看出她说这句话并非真心,可也未再多说,有的墙得她自己撞了才知道回头。

    她还没来得及想到办法,庄内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谢广来找程庄主,想让他帮忙,命令门下弟子一起寻找姜魁,寻获有赏。

    以他俩的关系,程庄主想也不想就答应。程传音认为不妥,当着谢广的面不好多说,打算等他离开再跟父亲明说。

    谢过程泽行,谢广恨恨地说起谢茅的惨死,言语中把姜魁骂得恶贯满盈,把谢茅形容得无辜又可怜。程传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怎么会有人颠倒黑白到这种地步。

    谢广伤心欲绝道,“若不是因为我,二弟绝不会惨死至此,我谢广活着一天,必诛姜贼,将他拨皮抽筋抽骨削肉暴尸荒野,如此才可消我心头之恨。”

    程庄主顺着他的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为了成名竟然耍这种阴招。”

    谢广更加激动,极尽言辞侮辱姜魁,骂到深处,累及他的家人朋友,都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程传音再听不下去,出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谢掌门口下留德。”

    谢广还没说什么,程泽行先斥责她,“住口,谢掌门说话,用不着你管。谢掌门,小女年幼失言,见谅。”

    程传音不服地紧抿嘴唇,微侧过头,没看到谢广双眼鹰钩一样盯向她。

    “我二弟已败在他手下,他还穷追不舍,害我二弟性命,我二弟与他并无冤仇,他何故残害人命。”谢广拍桌而起,显然不想放过程传音的“失言”。

    “谢掌门,”程传音恭敬地称呼一声,并不害怕,义正词严道,“令弟的为人处世您最清楚不过,您包庇他多年未行教导之责,致使他走上歪路无法回头,害人一家四口性命。姜魁所为,只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她在赌,赌谢广气愤之下说漏嘴,她能从中得知一些线索。

    谢广看着她,话对程庄主说,“程庄主,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空口无凭就诬陷我二弟杀人。我二弟死不瞑目,难道还要冤枉他吗?”

    程传音毕竟年轻,辨别不出谢广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趁父亲安抚谢广之时想着其他对策。

    不料谢广一句话杀了她个措手不及。他阴森森地说,“程姑娘莫不是认识姜魁吧?”

    “什么?”程泽行难以置信地看向面露错愕的女儿。

    程传音心跳如鼓,失了方寸,不知怎么应对。

    谢广笑得像鬼,“程庄主可得好好管教女儿,别让她上当受骗。姜魁小子长得是俊朗,程姑娘女儿春心喜欢他也无可厚非。但是程姑娘乃云石山庄弟子,又是下一任庄主的继承人,无论如何要擦亮眼睛,不可因为一个外人而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程庄主大惊失色,急忙问女儿实情。

    程传音急中生智,不与他纠缠姜魁之事,把话题引回谢茅身上,“在谢掌门看来,帮外人不值得,那是不是替家里人掩盖就值得,还请谢掌门指点一二。”

    谢广一字一顿道,“牙尖嘴利。”甩袖而去。

    会面闹得不欢而散,程庄主送完谢广回来,苦口婆心道,“你明知道他向来徇私,为什么要跟他对着干?”

    “我……”程传音刚说出一个字,父亲抬手阻止她。

    “我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成不知道这件事,以后也不必再提。”

    程传音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闷闷不乐地回了触月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程传音前脚刚和谢广发生口角,后脚就传出她和姜魁有勾结。那天街上追杀姜魁的人当中,有碰巧在云石山庄见过她的,把她认了出来。

    一时流言四起。关于那天程传音为什么会帮姜魁有无数猜测,其中受众最广的,当数“云石山庄大小姐因爱舍义为情郎脱身”。

    任程传音如何解释当日只是巧合,程泽行一概不信,下令她禁足在触月峰不得外出,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你要是不想这辈子被毁,就老老实实待在触月峰。”

    程传音活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从来没有经受过这般挫折,很是体验了一番什么叫百口莫辩。禁足后的她终日窝在房间里,思前想后,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何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她浑浑噩噩,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忍无可忍,在一个深夜孤身来到沉风崖散心,对着月亮发呆。

    她问月亮为什么,月亮却没办法给她回答。她嘲笑自己是不是傻了,表情慢慢僵住,怔怔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到她手脚冰冷,准备离开的时候,崖边突然传来滑石声和喘息声。

    沉风崖这么陡,怎么会有人在下面?

    程传音心头一紧,握紧软剑剑柄。约莫半刻钟,崖边出现一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头颅。她吓了一跳,好久才定神看清,“姜魁?”

    姜魁咬紧牙根费力道,“是我。”

    程传音急走两步上前搭手把他拉上来,在他站稳之后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她想问的是,沉风崖这么陡,他怎么从这里上来了?

    姜魁却听成了别的意思,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脱口而出道,“我很想你。”

    程传音错愕当场。他的脸上满是尘土,两只鞋全掉了,手心脚心冒着血,膝盖的衣服布料不知所踪,皮肉青红交错。他肯定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爬上来。

    出发之前,姜魁并不是很清楚胸中翻腾涌动着的情感是什么,直到看见程传音的这一刻,他才明白,那是一瞬成永远的牵挂和惦念,是未见已钟情。

    上来之前明明装了一肚子的话,可真正站在程传音面前,姜魁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想跟她说,他已经知道程传音去了那个村子的事情;想跟她说,他已经知道程传音因为帮他说话得罪了谢广,被父亲勒令不得出门的事情;想跟她说,他很感谢她;还想跟她说,自己很想、很想很想他。

    他看着程传音,胸口砰砰直跳,心脏都要跳出来,开口却不敢直说,吞吞吐吐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是说……哦,我听说,谢广从云石山庄回去之后很生气,我担心、我担心……”

    程传音皱眉看他一身伤,“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从这里上来?”

    “噢,”姜魁如梦初醒道,“山道上守卫太多,这里没人,我想见你的话,只能从这里走。”

    程传音不敢相信地问,“为了见我?”冒着随时可能摔得粉身碎骨的风险。

    想到刚知道消息时的焦急和害怕,看到眼前心上人安然无恙,姜魁顿觉一切苦痛烟消云散。

    他不知觉扬起笑脸,“只是为了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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