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

    古大夫住的不远,却很偏,出木山镇后常山带着他们一路往山林里走,越走越深,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路,直到夕阳西下,四周早已是荒无人烟。

    柯灵心里发毛,“没走错吗,这里怎么看也不像人能住的地方?”

    常山乐道,“你小孩子不懂,隐世名医都住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然怎么能说是隐世呢?多少稀世名药专长得不让人看见,古大夫在这儿住才能找到好药材。我干镖师干了几十年,从来只用古大夫开的伤药,就是整个盘林上下都对他的药赞不绝口。就说我昨天给郑义送过去的那瓶,敷上立马止血,哪个大夫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柯灵不以为然道,“最好是,要是医术高明,何必躲在深山老林里,而不在市井人多的地方开诊施救,说不定是医术太烂才要躲起来。”

    说他可以,说他朋友不行。常山不乐意道,“我以性命担保,要是连古大夫都治不了,这世上就没人能治得了。”

    他本意是想替好友证明,未曾想他的话冒犯了姜沉月,似有说她无法解毒之意。柯灵听得不舒服,挽着姜沉月的手臂急走两步把段朗常山两人甩开,“会不会说话,哪有你这样的?”

    常山惊觉,连忙解释道,“程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嘴笨……”

    姜沉月摇头道,“没关系,我明白。天色不早了,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常山小跑带路,“再往前走一点,我上次来的时候辟了一块空地,在那儿休息。”

    他说的是一块地势较高、较为平坦的山壁上天然生出的凹进去的地方,差不多能容下七八个人,离陡峭幽深的斜坡有些距离,不用担心夜半下雨被淋湿。

    看着杂草丛生的落脚之处,柯灵忍不住道,“我这辈子就没待过这么脏的地方,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姜沉月道,“地处天然,钟灵毓秀,百草为伴,再好不过。”

    常山深表同意,“尤其是养病的人,多住山里离那些俗事远一点才能好得快。”

    柯灵不以为然,琢磨着该怎么收拾才能让这个破地方能舒服点,愁得脸都皱起来。

    清脆的鸟鸣声奏出悦耳的曲调,悠长、闲适,抚平往来行人焦躁的情绪。把太过高大的野草踩平后,常山带着段朗去取水摘果子,他熟悉附近的地形地势,知道在哪里能找到食物。

    柯灵把踩平的草拽下来,铺满山洞的地面,铺得厚厚的还不够,摘了许多嫩草铺上第二层,试着坐了一下觉得还不够软,又跑出去接着摘。她一边摘一边看,直到段朗和常山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抱着一兜嫩草,小跑到姜沉月身边。

    姜沉月问道,“肚子还疼吗?”

    柯灵摇摇头,“早不疼了。要不是我贪凉吃多了冰就不会肚子疼在床上起不来,这样我就可以跟着庄主一起去山上,说不定就不会碰到那个段朗,不会像现在一样做点什么都束手束脚,我还要演个陌生人。”

    姜沉月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误打误撞遇到他,他的内力确实能助我止痛。”

    柯灵想不通,“真是奇怪,宗叔认识那么多大夫,每个都说没办法,试了那么些药也没一个有用的,怎么偏偏他就可以呢?”

    姜沉月说,“江南亭州段家功法特殊,或许是这个原因。”

    “亭州段家?”柯灵睁大了眼睛,“他是段家的人,又跟云石山庄有关系,难不成他是段逸和裴姨的儿子?”

    姜沉月点头,“所以他不会伤害我,可以放心跟他一路。”

    “好吧,”柯灵不情不愿道,“既然他是裴姨的儿子,我暂且信他一次。”

    她打量一下姜沉月的脸色,斟酌着说,“庄主,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这位古大夫也解不了毒,我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

    不知道。

    听到柯灵问话的瞬间,姜沉月脑海里只剩下“不知道”三个字。生死有什么区别,活下来会怎么样,就此死去又会怎么样,从中毒的第一天开始,这几个问题就一直纠缠着她。可是她想不出答案,生死更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只能将生死搁置一旁,先去完成她想做的、应该做的且必须做的事情。她跟自己说,本来十几年前她就应该死了,这条命是多出来的,已经足够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她也只能跟柯灵说,“走一步算一步。”

    柯灵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打个哈哈扯开话题,“庄主,我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再装啊,你知道的,我这么爱说话,指不定哪天就说漏嘴了。”

    姜沉月道,“拜寿之后段朗就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到那个时候就无所谓了。”

    柯灵点头道,“那就好。”

    姜沉月叮嘱她,“到了云石山庄,你装肚子痛留在客栈里接应宗叔,聂津跟我去。”

    “好,”柯灵道,“阿津武功强,有他在,没人能为难你们。”

    说完事,柯灵无事可做,折段藤条缀上野花,编了个花环戴在姜沉月头上,姜沉月把花环拿下来给柯灵戴上,柯灵爱美地转了几圈,像山林间一只自由飞舞的蝴蝶。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常山对段朗说道,“你看,小姑娘就是要跟小姑娘待在一块儿才自在,跟我们两个臭男人一路,程姑娘连笑都不笑。”

    段朗看了一眼,姜沉月确实比和他们一起的时候放松了些,看来把柯灵留下没留错。

    一朵小花悠然从柯灵面前飘落,柯灵捡起来,花瓣上有一处指甲掐出来的痕迹。这是暗处的聂津给她的信号,她四下张望,果然看见走过来的段朗常山二人,不悦地喊,“你们两个大男人躲起来偷听人家讲话有意思吗?”

    常山光看见她张嘴,没听清她说什么,把手比在耳边示意她重说,柯灵拉下脸没理他。

    常山扭头对段朗道,“脾气和烈儿一样大。”

    段朗笑着,若有所思。

    山里的夜风格外凉,柯灵睡不安稳,总翻身,常山是坐着都能睡得打呼,丝毫没被影响。姜沉月睡不着,一直坐到天蒙蒙亮。

    常山转醒,带着她们出发,一路往山顶走。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偏,绕过小溪山谷,迂回曲折,穿过青苔覆盖、贯穿山体的黑漆漆的小道,路变得平坦好走,沿着山壁走上半刻钟,眼前赫然别有洞天。

    一处竹屋静静地立在满地绿草中,清泉由竹屋之后流过,流经屋前滋润各色奇花异草的土地,流向山下。五颜六色的鲜花四处盛开点缀,青翠藤蔓爬上竹屋屋顶,使得竹屋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

    柯灵赞叹不已,“太漂亮了就是这里吗?”

    常山没回答,只笑道,“现在还说不说是破地方了?”

    柯灵讨了个没趣,当即走快两步。常山拦住她,指指与竹屋相反的方向,“等会儿,从那边走。”

    走下几级石阶,一座无名坟墓出现在众人眼前,朝着幽深的山谷和湛蓝的天空。墓前燃着三支香,香灰过半,燃了有些时间。常山恭恭敬敬地朝墓碑拜了三下。

    段朗问道,“常山大哥,这位是?”

    常山道,“古大夫年轻时的朋友,因故自缢而亡,古大夫把他葬在这里,山野万物生灵陪着他们,每次来我都会到他墓前拜一拜。”

    姜沉月问道,“既是朋友,为何不立碑?”

    常山道,“这是他的遗愿,死时有愧,不愿立碑。”

    顺着墓前斜坡往下,便是一条蜿蜒向上的小径,缘小径直走,便到了竹屋前。竹门大开,柯灵在外头喊了几句,不见有人出来。

    “大夫不在家?”她问道。

    常山一屁股在门前坐下,“应该是采药去了,在这儿等着吧。”

    竹屋很大,有两层,屋内一道竹梯通往二层,二层有一处露台,一翻就能下来。姜沉月往里看了看,屋内窗棂、竹梯扶手、头顶竹竿,处处悬挂着不同颜色的香包,样式简单无绣花,各种药材的香味交织成一片,分辨不出哪种是哪种。

    柯灵探头探脑地走进去,拿起一个粉色香包使劲闻了闻,不巧挑到一包肉桂,呛得她直打喷嚏。

    “来了。”常山说道,起身上前迎接老友。

    姜沉月看去,来人是位白衣白发白须的老者,手上提着一个竹篓,露出翠绿的草叶子,还有一柄沾着湿润泥土的短锄,端是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柯灵悄悄走出来,凑在姜沉月耳边道,“感觉还行。”

    “常兄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古大夫笑眯眯地问道。

    常山高兴道,“好不好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有段日子没来了,趁这几天没活计休息,带两位朋友来探望探望你。”

    古大夫向三人问好,三人回礼。常山一一引见,“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段兄弟,我救命恩人的儿子。这位是程姑娘,云石山庄的弟子,还有一个柯灵,跟我们一块儿上路。”

    扫过姜沉月,古大夫眼神停了一停,以手抚须,并不多言,只向常山道,“可是药用完了?”

    他开门见山,常山也直言不讳,哈哈笑道,“用完了用完了,这不又来找你讨了吗?”

    柯灵轻轻说了句,“脸皮真厚。”

    常山没听见,古大夫却听见了,笑道,“小姑娘此言差矣,药做出来就是要让人用的,不然随我在山中不见人世,岂不是埋没了。”

    这时常山才反应过来,冲柯灵道,“你说什么坏话了?”

    柯灵吐吐舌头,“没说你。古大夫耳力真好,我还以为老人家都听不清呢。”

    古大夫笑道,“山里和蛇虫鼠蚁待久了,只要心静,自然什么都能听得到。”

    常山嘿嘿笑道,“像你这种总是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是不会理解的。”

    柯灵嘟囔道,“好意思说我。”

    古大夫笑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朝气,当然不会像我这种老人家一样暮气沉沉。这位姑娘,随我来吧。”

    他指的是静立一旁不曾说话的姜沉月。

    姜沉月始料未及,“我?”

    古大夫招招手,率先踏进屋里,“随我来,我给你号号脉。”

    段朗不禁道,“果然是名医。”一眼就知道是谁要问诊。

    常山与有荣焉道,“医术讲究望闻问切,古大夫行医数十年,当然能看出来。进去吧。”

    话虽如此,姜沉月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将手放在脉枕上,古大夫刚一搭上她手腕便发觉她内心不安,安抚一句,“姑娘不必顾虑,同常日一般即可。”姜沉月深吸一口气,稍微镇定,“古大夫请。”

    许是长年采药制药,古大夫的手上有不少老茧,有些粗粝。足过了半刻钟,他才让姜沉月换一只手,而后又是半刻钟。

    柯灵实在等不及,但知道不好打扰大夫号脉,憋得不行,好不容易古大夫收回手,立马问道,“古大夫,程姐姐她怎么样了?”

    古大夫抚须道,“外邪入体,阻滞气血,从脉象上来看,姑娘应是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因为气血运行不畅而昏迷,发作时外邪同内正纠缠争斗,躯体疼痛难当。老朽说得可对?”

    姜沉月点头。

    古大夫继续说,“姑娘幼时可曾感染肺疾,一直有服用益清草的习惯?”

    姜沉月又点头,“之前看的大夫说要养着,可以常用益清草。”

    柯灵不好直说,心里却惊呼:真是神了!

    古大夫道,“话不错,只是从今日开始,万万不可再用益清草,身上香包里也不要放。”

    姜沉月不解道,“为何?”

    “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既然肺疾已无大恙,便无需再倚赖药物,”古大夫道,“姑娘所中外邪与体内积存益清草的药性适巧平衡,如若再接触益清草,有可能会干扰外邪,反助其毒性增长,于身体无益。”

    这话一说完,段朗顿时觉得怀里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香包变得滚烫,又庆幸还好没来得及拿给姜沉月。

    姜沉月问道,“敢问古大夫,我中的是什么毒?”

    古大夫道,“老朽无能,未能诊出。”

    姜沉月心下一沉。

    古大夫接着道,“这毒闻所未闻,老朽生平所见,姑娘是第一个中此毒的人。此毒毒性甚强,中毒者理应当场毙命,只是姑娘体内益清草恰好牵制住毒性,是以多次发作,还未伤及性命。”

    柯灵浑身一下子凉透,话都说不利索,抖着嘴唇道,“古大夫,您想想办法,给姐姐开药解毒吧。”

    古大夫摇摇头,在场众人皆愣住,姜沉月默默攥紧了手,脑子一片空白。

    “开药不难,但是这怪毒并未循从医药之理,故而难以用寻常方法解毒,”古大夫说着,眼神落在靠墙的百子柜上,“解这怪毒,需多试多诊,姑娘先试一剂药方,老朽翻翻医书,明日此时再为姑娘诊脉,药方再做取舍。”

    姜沉月勉强定神道,“有劳古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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