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

    镖师没办法,掏出钱袋,走下台阶递过几枚铜钱给她。女孩从指缝间看了一眼,扁嘴道,“几两银子换几文钱,你们可真会算。”

    她推开镖师的手,爬起来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我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钱不是你借走的,你的钱我不会要。怪就怪我们倒霉,识人不清。”

    女孩说着就要离开,捂着肚子,嘴巴一张一合念念有词,不用听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姜沉月拦住经过身边的女孩,“钱不要,东西吃不吃?我请客。”

    女孩饿昏了头,听到有东西吃飞快点头,反应过来,提防道,“你们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们吧,没事请我吃饭,你们不会也是骗人的吧?”

    段朗好笑道,“你身上还有值得骗的东西吗?”

    女孩身无长物却没有放松警惕,“坏人的坏心思怎么猜得透?”

    姜沉月指向不远处的路边小摊,“就去那里吃碗面,众目睽睽,不用担心我们使坏。”

    女孩犹豫片刻,道,“钱给我,我先过去,你们再过来。”

    姜沉月没有犹豫把钱袋拿出来给她,女孩拿到钱袋立马转身就跑,跑出一段路发现没人追她,便又走回来。

    段朗似笑非笑地看她。

    女孩撇撇嘴,“走吧,去吃面。”

    面摊不大,客人不少,等着老板端面上来的功夫,女孩主动打听道,“你们是什么人啊,虽说不认识,到底请我吃面,还是要记住你们的恩情的。”

    段朗道,“问别人名字之前,难道不应该报上自己的姓名吗?”

    女孩道,“我叫柯灵,住在柯家村,离这儿很远很远,走了很多天才到的。”

    姜沉月问道,“你爹呢,怎么不一起来?”

    柯灵立时双眼泛红,“我爹没了,前阵子突然染上急病,才两天就走了。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在村子里无依无靠过不下去,想起来爹之前说过借钱给别人的事,就来讨债。一路翻山越岭千辛万苦,剩的一点点钱也让人偷走了。要不是今天遇见你们,我就要挨饿了。”说完愤恨地骂,“该死的贼,有手有脚偏要偷东西,呸。”

    姜沉月又问道,“你没要到钱,准备怎么办?”

    柯灵唉声叹气,“不知道,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不多时,老板端了面上来。柯灵真是饿狠了,草草吃完一碗又要了第二碗,让老板拿酱油醋辣子,说他家的面没味道。老板不服气,她跟老板还吵了几句。

    段朗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柯灵不仅胆大心细敢孤身一人出远门,还不是个好相与的硬茬,挺有意思。

    有第一碗面垫底,第二碗面柯灵吃得慢些,抹抹嘴打个嗝。姜沉月拿钱给她,“你留着用。”

    柯灵道,“我不能收,我四肢健全头脑灵活,能养活自己。”

    姜沉月没硬让她拿,也没收回手。段朗乐呵呵地说,“想不到你还有几分风骨。”

    柯灵不乐意道,“我虽然没读过书,道理还是懂的。”话说一半,她滴溜溜转起眼珠子,“你们缺不缺人手啊?”

    两人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柯灵道,“你们应该也是那个盘林镖局的人吧,上百号镖师,多我一张嘴也不多是不是?别看我不壮实,可我也是干惯农活的,肩能挑手能抬,力气大得很,你们要是愿意教我功夫,我可以当镖师的。还有还有,我会缝衣服会做饭会梳好看的头发,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

    她干咳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夸张,“不会的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真的!”

    段朗挑眉道,“你说的不错,可是……”

    柯灵看看他,又看看姜沉月。姜沉月道,“我们不是盘林镖局的人,暂住而已,过两天就走。”

    本以为柯灵会知难而退,不料她喜笑颜开,“那不是更需要我吗?你们想想,行走江湖路上就你们两个多闷啊,我能跟你们说话解闷啊,我还很会照顾人,野草野菜野果我都能分清,可以给你们帮很多忙,有我在不是刚好吗?”

    姜沉月没来得及说话,柯灵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不放,一口一个“姐姐”,姜沉月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段朗看向姜沉月道。

    思考片刻,姜沉月答应了。

    等盘林镖局的事情解决之后,她和段朗还要去云石山庄,途中难免风餐露宿,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多个人多分力。柯灵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带上她一起走也更安全。

    柯灵欢呼出声,十分自然地拿起桌上的钱袋去付钱,挽着姜沉月的手走回盘林镖局,趾高气昂地从还守在门口的镖师前头走过。可惜镖师忙着张罗鞭炮迎接即将到来的游神队伍,没分给她一个眼神。

    进门迎头就碰上常山,常山怪道,“你们不过出去玩了半天,怎么捡回来这么大一姑娘?”

    段朗向他解释原由,常山听完火气“噌”一下冒上来,当即破口大骂,把那位不知名人士骂了一通,时间跨度之长用词之丰富,叫人叹为观止。

    柯灵一拍掌,附和道,“骂得好。”义愤填膺跟着他一起骂。

    有个帮腔的,常山不仅没消怒,反而越骂越火大,“不行妹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走,我带你去找人!”

    柯灵被他拽得踉跄两步,惊呼几声拦住他,“人都跑远逍遥快活去了,现在找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人四处问问有没有跟我一样受骗的,拉着我干嘛呀?”

    常山急急停下脚步,拍额道,“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去跟当家的说。”他松开柯灵,顾不上他们便往屋内走。

    柯灵揉揉手腕,“这人怎么毛毛躁躁的,是镖师吗,镖师哪有这么鲁莽的?”

    段朗道,“常山大哥向来直率。”

    柯灵瞅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就胡扯吧。

    三人回到常山的院子不久,谭烈儿过来把柯灵叫走,说是谭静儿有话想问她。也不知道柯灵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谭烈儿满脸愤怒骂个不停,骂得不过瘾顺带把长远镖局拖出来一起骂。

    柯灵不知道长远和盘林的纠葛,谭烈儿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番,两人从一起骂骗子变成骗子长远一起骂,吵得常山一个头两个大。

    两个小女孩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亲亲热热地聊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平息怒火,才让几人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不成想次晨一早,谭烈儿匆匆忙忙跑来喊了一嗓子,“快快快,醒醒,长远的人又来了!”

    常山怒极呵斥欺人太甚,脚下生风往外撵。段朗看他面色不善,怕他冲动误事,大跨步跟上。几人走到前厅,两边镖局的镖师在厅门外对峙,把前厅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分吵嚷。

    谭烈儿柯灵两个都是胆大的,可到底年纪小未经事,不由发怵,凑近门口躲在姜沉月身后。

    不多会儿,厅内有人拍了一下桌,而后是谭静儿怒道,“这是我盘林镖局,容不得你们上门撒野!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盘林的镖师们应声而动,持械上前。眼看一场恶斗在即,长远镖局的人不知为何节节后退,直到被盘林的镖师们围起来也并不动手,只是一个个咬牙切齿,面露隐忍。

    厅内另一个声音传出,“谭静儿你欺人太甚,毁我白玉屏在先欺我镖师在后,此仇不报我枉为人!”

    姜沉月朝厅内打眼一看,说话的是个武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衣摆上绣有“长远”二字。

    谭烈儿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句,“那是郑义。”

    眼见厅内形势一触即发,一声突兀的脆响打破双方的对峙。

    “哎呀,”段朗心疼道,弯腰捡起他刚刚“不小心”从木架上碰落摔碎在地的玉器,“太可惜了,这么精美的玉器居然碎了,都怪我这粗手,好好的动它做甚。”

    他把碎成几块的残玉照着缺口拼接,“还好还好,还能拼起来。烈儿姑娘,能否麻烦你去厨房取些糯米粉和水来,我先将玉粘上,空了再找玉匠修理?”

    谭烈儿心领神会,一下从门口跳进来,顶着长远镖师们凶神恶煞的眼神,“自然可以,不过用糯米粉粘有用吗?”

    段朗道,“暂时用一用没问题,但是要小心一点不能碰到,不然容易散架。你说是吧,郑当家?”

    郑义铁青着脸看他,“你是什么玩意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段朗嘻嘻笑道,“好说好说,我不是什么玩意儿,倒是比郑当家聪明一点,应当还是能说两句话的。”

    这话棉里藏针,若是郑义觉得段朗能说话了,便是承认段朗比他聪明;若是郑义仍觉得段朗没资格说话,就是承认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玩意儿”。

    郑义果然没接话茬,拍桌站起冷笑道,“好一张利嘴,难怪能当盘林的座上宾,一丘之貉。”

    段朗欣然落座,“承蒙谭当家不嫌弃看得起我的三脚猫功夫,我才能在高手如林的盘林镖局有一席之地,这点倒是和长远镖局大不一样。”

    谭静儿斜眼瞥过郑义,“我盘林向来以武会友,以诚相待。”

    郑义不屑道,“以诚相待?面上假装帮我们的忙,实则偷偷毁掉白玉屏陷我长远镖局于不义,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天大的笑话!”

    “放屁,”常山指着郑义的鼻子骂,“你才是笑话,无能到守不住家业,好好的白玉屏都能叫你给弄碎,你就是个废物。”

    这话说得相当过分,郑义却不怒反笑,冷嘲热讽道,“是,我是废物,我废物错信了你,一位你是真心帮忙,以为你是真的仁义当先!”

    常山恨不能一指戳到他脸上去,“无耻小人,当年要不是老当家和一众镖师相救,今天你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都不知道,你良心都让狗吃了!”

    郑义道,“谁知道当年是不是盘林的人串通山贼故意给我们设陷阱,盘林前脚开张后脚我们就遇上山贼,偏偏就这么巧还被你们给救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常山血气直冲脑门,谭家姐妹怒目而视,席上剑拔弩张,又是一声响,惊醒堂上众人。

    门外,姜沉月悄无声息收回打出一片树叶弄倒木架的手;门内,木架倒地,玉器又一次摔落,这一次摔得粉碎,彻底拼不起来。

    “咦?”段朗惊奇道,“刚刚好像差一点就被郑当家绕进去了?”

    谭静儿直接了当挑明道,“郑义,白玉屏到底是怎么碎的,你比谁都清楚,要嫁祸,可把你的尾巴藏好了?”

    郑义沉脸不答。

    谭静儿老神在在道,“用糯米粉也好,用别的东西也好,总归要有东西器皿装着,要么是瓶瓶罐罐,要么是纸。事发在荒郊野外,毁灭证据再适合不过,只是当时事出突然,想来没有太多时间仔细处理。你不如猜猜,我们找到器皿了没有?”

    谭烈儿心里默默为姐姐鼓掌叫好,余光瞥到姜沉月在门口冲她勾手,小心翼翼从众人身后悄悄出去。姜沉月轻轻跟她说了句话,她睁大双眼,紧张兮兮地往墙头和门口看了一下,飞快朝后院走。

    “你留在这儿,等谭姑娘拿东西再出来。”姜沉月嘱咐柯灵,若无其事走出镖局大门。

    谭静儿步步紧逼,“郑义当家怎么不说话了,是认同谭某说的话吗?”

    郑义悲愤道,“我长远镖局是木山镇第一间镖局,镖师一个个都是刀里来火里去的高手,数十年来从未丢过镖,唯独那一次失利。如果不是盘林耍了阴谋诡计,怎么可能会败在山贼手下?如果不是你们散播谣言,长远的名声怎么可能会衰败至此?”

    谭静儿冷哼道,“我爹走南闯北多年,在来木山镇之前就已经是鼎鼎有名的镖师,何必做这种小人行径?”

    陈二叔帮腔道,“照你说长远这么厉害,当年就应该重整旗鼓。木山镇是你本家地头,长远镖局又是德高望重的郑松老先生所创立,你们有真本事,就不会丢了长远的招牌。”

    郑义扯出一口尖牙,笑得瘆人,“你们人多,我不跟你们辩。有本事,你们就把器皿拿出来,不然的话,今天不给个交待,一个都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他吃定了谭静儿在诈他。

    谭静儿忽地站起冲门外喊,“我倒要看看是谁别活着出去,把人给我拿下!”

    盘林镖师瞬间把刀剑架上长远镖师的脖子。

    郑义气得浑身发抖,“好啊,好啊,你们竟敢这般对我长远的兄弟,我倒是要让郑家的叔伯兄弟和街坊邻居们都看看你们盘林镖局的所作所为!人来!”

    许久,厅内厅外毫无动静,陡生诡异。郑义勃然大怒,“人呢?”

    “你说的是他们吗?”门外传来一个相较厅内众人冷静得多的声音。

    段朗闻声而动,果然是姜沉月,她就在厅门外几步的地方,目不斜视,双脚分立,手中一杆长棍斜斜指向地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心口跳得飞快,按捺住没有立马冲出去。

    庭院内,谭烈儿和柯灵艰难地把一个被绳子五花大绑的男人拖进来,气喘吁吁道,“快,姐姐,门口还有几个,他们是郑义安排在外面盯梢准备叫人的,被程姐姐发现抓住了他们。”

    谭静儿抬手,几个盘林的镖师上前帮忙,拖进来六个人。

    郑义黑着脸,几乎要把椅子扶手捏碎。

    姜沉月瞥他一眼,语气如常道,“再弄碎东西,可没人能帮你背黑锅了。”

    郑义大喝一声,双手紧攥成拳。

    姜沉月翻手将长棍横在身前,“出来之前先想清楚能不能打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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