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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道阻且长

    在大将军府内,高闻霁与高闻邸双双跪在厅内。这场看似来势汹汹足可颠覆政权的作乱,几乎没什么阻碍地被平息掉了。

    宛如一场闹剧。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被改变了,也只是被牺牲的两个女人再看不到一线天的未来。

    冯逆之斜着躺在大将军府的屋顶上吹风,高腴笔直地站在一旁。晚霞如血,波谲云诡,美得令人赞叹。

    “不如直接将高闻霁与高闻邸杀了,高四叶后继无人,再贪恋权利也无用。”

    冯逆之摇头,“高四叶的兵权哪里来的?”

    “当年四皇子的兵马。”

    “是啊,皇子死了,兵权便由他最信任的人掌握。加之颇有威望,自然收入囊中。”

    高腴略略沉眸,半晌才道:“你是说东方家……”

    “原本我也曾想过,没有子嗣继承,再逼迫高四叶一把,大约能成。可后来仔细一琢磨,这杀子之仇,恐难善了。”她轻叹口气,“怪只怪高闻邸纸上谈兵,高闻霁心慈手软,一旦夺权,根基不稳,又企望逃离一线天,这才好谈条件。”

    “唉,人算不如天算。可能得等到这一线天草木枯绝,山平水陷,高四叶才有出去的念头。殿下时机不对,高家兵权难以收入囊中啊。”

    “对,是殿下命不好,不是我任务失败。”

    高腴拧头看她一眼,“那你准备怎么办?殿下就在漠阳城。”

    冯逆之挠头,“还能怎么办,如实禀告啊。”

    她撑着脸长久看着远处的山峦叠嶂,郁树青葱,脸上是纠结和犹疑,好半晌又叹一口气。“我倒不是怕别的,就是担心殿下把我栓死在太子府。”

    “你是相爷千金,怎会被押在太子府?”

    “相爷千金正在皇陵祈福。”

    “也对。”高腴点头。

    “算了,快活一天是一天,眼下殿下来赈灾,红巾社作乱不说,有些地方要发瘟疫了,可没那么轻松。我先摸回城里泡泡澡,养养伤。”冯逆之将谢长天交给自己的书信递给高腴,“你留下打探一下,看能否将这人找出来。”

    高腴快速看过,然后交还给她。

    冯逆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接过信揣进怀里,正要走,忽地想起什么,回头问道:“邝舸意?”

    “我已经将他埋了。”高腴说得云淡风轻,“我也会如实向白衣公子禀报。”

    “得了,那我先走了。”

    冯逆之几个纵越便消失不见,高腴静静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远处传来嘹亮的枭啼。

    她前路何方?未来何处?深处漩涡或旁观?或深陷其中?她与太子捆绑,相爷作何立场?如今陛下废太子之心昭昭,宫廷被怡妃把控,四面楚歌,想一想都令人窒息。太子清瘦地好似大风一吹就倒,眼神复杂深沉,寡言吝笑,只背影,便有千金重。

    这样的消息传回去,冯逆之怕要被罚吧。

    可她却毫无惧色,一双眉目清明,活得肆意。只怕被束缚,旁的,除却生死于她无异。

    高腴默默看着一线天渐次闪烁的微弱的光芒,星星点点分散亮起,然后低下头摊开寻人的纸包,细细看着。

    这边冯逆之用狼烟给太子递去一封信,而后便一头扎进流云阁。大蓟约莫着还在吧,不然怎会她一现身就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她率先泡了个澡,扒掉脏兮兮的衣服进入汤池后,一遇热,那股子打从丹田直冲肺腑的灼热感逼得她呛出一口褐色的血来。

    外伤易愈,内伤难清。不愧是与赵北秋齐名的人物,这伤得不亏。只是,大蓟为何是他呢?他为何如此?都说凡事讲求动机,他有什么理由呢?

    热气蒸腾,烟雾缭绕,她的面孔隐匿其中。只是原本平静的表情突然一变,须臾,窗边传来轻细的声音。“属下见过小公子。”

    冯逆之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道:“殿下命您立刻滚回去见他。”

    双方都在沉默,许久,这里又陷入沉静。冯逆之运气行了一个小周天,虽还艰涩,却也算打通了各处经脉。

    洗漱完就该吃吃喝喝享受了。她在院子里闲庭信步,这逛逛,那看看,还真叫她触碰到了隐藏剧情。

    她耳力自幼过人,于这嘈杂喧闹中闻得一股怡然自得的琴声。是置身事外,不求闻达后的淡泊宁静,人与琴融,相得益彰。这样的琴声不必懂琴,声入人心,闻者自得。她忽然懂了郁汝癸的话,琴技高超不抵浑然天成。

    那菀香玉玲珑心思,只这一着,便落了下风。

    冯逆之无心歌舞升平,自伙房提了壶清酒便上得那幢毫不起眼立于角落的小楼楼顶。斜倚檐角,吹着夜风,对朦胧弯月,饮一口好酒。

    她并不爱这口,也很怕自己和赵北秋一般沉溺其中。但偶尔,她会想念在枯木山时与赵群躲在殿前共饮一杯的时光。

    着他旧衣,食他餐饭,眠他锦衾。他的喜怒她都懂得,他的心思俱能猜到,他的世界她端坐正中。不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心疼的少年背负血海仇深郁郁寡欢,而她则像个骑士,身负重任要佑他周全。

    冯逆之浅饮一口,就着琴声咽下,却辣得涕泪横流。

    呵,明明是少年复仇的一出好戏,怎偏叫自己拿了护卫的剧本?看着他与命定的绝色美人佳偶天成,而自己却为了他的江山被戳得千疮百孔弃于荒岗。

    抹掉眼角的泪,长叹口气,又饮了小口,仍是热辣辣,直通肺腑。

    就在她紧闭双眼沉浸在这又痛苦又酸爽的感觉中时,一包花生米被扔了过来。她下意识接住,睁眼一看,立刻嫌弃地扔了,嘟嘟囔囔不高兴道:“我不爱吃这个。”

    暗处沉默稍许,又掷来一个小物件。

    许是酒劲上头,她抬手去接时身子一歪,便跌落了下去。

    暗哨闭上眼不去看她。

    这里真是冷清地可以,单独的小楼里连盏明亮的灯笼都没有,满是拳头大小的残缺红烛,油蜡滴挂,地板一尘不染。冯逆之跌落在廊下,噗通一声。

    她干脆就那么躺着,翻个身,看着手中多出的碧色翡翠盏笑了笑,从酒壶里小心翼翼倒出几滴进去,然后两指捏住,一仰头喝干。

    重重舒口气,乐不可支。

    她玩上了瘾,翻身趴在地上将翡翠盏放好,提着壶继续往里面滴酒。

    一滴,两滴,三滴,唔,差不多了,再多就是豪饮了,这可使不得。她笑眯眯地捏住两端,一仰头,再度喝干。

    正乐在其中,琴声忽然停了。

    冯逆之不满地蹙眉,摇摇晃晃站起来抬脚踹开门扇,口中呼喝道:“正听得舒坦,曲子如何停了?”

    里间有幔帐相隔,看不真切,只模糊看到一袭身影坐在那里。一旁的婢女出来行礼,落落大方道:“公子勿怪,时辰不早了,我家小姐要就寝了。若公子还想听琴,不妨去前头。”

    “哦,原来是到点下班了呀。”冯逆之点点头表示理解,摇摇晃晃往外走,“没事没事,拒绝加班,从我做起。”

    她笑着走着,一脚踩空扑了个狗啃屎。酒壶摔了个粉碎,迸溅的稍许碎屑还划伤了她的脸颊。黑暗处的人终于现身,一左一右架起她,不由分说迅速离开了此处。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冯逆之口齿不清,才这么点酒量,却还敢饮酒?也是贻笑大方。

    飞鱼面罩后的下颚线条绷紧如铁,细细想来,他职业生涯的滑铁卢是从盯梢这个小公子开始的,好些麻烦的事,奇怪的事,皆是因她而起。方才出门前还差点被太子的燕窝砸中,多少年前的旧事,不过是关于小公子的身世罢了,非要一个确切的说法,那些个知情的该死都死了,除非去地府一问,否则弄个确凿谈何容易?

    唉。祸起萧墙,皆因此人。

    暗羽向来以轻功见长,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冯逆之带到太子面前了。太子眼皮子都没抬,白衣便吩咐道:“带下去洗洗。”

    说得好听,这大半夜的,外头再好的府邸也不比太子府日夜候着,现在起火烧水,只怕要折腾到天亮。

    于是飞鱼自作主张,命人抬了个大缸来,里头只有锅炉上仅剩的半壶热水,余下全是冷水,然后就这么将冯逆之往里头一塞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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