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玉的目光落在小贩面上，手上平平静静地搅拌着碗里澄清的馄饨汤，略微斟酌道。
“不过是从小地方来的，听说江州繁华热闹便想着来看看，也好长长见识。”
宋景玉到底是没将实话全盘道出，桓月虽心中存疑问，但也没直接开口言明，只一口一口舀着碗里的馄饨安安分分地吃着。
谁知，那摊贩听了男人这番话竟面容古怪了起来，一副荒唐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左右瞟了一眼四周，又将脑袋凑近了二人些，低着声音缓缓说道。
“你们莫要被人骗了。哪里来的烂肚子坏心眼的东西骗你们来此，可得速速远离这是非之地！”
小贩神色戚戚，像是见不得这两个也遭此劫难一般，
心想着能救一对是一对。
桓月装作半点不识的懵懂样，提着一口气弱弱地说了一句。
“可我瞧你们这儿好生热闹有趣，还没玩够呢。”
忽的，宋景玉也像是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一般。他放下手中的勺子，伸手拉过桓月皓白的腕，带着几分自然亲昵之意，缓道。
“既然阿月想留，那我们便留下来再好好玩几日，也算是我们新婚之喜。”
一听二人不信自己的话，小贩也狠狠咂了下嘴，片刻后还是摆着头，拖了条长凳和二人顺势唠了起来。
“实在不是我拦着你们，就是这顶头的官员不将人当人看。”
“谁人，便是养条猪狗也得叫歇上一歇吧，可他们竟是得了朝廷的好处也得再将人绑了榨上几回。”
男人越说越来气，整整一长段话，中间连停顿都没有，恨不得好将之一吐为快。
宋景玉目光淡淡，片刻后，他羽睫微压，不动声色的试探性一问。
“怎么？这种事，朝廷居然没有派人来管一管吗？”
他说罢，又偏头瞥了一眼桓月，只见女子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碗发愣。
宋景玉权当她是没吃够，又把一口没动的馄饨推了过去。
可桓月又哪里是想这个，她分明是被宋景玉先头那一句新婚之喜砸得头昏目眩，便是什么也想不得了。
也不知宋景玉这一口一个朝廷的，是踩了那摊贩的哪只脚。此话一出，他更是气狠了些，直要自己掀翻了自己的摊子。
“呵呵，朝廷？那群中饱私囊的人也能堪称衣食父母馆？”
桓月被他怒起一拍吓了个正着，手中的勺子落在碗中，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直这一声响，让围坐在一桌的几人瞬间清醒。
小贩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太多，情绪有些过激了，忙不迭开口缓和着气氛。
“我这也是好心劝诫二位，要知道当世又能有几个如宋揭云宋大人一般的好官。”
桓月闻言猛地一震，偏头瞧着身旁人连眉头都不曾皱一分的淡定，还是错愕下开口。
“你也认识宋揭云？”
“怎么能不识得。当初就是他治理有方，清正廉洁，才能让江州这地界也曾有过一时盛景。”
宋景玉略一抬眸，看着眼前江水县的万家烛火，眼里不悲不喜地望着虚空某处，扯了扯嘴角，轻声吐着话回道。
“只是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他这样的清官本该平步青云，成为圣上的左膀右臂。为什么一去盛京便…”
那摊贩说着说着也有了几分伤感，像是在为死去的宋揭云鸣不平一样。只是他除了这样，却也再做不了什么了。
当初宋大人以贪污受贿罪抄家的消息传来时，满江水县的人无一人相信，皆想上书求圣上再次彻查。
彼时江州离盛京并不算太远，来回也不过四五天的马程。
可别说是四五天，便是四五个时辰也来不及了，人到底还是没能保住。
木桌旁，锅炉中的沸水还在不断翻涌，蒸腾的水汽扑在人面上朦朦胧胧的，平添了些许不真实感。
宋景玉就在此刻开口，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弱到一旁的桓月都差点没抓住他口里的话。
只知道宋景玉很平静，因为在桓月耳中，宋景玉连语调都没有太大起伏。
他说“是啊，好人偏是不长命。”
“所以总归还是当个坏人好些…”
不知缘何，桓月只觉他这话甚是不妥，竟也无端勾得自己心里发塞，闷闷的难受。
直到这一刻，她才道自己千方百计要寻找的答案好像也慢慢地浮在了水面上，好像那些古怪言行也有了答案。
这世上本就无鬼神之说，自己居然也昏了头一样相信了他们说的话，实在可笑的很。
桓月望着碗内零星的几个馄饨发怔，手中的汤碗也早已没有刚才端上桌的热度。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碗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瞧着气氛冻住，那摊贩赶忙用手忍不住打了打自己的嘴，叫人想拦也拦不住。
只说是自己的不该，说那些伤感的话作甚，白白叫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跟着自己伤心。
忽然，他将肩头掸着的破布一放，立刻拍着桌子站起，收拾收拾二人吃剩的碗筷才转身面色严肃地说了一句。
“瞧你们这穿着打扮也应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有好奇心有不打紧，只是玩够了便早早从街东头那条路离开吧。”
“这任云直在此地盘踞一方，不是你们想对付便能轻易对付的。”
说完这最后一句忠告，那小贩才终是摆了摆衣袖不再管顾二人，又吆喝起了自己的买卖。
他昂头遥望着男女二人远去的背影，也在内心抱着微弱的期盼。希望有人能帮帮自己，也帮帮这水深火热的江水县。
他知道。这二人绝非寻常人，也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小地方来游玩一遭，也就是从盛京来的人才会被上下瞒得死死的。
江水县本就百年难遇一个外人，更别提在这个节骨眼上。今儿圣上才刚入城就有人上赶着来打探消息，要说他们不是元帝的人，他可半分不信。
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在这豺狼虎豹要吃人的江州，他怕是也不能活这么久了。
只是不知，自己刚才吐露了那么多，他们能不能明白，又能查出多少来了。
“你会去吗？”桓月突然侧转过身望向宋景玉，她眉头紧皱，面目上带着丝丝缕缕的不忍。
“无利不起早，这事儿我并不想管。再说有圣上在，哪里还用得着我出手。”
宋景玉并不意外桓月能听懂小贩的言外之意。要是她连这点本事也没有的话，根本就不会在自己手下活这些时日。
男人回答的很干脆，他本就冷心冷情，这些与自己计划之外无关的事情也不值得他费心。
“那人这般有本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我们听，或许他自己能想法子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