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阵阵寒风萧瑟,青黄不接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泥泞的湿土地,种在村口的一株白桦仅剩下光秃秃的枝头。

    “呸,”石老叟双手交叠,缩在一对袖笼里,身子微微向□□,左脚用力在地上来回碾压,皱巴地像一块陈年旧布的脸上满是不耐烦,“这施粥的人怎么还不来。”

    “老叟,现在不过卯时过半,要等到辰时一刻才会有人过来。”

    站在石老叟身旁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精瘦汉子,他指着村口的一条大路,“等着吧,时辰到了,他们就会从那出来。”

    石老叟两眼一眯,“你倒是清楚,昨日就来了?”

    “大善人施粥都有两日了,老叟怎的今日才来?”

    “病了。”

    老人的声音本就嘶哑低沉,汉子这才注意到老叟黝黑脸颊上的红晕和一双混浊无力的眼珠子。

    “说来也巧,这搭棚施粥的主人家也是病了,听说都病三日了。”

    “现今就在村里王家住着。”

    “是啊,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贵人,身边跟着的护卫一撮一撮,排场比那军爷还要大。”

    一堆围在白桦树下的人顺着‘大善人’打开了话题,操着各地的口音。

    寒风腊月的,每个人都恨不得缩在袄子里,北方的风吹在脸上就跟滚刀子似的,撕拉撕拉的疼,还有小半个时辰要等着,围在一起闲扯几句,这时间就会过得快些,所有人断断续续说上两句,天南海北的聊,话就没断下来过。

    有人说道:“听说再过一旬,朔方郡里的那位要与匈奴再打一战。”

    “可不是嘛,现在还留在这个村里的,哪个不是从朔方、五原两郡逃难出来的。”

    说到这,一张张黢黑的脸孔两相打量,互相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麻木。

    三年前,明安帝驾崩,三王争权夺位,各据一方,统治中原长达数十年的巍巍王朝几夕之间分崩离析,史称元明之变。

    此后三年,中原战争不断,原先只是三王之间的角逐,随着时间线的拉长,一些怀揣狼子野心的宗亲或是世家互相拉拢,形成了第四股势力。

    乱象丛生,祸必大焉。

    中原内乱不止,北方边境又招惹来一群恶狼——匈奴。匈奴结合辽东鲜卑,集结二十万大军,全境压线,三日破元中郡,而定襄郡堪堪守了十日,城破那日熊熊大火不灭不息整整烧了三个日夜。

    凄凄幽冥,人间鬼市。

    皑皑白骨,叠嶂如山。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割据凉、益两州的屹王萧清屹和割据扬州的昱王萧清昱先后发出檄文,暂停内战,共御外敌。

    屹王手握十万西北军,昱王掌天下粮仓,两王联盟,而位于荆州的朔王萧清朔被夹在这两王之间,迫于形势,与两王定下盟誓。

    外敌不除,盟约不破。

    天下皆知。

    两年的时间,西北军任先锋,荆州羽林军做策应,扬州供应粮草,三王齐力,从匈奴人的手里夺回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小到一个村庄,大到一个郡,彻底将匈奴人赶到了边境线外。

    然而,匈奴军队驻守在元中郡百里之外,虎视眈眈。

    冬日将近,漠北外域物资匮乏,饿了的狼群快要下山了。

    五日前,屹王带着数千骑兵从五原郡出发,夜袭匈奴,至今战况不明。

    有传言,西北军深陷敌营,屹王遇难,不日匈奴大军又要马踏中原。

    朔方等边关三郡一时人心惶惶,近三日,郡中百姓少了一半。

    曦光微微,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更显黯然。

    “想不到屹王身先士卒,舍身为国,实乃明君之相,若是当年明安帝在驾崩前传位与他,这天下又何至于此!”

    “呵,我呸,萧清屹狼子野心,若非他结党营私、祸乱朝堂,天下又怎会生乱。”

    “沈睿通敌卖国,是为天下首贼。当年他一力相助质子布日固德回到匈奴,与其常年信件往来,不过四年,布日固德领军侵占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同胞,他与屹王祖孙二人,罪恶滔天,是天下罪人。”

    说话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许的年轻人,村里人的只知他姓葛,衣衫褴褛。一路从帝都逃难至此,亲友俱散,伶仃孤苦。

    久居边关的小老百姓万不知这场人祸竟还有此等渊源,一时唏嘘不已,就连那个称赞屹王的人哑然,不敢说话。

    “造孽,当官的不仁,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全都是一群杂碎,要我说啊,就应该把沈家人拉到匈奴人的马蹄下,尝尝我们吃的苦。”

    “小兄弟,你说现在沈睿和他的族人在哪里?”

    “是啊,他把我们害得这么惨,不会还安逸地在享受荣华富贵吧!”

    “死了,全死光了,”葛生眼神幽深,像极了夜里野兽的狠辣,神情癫狂又冷静,“定襄郡城破当日,沈府被城中百姓一把火烧了,定襄郡烧了几日,沈府就被烧了几日。”

    “火熄后,破壁残垣,焦灰枯骨。”

    众人听得惊骇,他们竟全被烧死了。

    “难道没有人逃出来吗?”

    “逃?怎么逃,沈府之外全是纵火人,他们一逃出来就会立即被人逼回去。”

    全场静默。

    沈睿有罪,他死不足惜,沈氏族人亦有罪,然罪不至此。

    可累累白骨,惨遭匈奴杀戮,亦或受三王战火牵连而死的人,他们又有什么罪呢!

    世道黑暗,没有人是无辜的。

    至辰时一刻,来施粥的一群人像前两日那般将家伙什搭好,两人站在装着粥的桶后面,一个递炊具,一个盛粥,另有四名高大的男子在摊子附近来回走动。

    与往日不同的是,每一个上去拿粥的人都会被告知一事,明日他们就不来施粥了。

    那些拿着粥的人一下子失去了笑容,望着粥桶神色几经反复,最后畏惧一旁的护卫,什么都不敢说,拿着粥离开了。

    石老叟接过粥碗时,也被告知了。老人的手布满老茧皮子皱巴,陶碗里盛满的粥晃晃悠悠地像是要倒出来,他问道:“你们主子是病好了吗?”

    这人是第一个询问主子病情的人。

    这两日村里的铃医频繁进出王家,是以对老人的询问,正在施粥的两人并不感到意外。

    两人相视片刻,一人说道:“是的,老伯,明日我们就要走了。”

    “去哪?”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静默,那人最后轻声道:“朔方。”

    “不要去。匈奴人要来了,不要去。”

    石老叟将手上的陶碗放在一边,两只手拉住施粥人的手腕,激动地劝说。

    摊子发生的动静很快吸引到了护卫们,两个健硕强壮的男人大跨步走到摊子口,看见牵扯在一起的两人,二话不说上前几下动作将石老叟捆缚在一边。

    被老叟拉住的人与那两护卫走到一角,另一人继续施粥。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看见老叟一人蹒跚离开。

    施粥人的声音虽轻,但听见的人不止一个老叟,当天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这新来的大善人明日要去朔方郡。

    “这不是去找死吗?”

    王家小院,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倚靠在门口,和邻里絮絮叨叨说起家里住进来的贵人。

    “是啊,现在谁不是从三郡里逃出来的,怎么还有人跑去那座死人城。”

    “听外来的人说,守边关的那位将军已经死在关外了,再过几日,匈奴人打过来,谁去打仗啊?”

    “你问我,我咋知道嘞,这些事情啊,哪用我们去想,过一天的日子,吃一天的饭,我就不信天还能塌了。要我说啊,你知不知道你家里的这些人是什么人啊?”

    “看着像是从南边来的。”

    王氏望了眼身后,发现没有人,才倾身与两人说道:“东海郡来的。”

    “那是哪?”

    “徐州。”

    “徐州离这儿很远啊,好像没有人在那打仗。”

    “也不知这些富贵人在想什么,从一个安逸的窝里跑出来遭罪受。”

    “……”

    门口三个女人围在一堆,嗓门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无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打开小院的一扇偏门,缩着身子,一眨眼的功夫,偏门被轻轻阖上。

    王英蹑手蹑脚溜进后院,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四周。

    两日前,他家里来了一群人,他们穿着鲜亮干净,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人。

    阿翁让他们住进了自家后院,同时嘱咐他不要走到后院打搅客人。

    王英听阿翁的话,一步都不往后院靠近,可是今日他突然想起几日前在后院枯草堆里的受伤的小鸟儿,连着两日不见,他不知小鸟还在不在枯草堆里。

    王英一路往后院西北方位的偏僻处走,越走越迷糊,这儿还是自家杂草丛生的后院吗?

    王家小院不小,原是住着两家人,王英的二伯在前年带着家人离开了村子,听阿翁说是去了南边。这座后院在王二伯一家走后就空了出来,王氏夫妻两每日里在地上忙活,哪还有精力收拾不住人的后院。

    时日一长,杂草疯长,后院更显破败。

    破落的后院却是王英最爱玩耍的地方,昔日的后院几夕变了模样,年幼的王英怔愣在一地,眼神带着几分恍惚,他找不到小鸟了。

    他往心里想到的几处地方四处翻找,可是一无所获。

    小小一团扒拉着泥土,头顶上、衣服上到处沾着草屑,像是在草地里打滚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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