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聂娇早早的起床，穿衣，将昨晚放在桌上的剑别在腰间，扎紧腰带，走出门。
她眉眼舒畅，步伐稳健，顺着小路来到山上师兄们的住处。
这个时候，公鸡刚刚打鸣，天边泛起鱼肚白。
从山下挑水回来的师弟见到聂娇，纷纷停下来向她问好。
聂娇也不露怯，含笑自如的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她来到齐师兄的小别院，刚一进去，便见齐钧楼手持一柄铁剑，在树下舞动如飞。
“师兄！”
她远远地高声喊道。
齐钧楼一听是聂娇的声音，连忙停下剑来。聂娇索性跑了过去，拿出丝绢替他擦着额头的汗水。
齐钧楼垂下头任由她擦着汗水，笑道：“多谢师妹。”
“师兄跟我客气什么？”聂娇扑哧一笑，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手帕塞到他的怀里。
齐钧楼捏着她的手帕，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两人一同走出小院，聂娇远远地闻到了炒菜的香味。
“早饭吃什么？”聂娇问道。
“嗯…可能是醋溜白菜，酱汁焖面，豆腐炒肉片……”齐钧楼猜测道。
“吃什么也行，反正无论如何，今天我都要和你一起下山。”
提起这件事，齐钧楼暗暗叹了一口气。
师父交代给他一件任务，不知聂娇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其实我也是担心师兄的安危，才央求着你带我一起去，而且路上遇到个好歹，我也能给你搭把手嘛！”聂娇边走边说。
“可是……”以我的武功根本不需要师妹陪我下山。
齐钧楼内心默默想到。
但是一说出来，师妹或许又要闹脾气了。
“没有可是，你就说带不带我下山去吧？”聂娇拉着他的袖子说道，“好师兄，你就答应我吧，我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惹是生非的！”
“那……好吧。”
齐钧楼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聂娇。
“耶！谢谢师兄！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说起来今天的饭真香，我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了。”
齐钧楼被聂娇拉着手臂拽向前方，他趁师妹不注意的时候，快速将手里的帕子仔细收起，贴身保管。
齐钧楼和聂娇的师父，曾是武林上名噪一时的正道人物。
不过在与宿敌对战时，遭人暗算，失去半条手臂，从此退隐江湖，易名改姓，来到洛阳创办武馆，将自己的一身武艺倾囊相授。
他门下一共二十位徒弟，其中又以齐钧楼和聂娇的天赋最为出众。
此次下山，也是因为他的师父得知了一个传闻，为了印证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他才派齐钧楼下山打听，但要求他千万不能暴露武功和师传。
两人正讲话时，聂娇就在一旁偷听。
得知师父要师兄要下山，聂娇正愁无处可玩，便央求齐钧楼带上自己一起下山。
齐钧楼本来并不同意，但他自幼爱慕师妹，不忍拒绝她，便向师父禀明原因。
师父沉思良久，最终答应了他带师妹一起下山的请求。
这让齐钧楼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到聂娇找他上门的时候，齐钧楼隐去自己暗中恳求师父的过程，假装犹豫的答应了她。
看到师妹高兴雀跃的神情，齐钧楼也难掩兴奋。
他注视着师妹的背影，心里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准备好一切之后，齐钧楼和聂娇告别了前来送别的师弟，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等行出数里，聂娇回头再看时，突然生出一股不舍之情。
她眺望远山，突然问道：
“师兄，我们还会回来吗？”
“当然。”
齐钧楼不懂她细腻多愁的心思，但却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个逗她开心的法子。
他叫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空空的手掌，然后伸到她面前虚握成拳。
下一秒，聂娇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他的掌心中突然出现了一朵粉色的花朵。
聂娇还记得下山途中，路边一片草丛里长着许多和这一模一样的漂亮小花。她说不上名字，却觉得那些零星盛开在草丛中的花朵像极了夜晚的星星、黑暗里的萤火虫，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地喜欢。
她不由地勒住缰绳，驻足观赏了片刻，才夹紧马腹依依不舍的离开。
聂娇曾多次走过这条下山的小道，但从没给过它们一点怜惜的目光。
现如今要离它远去，反而又觉得不舍起来。
“师兄，你什么时候摘的花？方才也没见你下过马。”聂娇避开了齐钧楼的手心，打马绕过他，却又放缓马步与他并肩同行。
“今天早上才摘的，到现在已经被压的不好看了，你不喜欢也是应该的。”齐钧楼有些失望的收回那朵花，低头看了许久，才抬起头说道。
他的唇边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但没有因为师妹的拒绝而感到难过。
聂娇侧目看了他几眼，鼓起嘴巴，等了片刻才小声道：“你不要平白无故给人家做主，人家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了？”
“那师妹是喜欢了……？”这让齐钧楼倍感意外。
“还行吧，只不过这花不适合戴在头上，师兄就暂时替我保管吧。”
聂娇说罢，突然娇喝一声：“驾！”
她骑马将齐钧楼甩在身后，笑嘻嘻喊道：“师兄来追我啊！”
“师妹，不要胡闹——”他连忙用手帕将小花抱起来放进怀中，然后拉紧缰绳一夹马腹，飞也似的追赶出去。
只是刚追了没一会儿，聂娇就勒住马绳，娇笑连连的对着齐钧楼道：“师兄，我把你吓到了？”
齐钧楼无奈的摇了摇头。
“师妹，你……”齐钧楼还打算说些什么，被不师妹抬手打断。
“好了，师兄，别磨磨唧唧的了。”聂娇自顾自哼唱着小曲，咿呀婉转。
齐钧楼见她心情舒畅了几分，便也跟着高兴起来。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相伴，平安无事。
七日后，安和镇。
初入小镇，时间已近午时，镇上道路不宽，行人熙攘，聂娇和齐钧楼只得下马牵行。
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饭铺，随便点了些吃食，又向老板打问得知这镇上只有一家客栈。
说来奇怪，这座客栈不开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偏要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聂娇心存疑惑，小声对师兄道：“小心是家黑店。”
“师妹放心，我们先去看看，迟些再做打算。”
吃过饭，聂娇、齐钧楼二人牵马来到了青鸾客栈的牌匾下。
客栈门前摆着两座大石狮子，面对着过路人，呲牙咧嘴，怒目而视，好不吓人。
聂娇注视着这对石狮，不禁感到了一丝紧张。
“师兄，这里真的安全吗？”
齐钧楼安慰她道：“总归是要进去的，如果师妹害怕，就在门外等我吧。”
聂娇闻言冷哼一声：“你别瞧不起我，我怎么会怕这些？”
说罢，一把将缰绳扔给齐钧楼，大步走进客栈大门。
客栈内布置简单，右边有桌椅供人休息，左边有一米高的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位年轻的书生，正一手拨弄算盘，一手拿着毛笔。
听见聂娇的脚步声，书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后，又重新低下头去。
聂娇秀眉一皱，走到他面前道：“你看见本姑娘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书生不语。
聂娇这下生气了，她一手探入腰间钱袋，夹起一枚铜钱，瞄准他的毛笔打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从楼上射下一道黑影，只听啪的一声，铜钱落地，聂娇低头一瞥，滚到她脚边的却是一粒碎裂的花生米。
“这位客人好大的脾气！”
聂娇一抬头，便见一位青衣女子，好整以暇的倚在客栈二楼的栏杆上，手里剥着花生，吃得津津有味。
她浑身气质说不出的古怪。
木质的簪子插在乌发间，随便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没有过多装饰，耳边却挂着一只翠色耳坠，掩在碎发里看得不甚清楚。
她一身墨绿色大袖衫，衣袖上绣有精致的花纹，却不显繁琐，给人一种淡雅的气质。
只不过她的脸实在普通，像是路上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即使没有一丝皱纹，也算不上好看。
可是当她一开口，那声音又如泼了热油的辣椒酱，充满了刺鼻的辛味。
聂娇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小女子茹青，是这儿的掌柜。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不要见怪才是。”
她一边说，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
这时，齐钧楼刚走进客栈，看见聂娇与人家对峙的样子，连忙道：
“师妹，出门在外不可对人无礼！”
“哼！你就会说我！”
聂娇气不打一处来，一跺脚就离开了客栈。
茹青注视着她负气出走的背影，对齐钧楼道：“这位姑娘真是性情中人，阁下不担心她的安危吗？”
齐钧楼摇头叹道：“她已经不小了，却还是像从前一样骄纵任性，让您见笑。”
“呵……我怎么会生气？”
茹青拾起掉落地上的铜钱，对书生道：“去准备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我要与这位公子上楼聊几句。”
书生点头。
齐钧楼面露犹豫道：“这有些不妥吧？”
茹青微微一笑，对齐钧楼说道：“公子请放心，我无意冒犯，只是见公子气质非凡，心有好奇罢了。如果公子觉得不妥，我们在旁边坐下来聊也无不可。”说罢，指了一旁的桌椅。
齐钧楼思索了片刻，点头道：“我与你一起上楼。”
另一边，聂娇生气的离开客栈，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她气自己的脾气，也气齐钧楼不站在她这边说话。
于是聂娇打算等到天黑再回客栈，让师兄好好急一急。
路边摊位上吆喝声不断，聂娇见着新奇的事物就忍不住停下来看看，可惜她身上带的银两不足，不能随心所欲的买自己喜欢的东西，看过之后只能叹气离开。
路过一处人流繁多的岔路口，聂娇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循声望去时，只见一个身披丧服的小姑娘跪坐在路边角落里，哭哭啼啼，身边用席子裹着一具尸体，面前的牌子上写着卖身葬父，纹银十两。
聂娇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当下就可怜起对方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我？”那姑娘抹着眼泪，抬起头见聂娇一脸担心的模样，连忙道：“我叫芸娘，今年刚满十六，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死了，我也无处可去。如果恩人不嫌弃，愿意买我做奴婢，我必定竭尽全力侍奉恩人，终身不违。”
聂娇看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左右为难，这时忽然有几个看热闹的人拥了上来，将聂娇围在中间。
“这姑娘也是可怜，刚出生就死了娘，被她爹辛辛苦苦拉扯长大，还没能享享清福，人就一命呜呼走了，丢下个待嫁闺阁的女儿，实在可怜。”
“是啊是啊！”众人齐声应和。
“这位姑娘，你就大发慈悲把她买走吧，十两纹银在咱们安和镇埋个死人，已经是非常便宜的价格了。稍微贵一点的，都要五十两纹银呢！”
聂娇一看这些人别有用心，掐着腰大声问道：“我上哪掏那么多钱去？要不你们一人出半两银子，我出五两，咱们一起凑给芸姑娘作为埋葬亲父的棺材钱如何？”
“这……哎哟！”一听聂娇向他们伸手要钱，许多围观的路人纷纷作鸟兽散，摇着头走了。
聂娇环顾四周，只剩下一位白衣公子与她面面相觑。
“你是？”聂娇问道。
白衣公子摇着手里的折扇，一双清秀的眼眸盯着聂娇不放，让她感觉到一丝不舒服。
好在，那公子终于发话道：“这位姑娘……”
“嗯？”
“你这里，是不是傻？”
他合起折扇，特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给她看。
……
聂娇瞪大眼睛，立时火冒三丈。
“你什么意思！”
聂娇双眉紧锁，怒容满面。
“人家小姑娘死了父亲，你不怜悯也就算了，站在那儿说风凉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衣公子没有料到聂娇如此反驳，手上折扇一展，道：“我虽不是英雄好汉，但也不是糊涂虫。”
“天下可怜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岂是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怜悯得过来的？再者穷生奸计，我又怎么知道可怜之人没有可恨之处呢？一昧施舍怜悯他人，恐怕连被骗了都要给人家数钱，这样的糊涂虫我可不想做。”
“你！”聂娇气不打一出来，刚要开口骂人，又被白衣人轻飘飘地堵了回去。
“姑娘如果想问，我为何没有证据就平白污人清白，那姑娘又为何没有证据就愿意相信一个与你素未谋面的女子？仅仅是因为可怜么？方才我说姑娘脑子傻，不过是想提醒你做任何事之前先思考对方的目的，不要盲目轻信他人。”
“我本无意解释这么多，大概是看姑娘的长相颇合我的眼缘，才好心提醒。如若姑娘不肯领情，那就祝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
芸娘忽然起身：“公子且慢。”
白衣人步伐一顿，道：“姑娘叫我何事？”
聂娇内心腹诽道，方才还阴阳怪气说人家穷生奸计，可怜可恨，不像好人，结果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演技可真好。
芸娘咬唇道：“公子，我向天发誓，我从来不敢骗人。您说的那些话，无论我怎么反驳，您怕也不会相信。但清者自清，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害人。”
白衣公子道：“那正好，既然你这么说，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愿不愿意答应？”
聂娇觉得他不怀好意，道：“什么要求？”
“让我检查地上这具尸体的身份。”
芸娘脸色霎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这……”
“怎么，不方便吗？”白衣人明知故问。
芸娘低着头回答不上来。
聂娇越发觉得白衣人傲慢无礼，目中无人，正欲出手教训他一顿时，芸娘急忙拉住了她的袖子道：“恩人，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只是这里人多眼杂，我不好说明真相，还请见谅。”
随后对白衣人道：“公子，如果您不嫌弃尸臭的话，尽管去看吧！”
“哦？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衣人走上前去，掀开竹席一角，仔细观察。
而就在白衣人走过去的瞬间，聂娇感到一阵如芒在背，转头看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看啦，这街上起码有三四个人在暗中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另外在你背后的阁楼上，也藏着一人。”
白衣公子折扇掩面，压低了声音对聂娇说道。
聂娇面色不变，继续追问他：“你从尸体上看出了什么名堂？”
“嗯……不是我要找的人。”
“什么！”聂娇气急，“好啊，原来你接近我们另有目的，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大坏蛋——！”
“嘘。”白衣人微笑道：“我虽然别有目的，但在乎你的安危却是出自真心的。”
聂娇听了此话，脸色微红，却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觉得此人油嘴滑舌，十分不可靠的样子。
白衣人问芸娘：“现在你可以解释了吧？为什么这具尸体看上去十分年轻，且口鼻处有泡沫风干的痕迹，头发和衣服皆有水痕，明显是溺亡的表现。”
“他……他是……”
芸娘面带犹豫。
“芸娘，你就说实话吧！”聂娇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出声催促道。
芸娘见聂娇担心的模样，终于咬紧牙关，声音低沉而颤抖的说道：
“他是我哥哥。”
随即，她露出苦笑，眼睛又一次泛起了泪光。
聂娇惊讶的看着她，不敢置信的重复道：“你哥哥？”
“是的……”芸娘轻轻闭上眼，回忆起半个月以前的事。
“父母死后，我与哥哥相依为命。但他从来游手好闲，不肯老老实实种地，总是三番两次往外跑，说要找生意赚大钱去，结果从那一天起一去不回。”
“当我实在维持不了生活，决定卖掉父母留下来的田地，进城寻找哥哥的时候，我经人打听，好不容易在赌坊里找到了他。”
“那时候他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脸色发白，双眼凹陷，身材瘦削，像鬼魂一样恐怖，他看着我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绿光，一见面就抓着我的手臂去找赌坊老板。”
“他对老板说，我把妹妹抵给你们，你们再给我一些赌资吧，这把我绝对能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