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河水

    赶到梧桐道时,不远处的湖心公园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河堤上的护栏断成了好几截,其中有一段悬在空中,岌岌可危,随时会砸中河中正在下沉的飞车。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陡然升起,陈树律跑过去,挤进人群往前去。

    公园的救援灯照亮全场,叹息、惊恐、求救声混杂在一起,嘈杂不堪。

    “暴雨导致飞车脱轨,整节车厢唰地一下冲断护栏,直直栽进河里。”

    “遭罪咯,这么冷的天。”

    “快打救援电话!”

    有人怒喝。

    “救援队和救护车正在赶来的路上……”

    有人带着哭腔说。

    护栏下是两米多高的斜坡河堤,河水又急,因此没人敢轻易下去冒险。

    陈树律急忙冲到护栏边缘往下看,车厢被汹涌的河水冲向下游正快速下沉,突然,车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眼帘,他呼吸一窒。

    “小伙子,你疯了,那么高!”

    一个身影纵身一跃,忽然人群里有人大吼一句。

    路过的山青野在人群边缘目睹一切,然后默默隐入人群。

    河水,冷得刺骨。

    被困在车厢里的敖嘉此刻正拿着安全锤敲击车窗,但因水里光线昏暗,车厢掉下来的时候发生侧翻、司机早已昏迷过去,再加上在冷水侵蚀,为自救,她只能再次潜入水中。

    敖嘉浑身被冻僵,连做弯曲手指握锤子这样简单动作都十分艰难。

    她勉强把手缩进袖子,用袖子包住锤柄,将车窗每个角落都敲个遍,身后跟着的人寸步不离,他们在等,等敖嘉成功。

    “咔擦——”

    声音很小,但救生意志顽强的敖嘉还是听见了,她又敲了几下,车窗终于破开一个洞,所有人蜂拥过来,徒手掰开碎裂的车窗。但敖嘉却被人从窗口推开,刚才的举动耗费了她大量体力,锤子从手中脱落,她再以无力握锤。

    后面游上来却体力不支,但又渴望活下去的人紧紧抓住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远离车窗。

    就这样,她被迫往下沉。

    不知道下沉了多久,忽然,周围一片寂静。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陈树律了。

    敖嘉在心底一笑,这就是我的走马灯吗,可怎么只有陈树律?他怎么也在这漆黑的水底?

    她脑袋嗡了一声,随即被黑暗所裹挟,她感到一股力量正在把自己往下拽,想与之对抗,可又浑身无力。

    陈树律跳进水里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乘客前赴后继靠近车窗,可没几秒便又慢慢下沉,实在太冷了,憋气的时间也快接近极限了。

    他挨个车窗寻找,但却没找到敖嘉身影,心,更加慌。

    车厢不断下沉,陈树律只能迎着逆流游回先前的车窗那里,握紧拳头使劲儿往车窗上砸。

    一拳又一拳,鲜红的血液散在河水中,须臾便消失不见,他又换了一只手去砸,终于将车窗砸开,与此同时水面不断传来落水的声音。

    应该是救援队的人。

    车厢里还有力气的人拼尽全力往破开的窗口游来,陈树律逆向而行,车厢里的剩下的人大部分都失去意识,像处在失重的外太空般飘浮。

    他用力揪住那些人的衣领,往上推。

    逐渐地,陈树律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行动也开始变得缓慢,他知道这并不是好消息。

    必须加快速度,接着微弱的光,他终于在驾驶室看到和其他乘客不断下沉的敖嘉。

    他抓住扶手、椅背一点点往敖嘉的方向游去。

    没办法,河水湍急、车厢下沉速逮太快,完全指望救援队的人不现实,湖心公园这里停不下大型机械,所以他们只能从梧桐道那端把起重钢丝绳拉过来系在车厢上。

    陈树律不断前往敖嘉的方向,车厢还在下沉,他游到敖嘉身边,伸手抓住她手腕,她好像失去意识了。

    黑暗中,敖嘉感到有人拉了自己一把。

    不是幻觉!

    她猛然睁开眼,就看到满脸焦急的陈树律,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敖嘉本能地反握住他手腕。

    得救了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陈树律拍了拍敖嘉的手背,示意她跟着自己。

    敖嘉艰难点头,跟着他往上游泳,可脚下却十分沉重,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踝被人死死抓在手里。

    她想摆脱,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她费力往上游,却感到身体愈渐沉重,脑袋也开始混沌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紧握住陈树律的手无意识松开。

    陈树律旋即发现,使劲儿抓住她。

    敖嘉紧闭双眼,整个人彻底晕了过去。

    “不能睡,敖嘉,坚持住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无措,只能不断祈祷。

    手渐渐失去知觉,好几次无意识松开敖嘉,他又立刻去捞。

    抓住敖嘉脚踝的人看样子已经昏迷了,可手还是不放松。

    陈树律咬牙,拖着两人往上游,为了不再发生刚才的意外,他将衣服脱下来系在敖嘉身上,又在自己手腕上缠绕了几圈才环住敖嘉的腰。

    眼前的一切愈渐黑暗,他不知道是不是到河底了,他已经没力气了,无法同时带着两个人往上游。

    恍惚间,他感到车厢好像翻滚了几圈,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紧紧把敖嘉锁在怀里,摸索着扶手、椅背一点点往之前破开的窗户而去。

    他摸到了玻璃碎片,心中大喜,进而抓到车窗边缘。为争取时间,陈树律一只手护住敖嘉的头,手背抵在碎玻璃车窗边,一只手裹上衣服沿着边缘清理碎片。

    河水冰冷透骨,他又在水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按理说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可玻璃刺破衣服扎进手里的瞬间,还是感到剧痛袭来。

    还好,证明没找错位置。

    他想。

    岸上。

    救援队赶来,先用绳索将车厢固定住,然后一波下水救人一波把悬着的护栏拆下来。因为连日暴雨,河水湍急,把救援难度直接提升了好几个度。

    人群里,默默关注着河里情况的山青野也随着时间推移,不免有些担忧。但这何尝不是一次磨练,战场上,突发情况很多,没有人可以控制战场的天气,也不会等风和日丽的下午开战。

    作为玫瑰酉的成员,如果不能在极端环境里求生存,一遇危险就等救援,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山青野已接到总部防御塔的消息,陈树律文身内的晶体已经自动把位置发送,她在等,看陈树律是否会求助。

    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轻易求助,可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敖嘉,这是个不稳定因素,她不清楚敖嘉的存在是否会影响到陈树律的决定。

    再等等吧,不管最后他发没发送求助信息,山青野都会去救他。

    救援队全副武装,下水救起一个又一个乘客。

    而此时,陈树律已经精疲力竭,他紧紧趴在车窗边沿,另一只手用尽力气不断挥舞,他看不到,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法。

    救援队的人应该快到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再等一秒就可以。

    终于,他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手背,于是强撑着身体把敖嘉从车窗往外送出去,待对方稳稳接住人之后他才放手。

    但没等到救援队的人拉住他的手,他就被急流冲走,脑袋狠狠撞在椅背上。

    被冲走的那一刻,他好似完成任务般如释重负。

    黑暗中,他只感到身体像是落叶,在空中被风吹起又坠落,

    水流声渐远,世界被湮没在万籁俱静中。

    陈树律不断下沉。

    他听见敖嘉的声音,脑海里不断闪现与敖嘉的一切。

    忽然,周围亮了起来,陈树律正仰面往下落,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四周一片空白,什么都抓不住。

    “陈树律,我是来保护你的。”

    “阿律,我给你带的牛奶。”

    “阿律,走梧桐道,顺便去吹吹风。”

    “阿律,天冷了,记得加衣服。”

    “阿律,诺,给你的早餐。”

    “阿律,要迟到了。”

    “阿律,你教教我呗。”

    阿律……

    好聒噪。

    陈树律想。

    敖嘉的声音戛然而止,陈树律却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后知后觉,原来敖嘉已经霸占了那么多他没注意到的角落,仿佛处处都与她有关。

    “真想去你的世界,和你一起肆无忌惮打雪仗、堆雪人……”

    “……看看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陈树律伸手,想抓住点什么,可虚空中一无所有。

    最终,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自己下沉进黑暗中。

    “这里还有人。”救援队的人从车窗挤进去,游到不断下沉的陈树律身边,套上安/全扣之后把人成功救上岸。

    岸上,山青野焦灼等待,陈树律并没有发送求助信号,距离他跳下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不能再等了。

    她单手撑着护栏,一跃而过,正准备跳下去,就看到救援队的人拖着陈树律和敖嘉上岸了,河堤上等待的医护人员迅速展开溺水施救,把人放到担架上推进救护车。

    山青野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转身朝人群逆向而去,又隐身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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