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宓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怔愣了好久,才敢试探着将自己的手覆在他劲瘦的后腰上。
夕日欲颓,沉鳞竞跃,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日光穿过云层在两人身上镀上的浅色光晕。
裴时戎收复南越虽然是一月前才下的旨意,但这件事是他从去岁刚登基便在考虑的事情,无论是燕昭这边还是交州这边都算是万事俱备。
在桓郊和燕昭的带领下,收复南越的战事推进得很快,虽然绝大数小城的南越将领都投了降,但难免遇到抵抗强的。
“你说你现在好歹也是大将军,是陛下的心腹臂膀,冲这么前做什么?”桓宓一边替燕昭上药,一边蹙着眉嗔怪。
燕昭其实并不觉得有多疼,毕竟他少时入军营,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痕早已遍布全身,但听到桓宓这么说,抬了抬眼,问了句:“你这是,在关心我?”
桓宓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却让她心底漏了一拍,一时手里的药瓶没拿稳。
燕昭毫不犹豫的探出桓宓才给他上了药的手去捏住那个药瓶,交还到桓宓她手里时,指尖碰到了她的虎口。
桓宓手抖了下,而后接过药瓶,抬起头时正好于他四目相对,想说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良久才说出句,“谢谢。”
燕昭仍然看着她,她扑簌了下睫毛,有些无措地别开眼,用木塞将药瓶的封口堵上,放进药箱后又从当中拿出一卷纱布来,刚想为他包扎伤口,却听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桓宓心底有点乱,“怎么了?”
“刚才扯到伤口了,有点疼。”燕昭看起来回答地很认真。
虽然其实一点感觉也没有。
桓宓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又从药箱里翻出先前的那个药罐,口中喃喃:“是金疮药没错啊……”
但就在她抬眼的一瞬间,捕捉到了燕昭眸中闪过的狡黠笑意,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
她咬了咬牙,立刻从旁边拿起先前的那卷纱布,动作迅速地从他没受伤地那侧手臂底下穿过去,也不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上药,哪有不疼的?”
燕昭沉默了一瞬,抿了抿唇,道:“可是那会儿你给那个小卒上药的时候还朝他笑,还……”
桓宓一想到他方才故意戏弄自己,就一肚子气,也没认真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边替他挽了个结,一边问:“还怎么样?”
燕昭小麦色的脸颊上一时也浮现出一片红晕,垂着眼,矮着声音说:“你还给他吹伤口。”
他这话刚说完,便后悔了,不是,他什么时候心眼这么小了?
桓宓有点奇怪,这不过几月不见,燕昭什么时候这么说话了,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哂了句:“他多大你多大,那就是个孩子,这你也上计较?”
燕昭一惊,脱口而出:“什么叫还是个孩子?看着也有十四五了吧?陛下今岁也不过十六,当时皇后殿下也拿他当孩子!”
这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愣,燕昭皱着眉,错开了桓宓投来的疑惑眼神。
桓宓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笑出了声,用胳膊肘碰了碰燕昭,托腮问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前几天谢归荑的信送到交州这边,说是燕昭特地向裴时戎请命来交州线上的,还天天担忧裴时戎会将她许给方烬,最终定下来是他来交州时,燕昭在一下子就跪在了殿上,感激涕零的。
燕昭垂着头,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桓宓起身,用指节轻轻在他额头上点了下,“真是个木头,下次可以直说的。”
她如今既然身在军中,是军医,也不能总与燕昭耗在一处,说完这些话,本打算去看看别人,才走了两步,又顿住了步子,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瓷瓶,转过头时,发现燕昭正看着她,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将那个小瓷瓶放在他的膝头,垂下眼睫,“这瓶药你且留着,每过三个时辰换一次药,”中间停了停,又补了句:“我自己配的。”
说完,也不等燕昭回应,便快步离开了。
燕昭缓缓拿起膝头上的那个小瓷瓶,拈在手中,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的亲兵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侧。
“将军,看什么呢?怎么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燕昭只是看着那个小瓷瓶,仿佛没有听见。
亲兵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发现他只是在笑,便好奇地朝桓宓离去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眼燕昭,心下了然了一半:“那不是桓府君家的娘子吗?怎么?将军看上人家了?”
燕昭回过神来便听到这句,妥帖地将药瓶收回怀中,虽然事实如此,但他本能地还是不想在下属面前承认,于是瞪了亲兵一眼:“乱说什么呢!”
亲兵“嗐”了声,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是就是呗,大老爷们的,犹犹豫豫的,你看咱们陛下,还比皇后殿下小一些呢,我有个老乡在太医院当值,听说皇后殿下都有身孕了。”亲兵一脸的八卦。
被他这么一说,燕昭更觉得脸上挂不住,脚往旁边一挪,抬眼,“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亲兵“嘿嘿”一笑,便跑开了。
燕昭站起身来,又摸了摸怀中那个小瓷瓶,顿时觉得心情大好,遂顺着桓宓包扎诊伤的路线巡营。
四月的天气,但交州位置偏南,此时又正好是午后,燕昭看着桓宓穿梭于远处伤的兵营里,很忙碌的样子,宽大的袖摆挽起来,腕上挂着的翡翠玉镯在日光下泛着盈盈光泽,时不时抬起手腕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看着她的背影,燕昭不禁联想到了日后,他带兵打仗,桓宓就可以做随军的军医。
忽地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一个人瞎嘀咕什么呢?什么不行?”
燕昭转过头来,正好看见桓宓背着手站在他身侧,歪着头。
燕昭有些局促不安地想藏起手里捏着的东西,却被桓宓一眼看到。
“手里拿的什么?我看看。”
燕昭半推半就地从身后拿出来,是一枚质地算不上很好的玉坠,任由着桓宓从他手中拿去,摊在掌心里看。
“这、这是我们燕家传给儿媳的。”燕昭有些支支吾吾。
桓宓愣了愣,而后娇俏一笑,攥在手里,“送我的东西可不许反悔啊!”
南越毕竟是边陲小族,这之后不过十几日便坚持不下去了,四月二十三,南越王出城,答应燕昭与桓郊随他们回建康,原南越属地也一并归于大周交州治下。
南越王出城受降的那日,裴时戎从建康的圣旨也到了交州。
是念在交州气候湿热难捱,他又有功,召他回京,任祠部尚书一职。
朝上裴时戎照例封赏燕昭及随行将士,燕昭却出列躬身,道:“臣不求田宅财产,但求陛下为臣赐婚。”
裴时戎虽然知道他指的是谁,但当着群臣的面,表面功夫总要做足,抬眼问了句:“是谁家的娘子?”
燕昭看了一眼正好在自己身侧的桓郊,而后朝前倾身:“是桓使君家的娘子。”
桓郊眼皮一跳,步子也往出挪了挪。
“不知桓尚书意下如何?”
在交州的这些时日,他瞧得出来燕昭和自家女儿之间的情意,且燕昭虽然是弱冠之年,但的确年轻有为,又是今上的左膀右臂,也算相貌堂堂,阿宓嫁了他不会吃亏,微微沉吟一声,便颔首道:“谨遵陛下圣谕。”
桓宓与燕昭之间的亲事就这样以圣旨赐婚的方式定了下来,钦天监择过日子后,将吉日定在了七月二十六。
既是赐婚,婚仪便一并由内府操办,宫里混迹这许多年,也都是有眼色的。
燕昭是当朝新贵,桓娘子与皇后殿下是手帕交,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了。
婚期如期而至,婚宴排场大得很,高朋满座,又有帝后亲临,燕昭游走于宾客间敬酒,整日挂在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减过半分。
桓宓坐在婚房中,甫一听见木门的“吱呀”声,桓宓便掀开了冠上覆盖着的盖头。
才踏进门槛的燕昭倒是一愣,旋即爽朗一笑:“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我?”
桓宓继续将头上地冠拆卸下来,搁在一旁的桌案上,气鼓鼓地叉着腰:“得了吧,累死我了,我在这儿能做三四个时辰了,一口吃的也不给,一口水也不让喝,你听听我的声音!”
她话音才落,燕昭便十分“体贴”地倒了杯茶水递到她唇边,她顺手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燕昭见她喝完了,又递给她一块糕点,道:“什么破规矩,怎么能让你饿着,还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桓宓将咬了一口才吞咽下去,便听了这声,“什么叫还好,你还想有第二次?”
燕昭连连拱手,“不敢不敢。”
清宵尚温,屋中传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这么多的伤疤。”
“别,别看了,也别摸了,很丑的。”
“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