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你私下说说就行了，在外头可别声张，我和三皇子可没任何关系，懂吗？”正好头拢完了，宁思瑶示意墨月把发带取来，只松松地给宁思絮束了起来。

    “当然啦，我哪有这么分不清轻重。”宁思瑶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发辫跟着一起晃动，好不得意。

    “不过说真的，姐姐你以后要嫁给三皇子吗？你以后入宫了，我是不是就很难见到你啦？”

    “这种话你也能编排？再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娘，非再关你几天不可。”宁思瑶假装生气地给宁思絮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我说真的呀，三皇子现在明显对你情根深种，他要是求亲求到圣上那里，那不得给你俩赐婚呀？咱们总不能抗旨吧。”

    “……阿絮你真得管管你这张嘴，抗旨这话是能说的？放心吧，就算他求赐婚了，圣上也不会同意的。”

    “而且你又是从哪学来的词，三皇子对我情根深种这种话听着实在是……一来我们二人并无瓜葛；二来这种词以后也不准再提，听到了吗？”

    “为什么呀，这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三皇子对姐姐‘芳心暗许’呢。那个项家的，就项温，她就因为她喜欢三皇子、但三皇子喜欢你，酸得不行呢！”

    “唉，阿瑶，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一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要想想背后的原因。我深居简出这么久，这宴会一共去过几次？他当真认识我么？这好感来得不是无缘由？”

    “……他不会真是为了笼络爹吧？他明明都已经是皇家子弟了啊。”宁思絮并不蠢笨，只是她仍不能很好地适应相府女儿的身份。

    “阿絮，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的，你总要自己学会独立去找到问题的答案。”宁思瑶叹了口气，却避而不答地摇了摇头。

    “……姐姐，那么多人喜欢你，都是为了咱们相府的身份吗？”宁思絮知道姐姐身份矜贵，却未曾想过只有相府这一背景便可以抵过万千。

    “你这话一开始便错了，他们并不喜欢我。”宁思瑶朝着墨竹略微一摆手，后者便会意地出去并带上了门。

    “人喜欢人的原因有很多。就比如如今，有人喜欢我的身份，因为可供攀附；有人喜欢我的容貌或者才名，因为可供他们代为炫耀。”

    “这世间人，均不过是为了利己罢了，爱财、图权、好色、贪妄。他们喜欢的不是我，是‘我’这一类得到了便可证明其优秀的‘良配’；若有个李家女、荣家女有与我一般好的条件，他们也同样会朝她投去倾慕的目光。”宁思瑶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淡淡，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是我心急了，突然跟你说这些，会不会很苦恼？”

    “没有没有，也许这些事情有一天我也会面对的。”宁思絮连忙摇头，只是很快声音又低落下去，像只霜打的茄子。

    “……但我觉得也许这群人里面，就有人是真心的喜欢呢？”

    “他喜欢姐姐不仅仅是因为姐姐你家世很好，长得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许就是跟我对姐姐的感情一样：姐姐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我这样一个庶出的妹妹很好、对墨竹小桃这些丫头们都很好、对偷溜进府的小猫很好；姐姐还很善良，我看到了一起出门的时候你都会给乞讨的人假装落下几文钱，之前也是你执意要带着我一起去灾区施粥……总之，姐姐的优点多得很，根本不是只有那种表面显而易见的东西；只是大部分人不识货，但我想，也许还有小部分是看到了姐姐的内在、所以喜欢的。”阿絮一点点地想姐姐好的地方，想一一列举给她听，只可惜她心中的宁思瑶是完美的，怎么数都数不完。

    “但是你要怎么分清一个人的喜欢是真情或是假意呢？喜欢的是你的外表还是内在呢？”宁思瑶只是轻轻顺着宁思絮的头发，笑着问出这个问题。

    “呃……”宁思絮被哽住，确实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回答。

    “阿絮，我们这种人家，是不可苛求真心的。”宁思瑶轻轻笑了。

    “你的条件越优越，你就越会质疑身边人的真心，怀疑他们是否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油水而做此举。那安平侯家两子为争遗产所闹出的风雨想必你也清楚，血缘至亲尚且如此，又怎能奢求一介外人全身心待你呢。”

    “与其你去将期待寄托给无法判断的真心，我倒希望你去找门当户对的夫婿。比起那些所谓的感情，因利益纠缠而缔结的纽带反而更牢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所谓的‘喜欢’，再动摇不过了，众人皆爱慕人之光鲜亮丽，可又有谁能保证这讨人喜爱的优点可以恒久存在呢？当这优点被磨灭了，余下的那些东西又要怎么去维持关系呢？”

    “我……我从没想过这么多。我知道我们肯定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婚姻，但是我总觉得，夫妻之间自当举案齐眉，我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宁思絮面露纠结，她觉得姐姐说得好像是对的，但内心里又在抗拒。

    “也许会有，但在此上抱希望无疑是愚……咳，李夫子想必已经讲完了《诗经》，阿絮应该学到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古书讲得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吗？”

    “但我还是觉得……唉，姐姐，我会不会有点天真？”宁思絮在内心里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只是当下却提不出什么有力的观点来反驳。

    “是有点，”宁思瑶面露笑意，“但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我看来甚至还是一种相当罕见的优点。”

    “唉，也不用安慰我啦。跟姐姐比起来，我真是笨的像串糖葫芦，怪不得母亲老生我的气。”宁思絮干脆往里挤了挤，硬是让宁思瑶给她腾出了半张床来躺，全然不顾宁思瑶生怕传染了她而试图把她推出去的力度——用她的话来说，姐姐的力气就跟猫挠两爪子一样。她头枕着胳膊平躺着，撇着嘴看着上面雕了花鸟的承尘板，一副受到了偌大冲击的样子。

    “阿絮是赤子之心，待人真诚，自然以己度人，不会去揣度他人之恶意。”之前宁思絮就说过了，姐姐非常、非常擅长给人顺毛。果然听了这几句话后，宁思絮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算啦。想不通就别想了，至少我现在还在你身边，你就不需要考虑这些。我会帮你解决的。”宁思瑶还是不忍心让宁思絮继续祸害自己的头发，把那一缕可怜的头发从宁思絮的手里解救出来。

    “呀！你手怎么这么凉？我去给你拿手炉来。姐姐你也别坐着了，来，我扶着你躺下。你手这么冷怎么一声不吭啊，我出去找人把你屋地龙再烧旺些。”宁思瑶的体温给宁思絮冰得惊了一下。

    宁思絮几乎是从床上蹦下来，把宁思瑶安置好后正准备把桌上的手炉递过去时又停了下来，朝门外喊“墨竹！给你家小姐的手炉加点碳！”。墨竹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拿起手炉又去找钳子，从一旁的炭盆里面精挑细选。宁思絮也出去了，走了两步出去又回来关了门。几乎前后脚的事，月华也从门外风尘仆仆地进来了，难掩兴奋地禀报思瑶说小姐让她查的那个小姐她查到是谁家的了，是中书舍人郭家的庶出三小姐，这次宴会回去后好像就被嫡母关了禁闭。

    看着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的融冬阁，已经被裹成粽子一样的宁思瑶在被子里无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