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下的很大。
邹婵一坐进车内，衣服上沾染的雨水不可避免地打湿了底下的皮革坐垫。
车门隔绝了窗外的雨声和雷声，有些闷闷的。
车内屁股坐下去的皮革声和呼吸声变得格外明显，同样明显的还有男人身上的气味，一种特别的莫名让人心动又安心的味道，像是皂角，又像是什么高级的香薰。
邹婵不自觉地有些拘谨起来。
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拭着被她弄湿的地方。
她今天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衫，有些被雨水打湿了，锁骨处沾着几颗雨水，下身是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
许是害怕打湿了裤脚，牛仔裤被对折几层高高挽起，露出了一截细白的小腿，手心里抓着几张纸巾自以为隐秘地擦拭着被她打湿的坐垫，脸上因为羞赧和着急，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有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陆知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滴雨水，像砸进心里似的。
两人皆是一愣。
陆知远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没事，不用擦。”他淡声说道。
男人声音淡淡的，听上去只是客套似的。
邹婵有些羞赧地垂下眼。
恰巧这时，前头的司机递过来两张毛巾，和上次取酒会的是同一个的司机：“先生，毛巾。”
陆知远顺手接过，一条递给了邹婵。
邹婵垂着脑袋，身体有些僵硬地接过毛巾，轻声说了句：“谢谢。”
动作有些呆滞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头发和上衣。
车内空调温度有些低，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让人有些忍不住打寒颤。
陆知远顺手调低了温度，露出了一只麦色的精瘦的手臂，温声问道：“还冷吗？”
邹婵摇摇头：“不冷了。”
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擦试过雨水的毛巾，手心一片冰凉。
雨下的很大。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窗玻璃上。
刮雨板不停地上上下下清扫着车前玻璃窗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流。
司机发动汽车，缓缓驶入闪着红光的车流。
两侧的积水哗啦啦流入城市的下水道。
陆知远的视线落在女人捏着毛巾，有些泛白的手指上。
平静的侧脸，却总叫人注意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些许泛红的脸颊。
半晌，陆知远平静地移开视线。
问道：“邹老师今天怎么来了科技园？”
像是随口闲聊一般。
邹婵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乖乖地答道：“弟弟在这边上班，听说生病了，所以……来送点药。”
乖巧的样子，好像小学生一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陆知远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垂下眼睑，问道：“亲弟弟？”
他无意窥探他人的私事，然而这句话却像是顺口用来演掩饰什么似的。
邹婵摇摇头，说道：“不是，是表弟。”
话题到这儿，就不好再问下去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下去。
车内只剩下空调轰鸣的声音。
邹婵住的地方离白鹭小学很近，几乎下个楼过个马路就到了。
这也是邹婵为什么住在这里的原因。
陆知远看穿了邹婵的心思，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邹老师，上班还挺方便的。”
邹婵脸一红，被人戳破小心思，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我没有车，不像你们那么方便……”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
这话，好像有些酸谁似的，若是心思敏感的，听到这话可能还以为她仇富。
但陆知远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笑了笑，像是祝福似的，说道：“没关系，工作几年以后就有了。”
邹婵只好接话：“借陆先生吉言。”
车外，雨已经停了。
邹婵一下车，扑面而来的风，吹的她衣摆纷飞，满脸的水汽。
不知是因为闷的还是什么，脸颊红扑扑的。
临走前，陆知远叫住她：“邹老师。”
邹婵回头，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浓墨般的眼睛像是要将她看穿似的。
此时，雨已经停了。
昏黄的路灯，映照着满是水渍的城市，有种别样的韵味。
男人指尖在沙发上摩挲了一下，下一秒缠绕着一根手链，递了过来。
“你的东西掉了。”他说。
一条银白色手链垂在男人的手掌间。
被她带在手腕数年的东西，就这样出现在陆知远的掌心，莫名有些微妙的感觉。
邹婵赶紧接过去，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
男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颊，冰冷的指尖与温热相触。
男人的手掌温度很烫。
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融化似的。
邹婵一个哆嗦，抬头看向陆知远的眼睛，一双杏眼在路灯的折射下，亮晶晶的，像什么小动物似的。
“今天真是谢谢陆先生了。”她说。
已经是第二次叫人麻烦了，她的语气十分诚恳。
陆知远坐在车上，平静地回望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漆黑的夜里，昏黄的灯光，将男人的脸庞雕刻得犹如艺术馆展览里的雕塑品，蒙上了一抹神秘的面纱。浓墨一般的眼睛，此刻显得更加深邃。
“举手之劳。”
男人浅淡的声音响起。
邹婵愣愣地点点头，看着车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很快，司机开着车平缓地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一阵风吹过，激起一片雨雾，滴落在身上。
下过雨的柏油路，黑漆漆的，在路灯的照耀下，像镜子一般，倒映着满是水渍的城市。
也不知道陆知远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
邹婵拢了拢身上的衣物，甩开脑袋里的复杂心思，扭头进了小区大门口。
可不能明天就感冒了。
还得上班。
她心想。
楼道里很黑，邹婵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发现，门缝里居然有一丝光亮。
她有些诧异。
推门而入。
祝霏儿果然在，光着脚站在客厅，来来回回，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
邹婵一边放下包，一边走进去，有些脱力地倒在沙发上。
祝霏儿脸上扒着一片面膜，桌子上正煮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
周围摆着各种蔬菜和牛肉，看样子，是在打火锅。
“回来一下午了，就等你回来吃火锅呢，给你发消息也不理人。”
祝霏儿从锅里捞出来一片牛肉，咬在嘴里含含糊糊，看她吃着可香了。
邹婵拿出手机一看，这才发现刚才一路上祝霏儿居然给她发了这么多信息。
还有刘宋的，问她打到车没。
一边给刘宋回消息：“我到了。”
一边有些心虚地回祝霏儿：“我……没看到。”
祝霏儿何其敏锐，立刻一双眼睛就盯了过来，跟审问犯人似的。
“老实交代，干嘛去了？”
邹婵支支吾吾：“我……给我表弟送药去了。我妈说他病了，让我照顾一下。”
不知怎么的，她隐瞒了陆知远送她回来的事实，没怎么撒过谎，一做坏事，心脏就扑通扑通跳着。
祝霏儿居然也没从她脸上看出端倪，她被‘给表弟送药’这件事，一时震惊住了。
“我去，你妈……你妈……不是，我不是在骂你啊。”
看的出来，祝霏儿很想吐槽点儿什么，但碍于是她的妈妈。
于是，硬生生地卡在了‘你妈’两个字上。
卡了一会儿，祝霏儿才艰难接上——
“你妈脑回路这么清奇吗？你表弟不是二十多了吗，大学都毕业了，你也没比他大几岁吧？”
“三岁？”没被祝霏儿发现，邹婵松了一口气，补充道。
祝霏儿义愤填膺：“就是啊！”
“要是我妈让我这么干，我脑袋都给我弟拧下来。”祝霏儿怒骂。
邹婵叹气。
看出邹婵的无奈，祝霏儿也索性不再说废话。
筷子指了指满桌儿的饭菜，大小姐豪气道：“来，陪我吃点儿，抚慰一下心灵。”
邹婵哭笑不得：“我都吃过了。”
但到底，还是坐了下来，陪祝霏儿吃了一会儿。
两人从大学聊到工作。
祝霏儿前段时间自创了一家自媒体工作室，打算签上自个儿，开始矩阵式地练号，哪个火了就用哪个。
邹婵是不太懂这些。
现在互联网时代，的确越来越多人靠着这个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甚至是财富自由，改变一生，实现逆袭。
祝霏儿一直嚷嚷着，自己总有一天能火。
她这样的人，天生适合搞这一块。
现在的大号是一个穿搭旅游号，也有了一两万粉丝。
所以总是隔三岔五地跑出去拍摄。
邹婵性子慢，她向来与这些无缘。
她不是不羡慕，不用上班，不用朝九晚五，只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这些的底气。毕竟祝霏儿哪怕什么也不用做，她家里人也能养她一辈子。有些时候，邹婵十分十分羡慕祝霏儿。她不光有优渥的家庭条件，甚至还有无条件爱她的家人。
不管哪一样，都让邹婵十分羡慕。
能够爱憎分明，想干什么干什么的底气。
吃饱喝足。
两人晾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像两个咸鱼倒挂。
祝霏儿躺在邹婵的对面，举着手机，照常刷着某视频软件，嘴里嘀咕着：“婵宝，我什么时候能火啊，等我火了，我就养你，你当我的助理，就不用上班了。”
邹婵笑了笑，说了声：“好。”
两人说着，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各自玩各自的手机。
空调温度有些低，邹婵怕冷，索性抱着条被子，翻了个声，准备打开电脑，备个课。
这时，祝霏儿忽然猛地坐起来。
“卧槽！！”一声，说着，她起身正对着邹婵，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确认什么似的。
“不是吧——”
然后，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邹婵见她脸色不对，也跟着坐起来，问：“怎么了？”
祝霏儿表情严肃：“婵宝宝，我刚才说错了，我可能得等着你养我了。”
说着，她把手机递了过来。
某视频软件上，一条播放量大几百万的视频出现在视野里。
上面赫然就是她的脸。
正是那天在科技馆面前，李卿卿用私人号拍的她。
彼时她正在柔声地教训着小朋友，不要乱跑，围着小朋友到处转。
阳光明媚，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在阳光底下，照耀得皮肤有些透明似的，白得发光。
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像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
下面的评论，一水儿得。
“本大学生也想回去被训。”
“我小学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老师？”
“都散了吧，听说是当地贵族私立学校的老师。”
视频标题赫然写着——
这真的不是哪里的神仙老师吗？！！！
邹婵指尖顿住。
祝霏儿的声音适时在耳边炸开。
“婵宝。”
“你好像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