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愔醒来了,在宁府躺了一日一夜后终于转醒。
屋内只她一人,除了自己微弱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其他动静。
她尝试动着手指,还有些不太灵活,但已经能动弹了。
她撑着坐起身子,云丝软锦被从她皮肤上缓慢滑落,细滑柔软的触感还带着暖意,是因房中点燃的炭火,同样被引燃的香炉置于屋门入口处,隔了床边浅色的纱幔,和一道水墨屏风,但幽香入鼻,无需看到也能嗅出。
才转醒,没什么精神,她的脑袋一直垂着,视线便也多集中在锦被上的绣花纹样上。翡鸳双绣的云丝软锦被,是以双面绣在两侧绣上精美的戏水鸳鸯。
宁府,果然是大户人家,背靠南州王国公势力,在这样的乱世中,也能在一方州城内翻云覆雨,享富贵荣华。
只这个给她一个外人居住的屋子,布置都如此华贵,这些随便一样,都抵得过南州城中平民百姓一年的生计。
难怪有人怨恨至要请宸阁取他性命。
有人走进来,步履轻缓,身形轻盈,是个姑娘,宁府的丫鬟。
她瞧见梨愔坐起来,露出笑意。
“姑娘终于醒了,快喝些水!”
她快步上前,将端着的水碗稳当放在梨愔面前,扶着喂她喝了几口水,又将碗放到床前的木凳上,热情又殷切。
做完这一切,她又快步朝门口走。
“姑娘身子弱,快再多休息一会儿,婢子去唤少爷来。少爷盼姑娘醒来盼了一整晚,如今见姑娘醒来,定然高兴得不得了!”
丫鬟跑着出了门,没过多久,宁宇与丫鬟一起急匆匆赶过来。
梨愔还维持着坐起,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见她还活着,且终于醒来,宁宇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你终于醒了。”他在床边坐下,侧挨着梨愔,手掌熟拢的靠过去,拉起梨愔的手,在掌心中揉捻,她白皙的手臂因冻伤布满了青痕,宁宇瞧着满眼是心疼,“你不用担心,我这几日替你寻了个神医,很是厉害,神医说,待你身子好些,他会给你开几副膏药,用上几月,你身上这些冻痕就会完全消散了。”
梨愔垂下头,侧边长发垂散着,挡住了神情。
“你睡了这许久,定是饿坏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房去给你准备些。”宁宇拉着她柔声劝哄着说。
梨愔仍垂下头,没有吭声。
宁宇表情僵了下,收回手坐直身子,转了话题。
“我已找到了你娘的下落。”
梨愔闻言,当即惊讶的抬起头,盯着宁宇。
“当真!”
“环佩,你告诉她,我说的可当真?”宁宇唤身边丫鬟道。
“姑娘,是真的,少爷昨日就已找到了人。”环佩回答道。
“那……”
梨愔激动地想说什么,被宁宇拦下。
“先吃饭。”宁宇的语气强势起来。
梨愔忙点头答应。
“好,我吃饭,我吃饭!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哥哥!”
“乖。”宁宇边说着,手掌边落在梨愔脑袋上,使劲揉了揉。
一顿饭,梨愔吃的欢喜又迅速,身体也仿佛有了力气。
宁宇却坐在一边,神情不太愉悦,仿佛梨愔吃得越快,越接近结束,他越是焦躁。
终于,梨愔放下碗筷,期待地望向他。
“大哥哥!”
她夹着童声,稚嫩地唤了句。
宁宇收了收情绪,但仍然沉重地站起身。
“你,跟我来。”他说。
梨愔愣了下,对他这表情有些疑惑,但什么都没说,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屋外飘着纷扬的小雪,宁宇给她寻了暖和的兔绒斗篷,宽大又漂亮,将瘦弱的她完全包裹在里面,便丝毫不觉得冷。
除却某些令人生厌的,需要她压下情绪隐忍的举动,宁宇对她还算不错,不过,她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丝毫不会为此有真正的情绪上的感动。甚至,宁宇方才的欲言又止,和接下来即将会发生的事情,她都已知晓了。
这进院落里只有一间主屋,旁侧十几步并排的屋子是没开火的小厨房与一间柴房,宁宇带着梨愔来到柴房门外。
柴房门关着,宁宇停下步子,担忧地望了一眼梨愔,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神情,很是不忍。
“就在里面。”
“阿娘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梨愔有些奇怪,先一步上前推开门,才迈步进去,身子立刻僵住了。
柴房有些空荡,便显得地下躺着的人——准确说,是尸体,愈发突出刺眼。
这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体僵硬,皮肤黝青,五官上蒙了方白布,单看身体的样子,是大约在雪地里受了冻害,生生冻死的。
“小姑娘……”宁宇唤了句,试图说些什么。
梨愔已冲进了柴房内,扑着跪倒在尸体前,颤着手去扯那白布。
白布下的面容狰狞可怖,可她看着,却没有丝毫惧意,只是瞬间被泪水盈满了眼眶,如豆般止不住地重重往下砸。
宁宇和环佩也跟了过来。
宁宇夺过她手里的白布,又重新盖上,轻轻拍着梨愔的肩膀,“小姑娘,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
他话未说完,梨愔双眼一黑,身子一软,径直朝旁侧倒下去。
“小姑娘!”
“姑娘!”
宁宇和环佩的惊呼声清晰入耳,但梨愔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仍紧绷着闭上眼。
她听到,宁宇慌张地冲环佩吼道:“快去喊神医来!”而后,抱起她往屋中跑。
环佩应声后,那动静也越来越远,是跑去喊神医了。
她依然装着晕倒,但丝毫不慌张。
因为,宁宇请的神医是千尘。
不过,他不是来帮她,他是来监视她的。
方才柴房内的那具尸体,也是备好了的,新冻死的可怜人,是他们故意让宁府的人发现。
为了不引起猎物丝毫的怀疑,成功入府后的第一场戏已做全。
该是第二场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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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这么多院落,少爷怎么偏将姑娘安排在此处住下?要知道,这里可是……”
“嘘!当心隔墙有耳!若是传扬出去,老爷和少爷可决饶不了我们!给姑娘的东西送到了,我们快些去干其他活吧。”
府内丫鬟小声议论着关上门走远,安静躺在床上的梨愔猛然睁开了眼睛。
宁宇和负责照顾她的环佩此时都不在,她摸着从床上爬起来,来到院中。
院中有一口井,上置木板,木板上还压了堆石头,但封的不算严实。
她来到井口边,一点一点将障碍挪掉。
当她拿下最后一块石头,用力推开井封,踩上井口时,身后猛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姑娘!”
是环佩震耳欲聋地吼叫声。
她原本端了碗粥,见状着急地扔了碗,猛扑过来抱住梨愔,环佩在梨愔身下垫着,将她一把扯下来两人一齐倒在地上。
“姑娘!姑娘这是做什么呀!切莫如此想不开啊!”
相较于梨愔,环佩身形算高大,就算是爬起来坐在地上,也比梨愔大出一团。
她以绝对的力量,一把揽住梨愔的腰,另一只胳膊抱住梨愔的脑袋,阻止着她的举动,一下一下顺着安抚着,又急忙冲着院外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快去喊少爷!”
梨愔不答话,只默默哭着,环佩心软她可怜,一直说着劝慰的话,抱着她轻柔安抚着,一直到宁宇过来,她才松开手,规矩的站在一旁,欠身行礼。
“少爷,姑娘伤心过度,一时想不开,婢子不知该如何劝慰姑娘,只好请您过来……”
“你这是干什么!”宁宇紧蹙起眉,又心疼又生气。
梨愔跪在地上,躬身行了个大礼。
“大哥哥,您替我找到阿娘,还救了我,我在这里,谢过您的大恩。”
她又一叩首,起身接着言道:“如此深恩本当回报,但阿娘已去,我在这世间也没有了存活下去的意思,我只想追随阿娘而去。如此愧对您的恩情,实在抱歉,还请您能够原谅。”
她再叩首,而后毅然站起身朝枯井边走去。
“站住!”宁宇扬声喝了句,“你如此做不仅愧对我,还愧对你娘!你如此懂恩知礼,想来也是你娘自幼时便如此教导了你,若你今日还不了恩,岂非愧对她多年教诲?她辛苦照顾你至如今,难道就愿意看你随她而去?想必她在地府也不愿见你!”
梨愔垂下头,有些惭愧的回过身,“可您如此大恩,我无以为报,也无能为力。”
“谁说你无能为力?”见人被自己说动了,宁宇的语气也柔缓了些,“你若无处可去,以后,就留在宁府,就将宁府当做是你的家。”
“这怎么行?”梨愔不敢置信,惊讶地望着宁宇。
“有什么不行?我可是宁府的大公子,宁府未来的家主!你放心,只要我应允,这府内没人敢说个不字。”宁宇说。
梨愔还是摇摇头,“可我何德何能,得大哥哥您如此?”
“别这么说。”宁宇打断她,又像是回忆起了往事,叹了口气说,“我有一幼妹,和你这般年纪,只可惜命薄,几月前殁了,你若愿意,就留在府内,做我义妹,我想,爹娘见了你,也会高兴的。至于报答一事,你留在府内,代我那命薄的幼妹照顾爹娘,也算是对今日之事的报答,你看如何?”
闻言,一旁站着的环佩莫名将头低垂着,快要垂进土里,碎发将表情全部遮掩住。
梨愔面露难色,还有迟疑,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如此,倒的确是她能做到的,能够报答对方的事,只是……
她重新拜礼,说:“我愿留下,照顾大哥哥的爹娘以还恩情,但……”
“既然愿意,就别再说其他。”宁宇打断她,“你答应了我,以后便别再唤什么大哥哥,你该唤我一声兄长。”
“……多谢兄长。”
宁宇走进,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说:“这么久了,兄长还不知我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阿愔,我没有名字,阿娘一直唤我阿愔。”梨愔说。
“阿愔,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岁辰后,就十三了。”梨愔答。
宁宇闻言,瞬间大喜,“哦?当真是赶巧,好,好。阿愔,你且安心回房休息,我先去准备,入族典礼过后,你便是我宁府的小姐,我宁宇的妹妹。”
他说完,又扬声喊了句:“环佩,照顾好小姐。”
环佩似乎走了神,听到这声呼唤慌张“诶”了声,立刻上前扶住梨愔的肩膀,“阿愔小姐,外面天寒风冷,您身子弱,不宜多待,婢子扶您回房吧。”
“多谢。”
梨愔答应下,又抬头,宁宇已离开了,她目送他离开,回身望了一眼那口井,才在环佩的搀扶下回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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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祺昨夜偷偷来捎过话。
虽然她已十五,但幸得太过幼小瘦弱,看上去与十二三的孩子无异。
而宁宇的幼妹若还活着,今年岁辰后,便十三了。
这个院子,曾是宁宇的幼妹居住的院子。
宁宇的幼妹,就死在了院里那口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