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丸突然打了个哆嗦，做梦时忽然踩空台阶的那种感觉。
露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把百鬼丸往怀里搂了搂，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睡着了。
“好梦哦，百鬼丸。”
“……”
百鬼丸本来很讨厌这种黏糊糊的，哄小孩一般的语气。但是他第一次没有推开露世，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梦呓中叫他的名字。
街上一般到处都能看见照夜船相关的宣传，只有今天可以换副景象。
因为今天是某一位大人的生日，而且是仅次于将军的伟岸人物。
为了体现喜庆和庄严，现在人们的视野色序分布图是这样的——
红色。黄色。红色。红色。橙色。红色。红色。黄色。深红色。浅黄色。红色。
一定是宇宙里有一只巨大的火烈鸟，误把地球当成了自己的幼子，然后把嗉囊内半消化的食物，加上其他分泌物混合成了鲜红的液体，通过食道反刍出来，然后将地球染成了现在的红色。
“阿露，帮我看看买哪只鸟更好，这是我让下属找了将近半年的成果。”
露世头也不抬，“嗯嗯，你自己看就好。”
“你好好帮我看啊。”
“嗯嗯嗯，选跟你比较像的就好。”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经过脑子，直接从脊髓发声的那种。”
“……？”
露世恋恋不舍地关了露卡结束了的直播，不太情愿地看向自己的网友——
眉眼清秀得像女孩子的长发青年，手上拿的鸟笼里，装着一只巨丑的鹦鹉，比《龙与虎》里的小鹦还要夸张的丑。
“桂，你确定这是送给天皇的礼物？”
“是啊，这只鹦鹉加上阿露你的文采，这次我们稳操胜券了。”
虽然江户末期人人有病，但咱就是说，也不用病成这样。
今天是历任年龄最小的——偸孝天皇的生日。
前任天皇是偸孝天皇的哥哥，在德川茂茂上台后不久去世，当时年龄仅有8岁（现在13）的偸孝天皇没有办法急着补上了天皇的位置。
这位天皇可以说非常得将军的青睐——因为她对争夺权力分毫没有兴趣，行事风格穷奢极侈，贪图享乐。导致人们开始默认天皇的架空地位，更加信任幕府。
她不仅在奢侈浪费的程度上令人瞠目，还有阴晴不定的性格和极其古怪的爱好令人印象深刻。
她生日时，所有大臣以及各城各町的代表都要向天皇进呈尽可能丑尽可能傻的鸟，进呈的同时要用语言夸奖这只鸟有多漂亮，有多聪明，还要写赞美诗。然后天皇进行评比，得到认可的人被准允可以待在天皇身边一天。
这已经成为了天皇生日的惯例。
“阿露，这次我们不允许失败，我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
露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桂的肩膀。
“我还是建议你要自己展露口才，毕竟这是为数不多锻炼的机会，桂，要是倒幕失败了你还有做Vtuber这条养老道路。我会给你多多打钱的，不用感谢我。”
“真的吗，打多少？…………等等，话题扯远了！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桂正色。
“我想要把天皇拉入我们倒幕的阵营。”
“……你摸我额头干嘛呀，我没有发烧！”
桂轻轻拨开露世的手。
“但是我听说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阿露，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露世半信半疑地来到了天皇的住所——宏伟壮美的行宫，光占地面积就是夸张的数字。
幕府所有要臣加上所有城町的代表都落座后，仍然显得空荡荡的宴会厅中央，便是天皇的位置。座位四周被半透明的帷幕包围，从外面只能看到里面的剪影，但是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情状。
天皇从巨大的琵琶扇后面慢悠悠登场，坐上主位，全程没有露出过半寸肌肤。
从层层叠叠的衣服露出的脖颈和头部的轮廓来看，可以感觉出天皇的体型非常较小，但是由于身上穿的衣服过于复杂和华丽，所以整个人稍显臃肿。
从帷幕下方半开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她宽大的袖子像万花筒一样，复杂的花纹上引曳的金线十分耀目。
“天皇陛下，所有宴请的人员都到齐了。”
一个发色比雪还要白，皮肤也如涂了白漆一般的女孩恭敬地对着帷幕后的天皇说道。
“嗯。”极娇又傲的一声，萝莉含量100%。
“开始吧，渣滓们。”
不愧是一天的开支就是普通人一年开支的天皇陛下，一张口，不屑的鼻息从喉头一起吐了出来。
您就是萝莉版吉尔伽美什吗？
随后，一年一度最大的Freak Show开始了。
奇形异状，畸零残缺，全场加起来凑不出一个脑子的鸟兽们，和心口不一，溜须拍马，全场加起来凑不出一颗良心的权贵们相映成趣。
此情此景，露世很想吟诗一首《咏鹅》：呃……呃……呃……
露世抬眸瞅了一眼高位上的那个小人儿，又回头看了一眼给自己打气的朋友，眯起眼睛，算作一笑。
她施施然行了一礼。
“陛下万安。我代歌舞伎町向您献上生日贺礼，其名为伏寿。”
她提着的这只小鹦明显有当捧哏的资质，时机很妙地叫了一声，声音如同砂纸磨过耳畔，别提多难听了。
露世轻笑，“瞧，连鸟儿都在为您祝贺呢。”
“——振羽轻澜，鲜风印绶，错落金光，堂上百啭——
但——不知谁人矜坐锦帐，携百尔君子，望斯民涂炭，万里风烟。”
“放肆！！”
天皇身边的侍人们都还没有出声，倒是宴席上的其他大人先急了起来，脑子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却在咬文嚼字上往往高人一等，出类拔萃，活脱脱行走的文字狱测试机。
“在陛下面前说这种话，您不要命了吗？”
这一声阴阳怪气的“您”让露世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要谁的命呢，你的么？哦算了吧，你的命和你屁股上的痔一样不值钱。”
“你——”
“退下！”
娇娇的萝莉音高声一喝，那人立马住了声。
“是你……”
偸孝天皇至今为止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面对下面宾客眉飞色舞的表演甚至懒得给一点语气变化，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里有些许波澜。
喂喂……“是你”个头啊是你，未成年别随便搞那个什么言情剧是你贪吃蛇。
“你是吉……算了，说出这个名字我都犯恶心，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还没等露世反应，桂倒是比她还快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跑了起来，直奔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暗道。
看着桂的背影，露世多少有了一点歉意。
“抱歉，我搞砸了你的计划……”
“你在说什么呀……你做得简直太好了！”
“啊？”
“对付那种小孩子就要用小学生求偶的方式，惹怒她吸引她注意力。”
小看你了桂小太郎，原来你还可以辅导小学生谈恋爱……
“啊抱歉，这么久还抓着你的手。”
好家伙，批准你辅导中学生谈恋爱的资格了……
露世刚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桂的手掌捂住了嘴巴，然后护在了怀里，露世抬眸，只能看见桂的侧颜。他正谨慎地从上方缝隙处探听外面的动静，十分认真。
……要不考虑考虑批准你辅导高中生谈恋爱的资格？
“呜呜呜嗯？（什么味道？）”
“啊，刚才阿寿把便便拉在我手上了。”
“……………………我%#@￥%&*#”
“没事的，如果在地道里被他们拦截，我负责拖延时间，你先溜，不用管我。”
“不是，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武力值在你之上……”
“——你们两个谁也逃不了。”
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将二人重重包围，然后过了一会儿，天皇的步辇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了。
偸孝天皇从辇上跳了下来，如幼小雌鹿般轻盈地落地。
“哼，总有刁民想害朕，你以为我会不多留几手吗？”
她高视阔步，就差把不拿你当人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取名伏寿是想讽刺谁吗？”
露世不卑不亢，笑脸相对。
“我不是那种网上匿名骂您的那种黑子呢，我都是直接正面刚的。”
她用腹式呼吸法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开口道：
“偸孝天皇 suck!”
此处应该有混响。
天皇额角的青筋一凸。
“把这两个大逆不道的刁民抓起来！”
露世和桂几乎纹丝未动，百鬼丸轻松解决掉了第一批冒然冲上来的士兵，在士兵的视野里就只有几道黑影闪过，下一秒手里的武器就离手了。
露世无辜脸：“所谓‘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陛下，冤枉啊，我是忠臣。”
桂不动声色地将露世护在了身后，同时往前踏了一步。
“天皇陛下！我有一事不解，请您给我解惑！”
由于他此番言行实在是太刚直太正派，一时间竟有点立场反转的感觉。
明明是官军包围了两个反贼，被桂搞得像是两个好人被坏人逼上梁山一样。
“为什么您每年都要如此劳民伤财地办这样一个大型活动呢？我看得出来，您并非真的可以从中获得乐趣，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答案，请您解答！”
地道里安静如斯。
白发少女上前。
“没事的，杭奈。”
天皇示意了一下身侧，然后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梢。
“一个没有审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恶的，所以我想知道地球什么完蛋。只要这个生日惯例一直延续下去，人类就永远没有希望。”
鹦鹉阿寿忽然“学舌”：“希望！”
“……”
“听到了吗，我希望你们赶紧去死。”
……………………
地球实惨，怎么天天有人盼着它灭亡？
这个国家的国王是妖，天皇是反社会人格。
请问这个地球这个国家还有救吗？在线等，挺急的。
露世拽了拽桂的衣角：“她这种脾气也太难搞了，你这还不如拉拢妖刀沉睡后正常人格的德川茂茂呢！”
桂没有回应。
“杭奈，没有价值的人总是会发出很多噪音呢。”
天皇含笑的声音充满了蔑视。
“哦呀，我忘了，这位沉默成桩的人物更是重量级。刁民们都称他为什么来着——哦，狂乱的贵公子！那位出名的攘夷志士——战争末期将自己的部队逼上绝路集体投海的无能武士！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寿精准找到了最刺痛人心的刺眼，用无比难听沙哑的鸟喉啼叫道：
“投海，投海，投海……”
如果大家头顶都有一个血量红条一个内力蓝条的话，现在桂的头顶就是蓝条以每下80的速度狂掉。
“80，80，80”的声音砸向桂的心房。
露世感觉自己刚才靠着的是泰山，现在靠着的就是乐高积木，随时都会崩塌的样子。
她第一次见到桂小太郎这么动容。
这个世界上最不想看到的是，一身傲骨的人被迫折腰的那一瞬间，拥有比钻石还要硬的冰冷心肠的人流下眼泪的那一瞬间，还有像桂这样没心没肺有时却能顶天立地般可靠，无论哪方阵营都认为他会长寿，会永远傻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了致命弱点的那一瞬间。
“桂……”
要不然，地球真的毁灭算了。
人类毁灭算了。
露世一次都没有过拯苍生，解倒悬的想法。
可是桂不一样。
在他们一起玩游戏时，无论多么绝望的局面，露世都在催他赶紧死了下一把的时候，桂选择坚持下去。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杯水车薪，只是笑柄。
可是，偶尔，凑巧，就会时不时出现那么一两局奇迹，队友全部离线甚至开送的情况下，屏幕上出现了胜利的图标。
“陛下，您知道世间的人们如何称呼您的哥哥——安阳天皇吗？”
偸孝天皇脸上的温度骤然改变。
“您知道他被评为史上最无能最软弱的天皇吗？”
整个空间的温度骤然改变。
偸孝的双目血丝横布，好像下一瞬就会爆出血色的汁浆。
桂侧目给了露世一个微笑，示意她安心。
很快又转向偸孝。
“但是您知道，他绝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那样不堪和弱小。我知道幕后真正的黑手。”
偸孝眼神一暗：“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还知道如何除掉这个黑手，这样我可以为我昔日的战友平反，你也能为哥哥挽回荣誉。”
“什么啊，原来这个小屁孩是个兄控啊。”
“兄控，兄控，兄控……”
阿寿又来了。
这五官乱飞的傻鸟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露世也搞不清楚了，它为什么能精准找到每个人的弱点。
偸孝沉默了，半晌，她屏退了在场除了两名白发侍女以外的所有人员，并且撤销了对二人的射杀令。
在桂讲述计划的时候，阿寿飞到了露世的面前，几乎面贴着面。
这时，桂安静下来，其他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阿寿会讲出什么词。
“人上人，人上人，人上人……”
露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电子音唱着：
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