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你这小姑娘别以为读了点书就能糊弄你婶子!人头税每年都有官老爷来村里收,你说免就免啊?”李婶嗤之以鼻,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扇风,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折腾了半天,沈墨已出了一身汗,却也不恼,拿帕子轻拭额角渗出的汗珠,继续解释道:
“婶子莫急,我确实没有这个本事,但国子监有。”
李婶没听明白国子监是啥,闻言翻了个白眼,像是在笑她不自量力,没这个本事还说什么说?
沈墨先是向她简要说明何为国子监,便拉长音调说出了她最关心的事:
“国子监的学生可免赋税,而我已和参与变形记的官员们立约,此番回去后若是有效,他们便上书申请让平民也入国子监读书,人头税按人收税,若是二丫也入国子监,你们家就可少交两份税金。”
“当真?!”
前面的大半部分李婶都听得糊里糊涂,唯独最后一句让她来了精神,蒲扇都顾不上摇了,激动直起身子,眼放精光地盯着沈墨。
得了沈墨肯定的答复后,李婶眼珠转了转,复又悠哉跌坐回安乐椅上,心里计较其中的利害。
她也不是没听过沈墨的这个变形记,前不久刚送走一个裴少爷,据说家世显赫,这回来的人多,若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少爷,那沈墨说得应是真的,再说,要真进了国子监,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她家二丫拾掇拾掇也不差,指不定就被哪家公子看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哩!
李婶笑得牙不见眼,又瞥见了自家下去大半的米缸,一时收了笑脸,佯装犹豫道:
“如此,那等当家的回来了,我同他商量商量。”
沈墨知她这是松口了,心里长舒一口气,复而弯起唇角,有眼色地起身告辞:
“那我就不打搅了,接着还有几家要去家访,先告辞了。”
她步履匆匆转身离去,又去了几家退学的学生家里,向他们家里人说明情况,其中有欣然答应,让孩子继续学业,但亦有不甚顺利的,家里有卧病在床的老父,或是实在没有余钱支撑,尽管沈墨表示她会出钱帮扶,还是被婉拒。
“沈夫子,不怕你笑话,俺家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就是种田的命,去考啥子官啊,那我家的地咋办?这孩子恋家,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将来接过我的活计就行了。”
沈墨颔首表示理解,询问地看向那个学生,他亦出言附和:
“我爹说得对,我确实没读书的兴趣,还是在地里干活好些!”
“我明白了,那这些请你们收下,以后若是还想学了,尽管来找我,我随时都在。”沈墨将备好的薄礼交给他,正式许下承诺。
这几次的碰壁让她明白,她不能强行用现代思维去要求古人,诚然,在现代不送孩子去读书的才是异类,可如今时移事异,生存对更多人来说才是第一要务,她无权要求他人为她的理想献身。
屋内重病的老者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沈墨叫住焦急想去查看的学生,把一包碎银放到他手里:
“这些钱你拿着,给你爹看病用得上。”
言罢不容他拒绝,拂袖转身离去。
明明是大好的艳阳天,沈墨的心情却莫名有些沉重,她抬步换了方向,准备先不回家,去学生们劳作的地方看看乐子。
可没等她走几步,尚未痊愈的脚伤就隐隐作痛,控诉她的虐待,沈墨疼得皱眉,无奈弯下腰准备缓缓,谁知双肩忽而被人用力抓住,她愕然抬头,便撞上一双满含忧虑的眼眸。
“是不是脚伤复发了?抱歉,是我的疏忽,我该和你一道来的,方才你的学生来找我,我怕你和他们起冲突······”
秦千澜已蹲下身子,简单查看了她脚上的纱布,发现没有大碍后才舒了口气,而后将她轻轻背起。
沈墨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在他背上了,秦千澜有练武的习惯,背部肌肉练得结实有力,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楚感受到随他动作起伏紧松的脊背,为了不颠到沈墨,他刻意放缓了步子,走得分外安稳。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她去找跑丢的周未央那晚,秦千澜背着崴脚的她,一步一步走下山,她也因此记住了秦千澜宽厚有力的后背,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会替她挡下,仿佛沉默巍峨的高山。
秦千澜还在叮嘱她这几天不要乱跑,只要涉及到她的事,寡言少语的他竟也变得絮叨了起来,沈墨没忍住,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知道了知道了!秦千澜,感觉你好像我娘哦~”
秦千澜毫无防备,被她温热的鼻息刺激得一激灵,身形一顿,沈墨能明显看到某人逐渐变红的耳根。
“······莫要胡说,也不要胡闹了。”秦千澜沉吟片刻,终究也没舍得斥责,甚至带了些无奈。
这句的内容太子殿下想必经常听到,可从未是这般温柔到纵容的语气,若是他知晓,怕是要骂某人双标了。
沈墨暗自腹谤,更加恃宠而骄,一手勾住他的脖子:
“待会快到地方记得把我放下哦,在学生面前我还是要有威信的!”
“好。”
平日出门都有轿子伺候的少爷们自是一帮花架子,才一个上午的功夫,纷纷被锄头干趴下,累得胳膊都在发抖,身上大汗淋漓都来不及擦,简直悔不当初。
“我真该死啊!早知如此,在国子监就少睡点觉了,我连《孔雀东南飞》一半都背不下来!”陈光宗丧气地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这时也顾不上脏净了。
李恪也治好了多年的洁癖,跟着他一道,毫无皇家形象地瘫坐土上:
“小爷宁可去背那破书,都不想再耕地了!”
“欸欸,注意措辞啊,学习心不虔诚可不行!”拉着妹妹过来散心的李成凑到他俩跟前,嬉皮笑脸道:
“这已经够轻松了,想当初你那裴二哥,刚来就烧了俺家的地,转头就被沈夫子拎去又是喂猪又是挑粪的!”
“喂猪——呕!”李恪光是想想那味道就受不了地干呕起来。
陈光宗听到二哥的糗事,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不是吧?他比我还惨呢!”
李恪跟着笑了起来,点点头:
“哈哈哈哈是啊,而且你们要是再完不成沈夫子的课业,下场比他更惨呢!”
“······”
此言甚是扎心,一时鸦雀无声,二人皆控诉地瞪着他,经过这些天的劳作,众纨绔想学习的心已然达到顶峰。
“你在土里趴着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
一道冷声惊得李恪条件反射从地上蹦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见了秦千澜就活似一怯弱的鹌鹑。
秦千澜见他又在偷懒,凤眸仿佛结了层霜,冷厉瞪视着他,骇得几人纷纷作鸟兽散,乖乖干活去了。
周未央刚忙活着伺候沈墨坐下,就见有人帮自己把监督的活干了,朝沈墨感慨道:
“瞧瞧,他简直是人形冰器!”
沈墨有些哭笑不得,在秦千澜走过来后劝说道:
“你也别对他太凶,毕竟年纪还小,干了一上午活是该休息休息,你这样他见了你就怕得不行,以后怎么好好沟通?”
秦千澜微楞,下意识探向眉头,发现果然皱得很深,担忧地问:
“我方才······是不是说话太冲了,吓到你了吗?”
周未央被他这副样子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在金銮殿杖杀人时怎么不说有没有吓到文武百官啊?那场面可是把她爹吓得卧床好几日没去上朝!
沈墨不禁莞尔:
“我又不是裴智,哪那么容易被吓到?”
两人默契地想到合伙扮鬼吓逃跑的裴智的那晚,相视一笑。
“过几天我会组织他们以角色扮演的形式演一场《孔雀东南飞》,你也一起来吧?正好和小李学子缓和下关系。”
“好,都听你的。”
秦千澜一碰上沈墨,冻得再深的寒冰都顷刻化为绕指柔,展眉露笑,唇畔绽出勾人的笑,看得众人心神恍惚。
“我觉得你哥一遇上沈夫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嗯,怎么说呢,有点诡异的温柔?”李成双手搭棚望着那含情脉脉的二人,下了初步结论。
李恪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秦公子的顽皮弟弟,后知后觉抬头:
“温柔?你别逗我笑了,他那张王八脸哪里和温柔——天爷,那人谁啊?!”
他难以置信看着不远处温和笑着的秦千澜,揉了揉眼睛,复又抬头,竟然不是幻觉!
天地为证,在宫里这么多年,秦千澜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他钱似的,苦大仇深,就连路过的宫女都不敢正眼看他,更别提名门贵女,提起他就跟见鬼了一样。
“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李恪喃喃自语,忽而又反应过来,分外悲愤,不是,凭什么对那臭女人就能好声好气说话,对他就那么凶残?!
李恪小朋友不知道的是,千年后有这么一个词:
双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