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姝不太习惯冷冰冰且空间狭窄的休眠仓，睡觉时还是更喜欢床。
她的那张床并不算大，但胜在舒适，容纳一个人足够，两个人勉强。
所以在察觉到有个热腾腾的身子呲溜一下钻进了她柔软的被子时，盛姝的身体短暂僵硬了下。
盛姝瞬间明白屋里进了人。
通过喘息声，初步判定为男性。
生物密码锁失效、床上多了个大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所以她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对方一副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但在感受到她霎那间僵硬的躯体后，顺杆子往上爬般像八爪鱼一样抱紧怀里的“猎物”。
闯入者的喘息灼热而克制，但盛姝却淡定地撇开头，左手飞快向床前小灯探去。
她想打开灯，却在中途被按住。
“你是谁？”
“怎么进来的？”
如果到这里还以为是梦，盛姝觉得自己卸任监管者身份了。
毕竟她记得很清楚，睡前门是关上的。
那人不回答，只是为了不让盛姝开灯，力气又大了几分，却刚好控制在不伤人的程度。
“组织派你来的？”问出这话的正是盛姝。
令人意外的是，这回那人没有选择沉默。
喑哑的男声响起，短促而有力，带着微不可察的委屈，“是。”
下一刻，盛姝察觉到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往自己颈间埋去。
太痒了！
她抿唇往一侧躲开，继续套话。
“为什么？难不成是奖励我。”她唇边勾了个笑。
对于这个问题，黑暗中的人仍以沉默应答。
盛姝就当他承认了，幽幽道：“既然是奖励的话，一个哪够？”说着，她主动凑到闯入者面前，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最具反差的话，“从明天起让其他同事来，好吗？”
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那人愣在原地，忘记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盛姝趁机打开灯。
在满是亮如白昼的光线下，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对红到爆炸的耳朵，紧接着才是那双惊惶的漂亮黑眸。
“原来是你啊。”她双手支着下巴，看向白天还曾见过一面的系统01。
语气自然，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01却瞬间薄唇抿紧，一双亮晶晶的黑眸此时黯淡得过分。
这一幕对观看者来说，很难不联想到某一类可爱生物。
盛姝是真的很喜欢大狗狗，同样还有兔子。
它们真的很可爱，难道不是吗？
但她深知，面前这位是几乎不会有人类情感的仿生人，于是心里的不忍清扫一空。
仿生人只是外貌和普通人相似，但也只有外貌了。
毕竟，“他们”连泵血的心脏都不具备。
系统01对微表情的掌握到了令人惊骇的程度，这一刻，他当然明白盛姝在想什么。但正是因为了解，才会让某些不存在的部位更痛。
“你走吧，今晚就当是个意外。”
盛姝看向不知何时起低头不语的男人，许久后才放松了被冒犯的心理，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却在对上仿生人忽然抬起的头时愣住了。
趁着这个角度，她终于将注意力锁定到他的那双眼睛。
他的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如果说先前还带着些酷肖人类的难过，现在的他无疑更像是纯粹的程序设计品。
潜意识里透出的毛骨悚然，让盛姝的身体瞬间绷紧。
但下一刻，她的眼睛缓缓睁大。
起身、下床、单膝跪地，一连串的动作过后，身形高大的仿生人捧起女人的手贴在他的面颊，同时缓缓低下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对不起。”他轻声开口，“是我太过冒失，请您惩罚我，务、必。”
最后的两个字一字一顿，带着些令人惊诧的意味。
盛姝低头看向仿生人短发下的部位——颈间一片冷白，在灯光下温润细腻，和普通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但那里却有着极为细密的神经组织，一旦被破坏，几乎难以逆转，是仿生人的命脉。
他正将生命交托在她手里，以解释自己没有伤人的意图。
意识到这一点，盛姝面无表情地将“人”推开，捏住他的下巴，“别忘了说好的奖励翻倍。”
系统01脸上闪过迷茫，似乎不明白话题为什么忽然转向别处。
她在反复强调奖励。
弄清这一点后，黑发黑眸的仿生人唤出光屏，一息间就完成了积分转账。
确认终端上的数额无误后，盛姝心情大好。
01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某人从床上踹了下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被苏醒的家政机器人赶到门外。
盛姝铭记教训，当着那人的面将门锁换成了物理锁。
随着门被关上，怔愣间，仿生人摸着左胸口。似乎某个不存在的部位，有心跳漏了几拍。
一下、两下、三下……
跳动间，脑海里陆续冒出很多东西。
廊外不时有任务者路过，大多神色讶异，似乎难以理解作为主系统载体的01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发青年平静地同这些人对视。
他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比如——自己似乎有个人类名字。
……
【对了，差点忘问了，要看你走后书中世界的时间线吗？】
次日，盛姝的个人终端上有这么一条消息。
发件人显示：系统8846。
盛姝回了个不用，【但我想查个人。】
她报了陈琰的名字。
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要久，8846发来两条讯息。
【……】
【很不幸，数据丢失了。】
名叫“陈琰”的人有千千万万，但H市的那位，的的确确从故事线中消失了。
像是蒸发的一滴水，对辽阔的世界树毫无影响。
8846有些吃惊：【太奇怪了，就像是被刻意抹除了。】为此，它感到失落和抱歉，【要不我打个报告问问？】
盛姝回绝了它的好意，嘴里咬着一管草莓味营养剂就往自己的工位走去。
细软而纯黑的发散落在笔挺的制服上衣上，被她随手捋至耳后，散漫和规整这对矛盾的反义词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对稀少且忙碌的监管者而言，工位只是个摆设，盛姝完全可以不去，但她今天偏偏去了。
从居住区到工作区有段距离，仅靠步行大约需花费五分钟。
就是这样一段仅有五分钟的路段，她每天都能遇到某个鬼鬼祟祟的仿生人。
对方最初还故作正常，每一回都像是真的偶遇现场。
但另一位当事人对此无任何表态，她只是像一位真正的打工人那样，目不斜视，哪怕身后视线灼热到不可忽视的程度。
就在第四天，盛姝终于如愿被堵了。
她可有可无地注视着来人。
“那天的事，很抱歉。”面前的仿生人顶着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昳丽面容，发现盛姝缓缓看过来后，瞳孔颤了颤。
这还是四天内她第一次直视他，当发现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中满是自己的倒影，仿生人难得失神片刻。
盛姝很快收回视线。
这张脸很漂亮，唯一不好的是：不像陈琰。
“我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失落，她轻轻颔首，目光越过男性仿生人，“请借过。”
闻言，系统01让开另一侧的空间。
见状，盛姝毫不犹豫地与其擦肩而过，却因为外力骤然停下脚步。
她缓缓看向自己那只被牢牢握住的右腕，眼里是纯然的疑惑，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答应让道的人会突然改变主意。
与此同时，刚查到点东西的8846见证了大型拥堵现场。
“大家都在看什么？”
它圆滚滚的小身体弹跳着，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没等8846问出下一句，就被捂住了嘴巴，它回头一看，抓住自己的竟然还是老熟人。
短发红唇的少女指了指不远处对峙的两人，笑眯眯地按下它好奇的心，“嘘——他俩的事，和咱们没关系，你别管，我也不管，看热闹吃瓜就行。”
吃瓜人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满是笑意。
8846看向人群中心的盛姝，略带担忧。
阿这，真的好吗？
这件事最终以仿生人紧抿薄唇、将人带离收尾。
……
某日，感受着腰腹传来的热意，盛姝面无表情地打开床上灯，果然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怎么称呼？主系统还是系统01？”
她看着这张脸，好气又好笑。
前几天暗示他的时候不来，晚上居然知道偷偷钻被窝？
还是第二回！
顶着“陈琰”那张脸的系统01，忽然不清楚该如何张口，只是闷闷地将盛姝又抱紧了。
“随你，怎么叫都好。”声音伴随着冰凉的湿意从颈间传来，“只是……不要再捉弄我。”
仿生人也会流泪吗？
盛姝难得有一瞬恍惚。
趁这个机会，他不再啜泣，只是将额头抵住她的，闷声道：“我更喜欢你叫我另一个名字。”
盛姝僵了一瞬，没动，手下是仿生人柔软的黑发，声音很冷：“你确定自己是我的小瞎子？”
对于这个问题，陈琰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行动证明。
许久，桌上小灯仍亮着。
随着唇舌鼓动，盛姝看到他的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深深地盯着自己，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呼了一口气，期间又摸了一把对方手感极好的短发，算是予以肯定。
“你走后，我就离开了。”但因为记忆清洗，“被”短暂忘记。
仿生人试图笨拙地解释，因为只憋出了这么一句，他有些泄气。
不久后，他抿了抿薄唇，将盛姝锁在怀里，似乎通过肌肤相贴就能获得绝对安全感。
盛姝其实听懂了。
不会痛、不会疲惫的仿生人自出生以来，就是组织内最合格的“打工人”。
唯一让她意外的是，陈琰作为主系统的构成之一，不应该和其他尚处在懵懂期的同类一样穿进书里。
可还没等她问，就听到一句堪称石破天惊、绝不该出现在他口中的话。
“我很好睡，要试试吗？”
说出这话的陈琰带着些跃跃欲试，丝毫没有自荐枕席的羞耻。
作为非人生物，他们可以有无数分|身，而目前这具则是他挑选出来的最好睡的。
“什么……”
来不及细想，盛姝看着他，再次想到某种犬科动物。
仿生人没撒谎。
因为——最后真的干了个爽。
直到怀中人的长发已经汗湿，仿生人仍腻在她颈间轻蹭，说出了那来不及说的下半句：
“试过满意的话，可不可以不找别人。”
可惜，唯一能回答他的人早已陷入深度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