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锦篇(一)

    新月初升,落霞满天,冥府又开始了一日的运作,大小鬼差各司其职。

    经过几日修整,君湘灵力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配上封阳送的汤药,直觉浑身充满干劲。

    可当她来到奈何桥头,看着登记了足足两页的任务表单,顿时双腿一软,浑身无力。

    “苏锦桐。”她念着表单上第一个名字,这名字是用簪花小楷写的,看起来十分秀气,更是后面在一众“狗爬体”中脱颖而出。

    听到绘梦师召唤,桥边一众怨魂中冲来一位女鬼,女鬼身材窈窕,面容大气,画着鹅黄妆,看起来像是位大家闺秀。

    只是这位闺秀…君湘抬眸向她头顶上看去,发际线貌似有些高…

    “你便是绘梦师?”她一双鹰眼对着君湘扫视一番,见颔首君湘默认,又追问道:“可否帮我给一个叫宋檀昭的人托个梦?”

    待君湘刚一点头她一把抓住君湘,拉着她便往奈何桥头跑,边跑边责问道:“你们冥府怎么办事的?我可是有急事的,竟在此等了整整两轮日升日落。”

    君湘忙将她拉住,神笔一画便令她停了下来,定在桥头。

    “姑娘稍后,若是要托梦,请先献上地魂。”君湘见苏锦桐神情慌张,便笑着安慰道。

    苏锦桐紧闭双眼,冷汗流了满面,口中不断催促着:“那便快些。”

    君湘执笔起势,片刻便将地魂勾出。

    骤然身周场景迅速变幻,转眼便来到一处街巷,巷中常有马车路过,两侧却能见到不少乞丐当街乞食。

    这些乞丐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同马车上来往的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每当有富人经过,他们便会围上去讨食,有时运气好碰上心善之人撒上几颗碎银,他们便会疯抢一通,有时碰上脾气不好的,还会被抽上几下,跑得慢的甚至有可能丧命。

    他们之中,君湘注意到了一个少年,少年不想其他人那般见人就围上去,而是只顾坐在一边,一双清眸炯炯有神。

    不久,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那些人像往常一样围了过去,却发现车内走下来一位小丫头。

    小丫头虽乘着马车,衣着却不怎么华贵,身边只跟了一位驾车的老妇人。

    君湘一眼便认了出来,她便是苏锦桐,不过此时她还未长开,挽着两个牛角髻,一副天真无邪少女模样。

    她睁着大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这群蜂拥而上的乞丐,将腰上钱袋解了下来。

    “我......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们,买些吃食罢。”她刚欲将银子递给那群朝她伸出的手中,却被驾车的老妇人拦了下来。

    “小姐别忘了,我们是要用这些银子买个侍卫的。”老妇人提醒少女道。

    苏锦桐伸出的小手犹豫片刻,那些人便蜂拥而上,一把将她手中的银子夺了过来。

    小丫头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委屈巴巴地掉了两滴泪。

    不过他们好似并未满足,一位壮汉抬首看了看周围,发觉小丫头未带任何侍卫,便露出了歹意的笑。

    “兄弟们,瞧这小丫头水灵灵地,我们将她卖去青楼,岂不是赚得更多。”此言一出立即赢得众人应合。

    此时那位躲在巷角的少年却猛然起身,用轻功飞身一转,一脚踩在那壮汉头上,随即跳上马车,护在苏锦桐身前。

    “快走!”他一扬马鞭,车子便驶离巷口。

    到了郊外,苏锦桐激动地凑上前去,见少年一双鹰眸凌厉地有些渗人,却也不害怕,大胆问起来:“少侠身轻如燕,可是轻功了的,师承何门何派?小女来日定当登门道谢。”

    少年沉默不语,眼神直直盯着前方。

    车上老妇人一把拉住苏锦桐,冲着她摇了摇头,想必是在提醒她注意仪容,不可与外男过于亲近。

    苏锦桐却毫不在意,逃出手绢便帮他擦拭着面上的伤口,无意中帮他擦去了面上尘灰,露出一张俊脸来。

    清风拂花,吹着少年凌乱的发束,君湘看到苏锦桐嘴角带笑。

    “少侠,我家缺个侍卫,你跟着我好吗?从此本小姐报你吃香喝辣!”苏锦桐笑若明月,一双桃花眼弯得勾人。

    少年微微颔首,耳根微红,低头轻“嗯”了一声,苏锦桐便瞬间乐开了花。

    “那便说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本小姐日后也好唤你。”她还未说完,少年便吐出三个字——“宋檀昭”。

    苏锦桐闻言轻声复念:“宋檀昭,檀昭,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此时随着马车迎着夕阳缓缓走远,渐渐消失在君湘视野中,就好似两人携手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场景变幻,君湘来到苏府,府中雕梁画柱,景致雅观,侍从进进出出,府中热热闹闹。

    她走向苏府老爷的书法,发现桌上摊着未写完的奏折,堂中还有圣上亲笔所赐书画。

    看来苏家世代为官,到了苏老爷这辈更是官居丞相。

    唯有别院一处小宅子看起来年数已久,屋瓦缺了几块,青阶上长满了苔藓。

    苏锦桐提着一只篮子从外面缓缓走向小院,宋檀昭在她身后紧紧跟着,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行礼,唤她“大小姐。”

    苏大小姐推开小屋门,木门立即发出“吱呀”的声响。

    屋内出了一张床榻和一副桌椅之外几乎没什么陈设,墙中透着风,显得破败异常。

    “娘亲,身子可好些了?”苏锦桐将篮子放下,取出了一包药材。

    被苏锦桐唤娘亲的妇人躺在床榻上,面色憔悴,君湘见她印堂发黑,怕是活不多久。

    身旁只有一位老妇人伺候,君湘认出那老妇人正是先前跟着苏锦桐那位。

    “堂堂丞相府大小姐,竟连一位贴身侍女也没有?”君湘疑惑道。

    苏锦桐告别母亲,便匆匆跑出小院,脸颊上尽是泪痕。

    “宋檀昭,你说母亲的病还会好吗?”她眼眶猩红,却紧紧咬着下唇,不甚咬出了血来。

    宋檀昭不觉用手指点了下苏锦桐的小唇,终于令她松了口,眼泪滴滴流下来。

    她指尖微微一颤,便帮苏锦桐擦去眼泪,轻声安慰她道:“夫人吉人自有天象,一定会好的。”

    说罢便抚了抚她的头,少年眼神温柔,任由她伏在自己肩上哭,渐而微红了脸颊。

    秋风萧瑟,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吹得水波微漾,寒蝉长鸣。

    随即场景变幻,这次君湘找到一处大一些的院子,院子西厢极雅,丫鬟婆子亦是数不胜数,有些忙着做事,有些则在捞着家常。

    然而东厢却是一片清冷,久久不闻人声。

    君湘来到东厢,院中,宋檀昭清扫着枯叶。不愧是习武之人,沉重的扫把在他手中像一根细棍,三两下便将满地落叶扫成几堆。

    忽闻身前有动静,君湘抬眸一看,才见身前那颗大梨树上,苏锦桐正在缓缓向上爬着,站在一根树杈上掂着脚尖伸手勾着树梢上最高的那颗梨子。

    忽然她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了一处稍细的树枝上,树枝承受不住,发出“咔嚓”一声,眼见便要折断。

    苏锦桐却好似浑然不怕,顺势一跃,摘到了那颗梨。

    她手捧着那颗熟的发褐的大梨,唇角藏着笑意。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

    “姑奶奶呀,原来您这莽撞的性子是从小养成的呀!”君湘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这颗大树年岁甚久,足足比三层楼还要高,若真摔下来,估计不死也残了。

    宋檀昭听闻声响,便立即飞身一跃,将苏锦桐接住紧紧抱在怀里,而后稳稳落地。

    他速度迅疾,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小姐可有受伤?”他垂着一双眸子,悉心将苏锦桐放下,眼底尽是担忧。

    苏锦桐从他怀中跳了下来,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就知道,我家檀昭这么厉害,定然能护我安全无忧。”

    说罢,她看向手中那只梨子,顿然有些伤神。

    “大夫说娘亲吃了梨子便会好了。”苏锦桐将方才冒险摘下的那颗梨抱入怀中,眼底燃起微光。

    君湘看着这位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不觉暗暗苦笑。

    什么吃梨就能救,不过是大夫知苏府不会给夫人配药,编出谎言骗骗孩子罢了。

    君湘走遍整个东厢房,只发觉了两人,厢房虽不大,但书房茶厅一应俱全,两人在此生活当也算过得不错。

    正值此时,西厢那边来了一位婆子,说是二小姐口渴,想要摘几颗东厢的梨解解渴。这话听着并无不妥,可现下显然是已过了梨子成熟的季节,二小姐这般恐是有意为难。

    婆子指着苏锦桐手中那颗大梨,厉声道:“大小姐,二小姐想吃梨,只能麻烦您割爱了。”

    苏锦桐一皱眉头,将梨护在身后:“苏扶黎想吃什么,报给厨房自会得到满足,若不是欺负我势弱,你这婆子怎会这样跋扈。”

    说罢便带上斗笠抱着梨,朝苏夫人的院子前去,谁知刚一出院子,便碰上二小姐拦路。

    二小姐衣着华贵,带了不少侍从,气势凌人。

    “大姐匆匆可是要去探望姨娘,只是可惜父亲今早刚给姨娘下了禁足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呢!”

    说罢,她便一把将苏锦桐推倒在地,好在宋檀昭及时将她接住,让她未有摔倒。

    “那我便去寻父亲!”苏锦桐闻言慌了神,径直朝着前院走去。

    君湘见苏扶黎此刻面上藏着诡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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