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江知瑜呆愣站在原处,海风吹起鬓角的发丝,双眸温润。月色清辉垂落在海面,泛起银碎光亮。

    恍惚间,江知瑜注视被贺铭舟牢牢抓住的手腕,不禁嘴角露出一丝弧度。

    好似她恨不得转身想要躲回深海中,他将她拉扯住,让她眷念那丝光亮。

    幼时江知瑜确实做过漂流瓶,将最想说的话写下放入玻璃瓶中。可曾经的镌刻真心与坦然,随着岁月推移逐渐封缄,再后成了不言说。

    “我从小长在这,根在这。”

    江知瑜将贺铭舟抓住的手甩开,揉了揉泛红的手腕。醉得云里雾里,脚步有些踉跄,浪花溅起:“不会想不开。”

    从小靠海吃海的人,对海终有敬畏。生活再怎么艰苦,只要还能嗅到海风腥咸的气息,就会有逆风翻盘时运的希望。

    可远处摇曳稀疏的光影短暂停留在她湿润的眼尾,目光倔强得好似孩童与长辈犟气般不可理。打湿的淡蓝色裙尾渐深,薄唇微启犹似轻吟。

    “你来这有什么事。”

    江知瑜头脑昏沉,垂眼将视线转移不耐烦道。好似并不是在询问,反倒是显得面前人多余,随口嗔怪。

    “团队考察附近地形,打算在这片区域做经济带。哪知道看见一个傻子呆愣站在那浸海水。”

    深夜涨潮,贺铭舟依旧不放心,直到将她带回礁石旁才得心安。

    贺铭舟又拽起她的手腕,只不过克制住力度。轻微的接触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可却在他的内心深处种下一丝甜蜜的苦楚。

    “以为是傻子想不开,没想到是你。”

    贺铭舟缓缓调侃,不经意间回头,未想月光浸润在江知瑜的瞳孔中,悲悯盈满眼眶。

    心间一颤,她哭过了。

    贺铭舟又收回视线,喉结不自觉上下浮动。他并没有告诉江知瑜,其实他在岸堤上便认出她的身影,遥远的夜与海相接,少女淡蓝色飘逸长裙独自凝望没有定数的未来,渺小而又平静,等待着浪涛要将她吞噬。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做出什么冲动事。

    可……万一呢。

    贺铭舟没了声,将想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海洋治愈迷人,却也危险难测。贺铭舟从事这行业,注定要谨慎细微。潮汐电站,海岸防护这些工程,任何数字与角度的差错,都可能会将脆弱的生命献祭,难以自然硬碰硬。

    所以面对浪涛与深海,他确实没有江知瑜勇敢。

    “那你……”江知瑜将装着空啤酒罐的垃圾袋挂在手腕上,昏头昏脑。虽早就没有力气反抗,却也嘴硬道:

    “太不了解我了。”

    这或许是酒后糊话,但或许也是她的真心话。

    兴许是面向大海,江知瑜不在意空气中缄默的气氛。她自然可以耍着酒疯,看不见贺铭舟蹙眉的瞬间。

    若他真的懂,便会知道海岛对江知瑜来说,注定是与生命对等。

    海边养出来的人,乘风破浪,总有股不怕死的冲劲。浪潮打得越狠,那就握紧舵,捕捞机开启,广阔的渔网撒入大海,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江知瑜跌跌撞撞,赤脚踩在绵软的沙滩,前额被海风吹得凌乱的秀发她也毫不在乎。

    只是恍惚间,她终于感受到回家了。

    她终于不是在东城,不在那个让她压抑得难以喘息的城市。

    贺铭舟无时无刻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多次她快要跌倒想要搀扶,奈何面前这个傻子从不服输,又将他的手甩开。

    真是个犟种。

    江知瑜一手提着鞋,一手被贺铭舟牵制。视线朦胧,将海岸暖黄光晕分解,只点染,不铺排,美得惊心动魄。这时候的海岸旅游区,是带有烧烤与啤酒味。两人在沙滩上的每一步都留有脚印,只是涨潮过快,终是销声匿迹。

    江知瑜抬眼望向贺铭舟的身影,远方的霓虹透过单薄的白衬衫,能见他线条清晰且健壮的肌肉。被牵制住的手腕皮肤能感受到他手心的灼热,偶尔会被海风钻空,流露几丝清凉。

    此刻的江知瑜只想着,终于有人陪她,一起感受大海。

    虽然那人一点都不懂她。

    海滩与海岸有段距离,江知瑜就这么被拖着走。趁着酒劲,她向贺铭舟傻笑道:“你给我讲讲你们为什么要选这片区域做经济带?”

    贺铭舟回首,浪潮又是一轮翻涌,姑娘的长裙吊带滑落在肩角,笑意淡雅却也挑拨心弦。此刻颠覆安逸,心跳声震耳欲聋。

    随即抛出的问题本是能得心应手,可面前人却怔住。而当贺铭舟缓过神,唇角微微颤动时,江知瑜打断了他的话。

    “算了,你别讲了。我头疼。”江知瑜艰难闭眼,含糊摆了摆手。

    过于学术的问题在理智不清醒时最为折磨,江知瑜此刻只不过想要抛出一个话引子。

    奈何面前的傻子当了真。

    贺铭舟屈身,帮她揉了揉太阳穴,修长的指节又抹去她眼尾的几滴泪。灼热的氤氲逐渐在空气弥散,眼前唯有涟漪的光圈:“风吹多了。”

    冰凉的指尖为她拨弄前额凌乱的碎发,江知瑜醉醺醺垂眼,耳根泛起几丝红润。不清晰的光影交接,忽明忽暗。距离近在咫尺,比烈酒还要蛊人。

    “头疼。”江知瑜混着泪腔,低声哽咽道。便杵在原地,不愿走了。

    和高中时期一样耍赖。

    贺铭舟再度妥协,很熟练地背对她蹲下了身,起伏的手指微微弯曲。

    “上来。”他没有情绪,随口说道。

    此刻海岸灯晕刺眼,而他回头注视昏暗的浪潮,最后将唯一目光落在江知瑜身上。清辉勾勒他的侧颜,半垂下的睫毛颤颤,就连根根发丝都沾染几丝柔光的味道。

    江知瑜将鞋连同空啤酒罐一同放入垃圾袋中,双手架在贺铭舟的肩。轻伏在他背上,足以感受到他背部宽阔厚实。浅淡的雪松铃兰香与海风交融,幽深而沉寂,像是冬日却不落雪的海岸。

    江知瑜此时不再倔强,酒精催化下柔和成一滩浅水。她靠在贺铭舟的肩,飘落的秀发蹭得贺铭舟脖颈酥麻,视线黯然,她自然看不见他红得发涨的耳根。

    她敛眸轻声细语道:“我感觉我好像挺倒霉,事事做不成。”

    要怎么阐述这一路来得颠沛流离。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生活就会受到眷顾,可落地东城,她便从未感受过欣喜。东城的风与海岛不同,冬日簌簌响得瘆人,将她这个不速之客遣返。

    出租房一下雨就发霉潮湿的墙壁,每次呼吸都算不上新鲜。老旧卫生间常年滴水,像是濒临死亡却挣扎的心跳声。江知瑜自嘲,这里连同她的生命力一起腐烂败坏。

    小时候老师说的最多话就是金子总会发光,可此刻的江知瑜才明白:东城金碧辉煌,最不缺的就是金子。

    被裹挟着前进,有人如浪花涌起,就有人注定泯灭于浪潮中,来不及回首回溯。强烈割裂感让她在无数难眠的深夜彷徨失措。

    直到她在东城遇到贺铭舟。

    他将破碎的她一片片捡起,拼合,临摹成每一种海浪的形状。

    但笔墨再好,终究还是风景画。

    江知瑜,是真实的翻涌鲜活的,带着海水腥咸味的浪涛。

    回海岛的车程中,从窗探去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鸥自由盘旋,渔女歌唱着古老的歌谣。江知瑜双眸温润,指尖轻触这冰凉的车窗。终于能嗅到一丝海风腥咸,那是东城小出租房所探勘不到的美景。

    可刚下巴车,电话那头便接到了刚接手的疗馆资金却被合作方卷钱跑路的厄讯。

    “每当我幸福了一下,总会有一道雷劈在我身上又将我踹入深渊。”

    江知瑜将这句话锤炼咀嚼多年,直到索然无味,才意识到自己从没有能够喜极而泣的机会。

    沙滩礁石黯然与海岸的暖黄色灯光边缘逐渐模糊,晚风将暧昧静谧的距离吹近,无处逃脱,无处奉告。生活任由人多么聪明能干,也难逃陷入困境。若是愿意,被命运领着走,若是不愿意,被命运拖着走。

    “再乱讲把你丢到海里喂鲨鱼。”

    贺铭舟目光落在肩头上的姑娘,皮肤间轻触使他一身傲骨打磨,漂泊的思绪得以皈依。江知瑜自然看不清那人眼眸深处无休无止的隐忍与心疼。

    江知瑜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其实东城的那些年,他们只需抬眼,便可以望向同一座城市的月色。可贺铭舟太明白海浪注入容器必定是一滩死水,她要鲜活,她要生动。

    江知瑜醉得乐呵呵傻笑,掐着贺铭舟的脸,可他脸上并没有多余赘肉,比高中时期无趣极了。她犹如看清笑话的小孩,睡眼迷蒙,有恃无恐道:“你才不会。”

    贺铭舟镇定几秒,嘴角在不自觉扬起细微的弧度:“你醉了。”

    “我才没醉,我只是……”江知瑜疲惫睁开眼,毫无力度的拳落在贺铭舟肩背上,嘴里总喃喃些只言片语。

    我只是……

    只是什么。

    江知瑜迟钝了一会儿,她好似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能值得留恋缅怀。

    或许是……有点想家了。

    “贺铭舟,我想要一个家。”

    她理智乱得如麻,尾音尚未垂落,便感受到海风清凉气息。

    可男人停下脚步,乱了呼吸。

    今夜海风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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