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不愧是学霸,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记得。”江知瑜调侃,打探纸面上的萨卡班甲鱼线稿。

    她浅笑自嘲,这样的画与高中时期那幅是否还会相同。

    若是相同,是否还能来得及弥补年少时期的遗憾。

    江知瑜垂眼,不愿抬头看向贺铭舟,只不过独自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会忘了。”

    她确确实实希望贺铭舟能忘了。

    至少在此刻,回想曾经的种种不堪与懦弱,都让江知瑜难以释怀当初的幼稚与决断。

    她从来没有问过贺铭舟是怎么想的,她从不知道贺铭舟愿不愿意。

    轻缓的抒情背景音乐环绕在店中,温馨平淡。贺铭舟在纸面上大致描绘出斗鱼的形态,鱼尾飘逸灵动,而江知瑜注意到他从高中便有的小习惯。

    落款是Frd.

    可江知瑜内心隐约一丝翻涌,极力控制住微颤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有些慌乱撰着裙边的一角。

    她并不太了解这样落款的含义,可每次想要询问却也欲言又止。

    她没资格这么问。

    “不会忘。”贺铭舟语调混有嘶哑,一字一句,轻描淡写。

    “有些记忆一旦大量重复,就不会忘。”

    却也掷地有声。

    贺铭舟握着笔,指骨节修长泛红。温和光晕渲染他的侧颜,映射得双眸冷静,犹如专业学者浅淡叙述基本知识的概况。

    江知瑜迟疑几秒,羞愧得小声嘀咕:“没用的东西也会记这么久吗?”

    她总觉得学霸的世界里应该是做不完的实验和看不完的文献,难有闲工夫去琢磨简笔画的小鱼临摹。

    这么多年,能忘的早该忘了。

    江知瑜认为,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要给她留一个台阶。

    可贺铭舟顿时笔尖一簇,抬眼注视她。瞳孔微微震颤,深藏难言的隐忍。沉默的十几秒内,江知瑜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贺铭舟又将视线转移到笔墨上,很认真回答道:“不是没有用的东西。”

    不是没有用的东西。

    江知瑜撰裙角的手更紧,眉头微蹙。胜似一把利刃穿透,沾满自责与悔恨。若是贺铭舟直面谈起年少的事,她尚且不必如此。

    可贺铭舟没有,反倒是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惹得她见证自己的狭隘。

    江知瑜不忍,恍惚间按住贺铭舟持笔的手。掌心的温热覆盖在他指节上,她感受到骨节的线条。

    而贺铭舟平静望向她,等待她的开口。

    “对不起。”

    江知瑜耳根绯红,语气细微柔和。褪去一身咄咄逼人,如今的她受不起愧疚折磨。

    “高中没有和你解释清楚,是我的错。”

    “我不是不想和你说话,也不是故意想要撕毁你的画。”年少的错误,在多年后江知瑜终于承认。

    那些曾经的委屈以令人无法承受的重量压在身上,直到多年后才有了答案。

    人潮喧杂,洁白校服的学生积聚,嬉笑喧嚣快要遮盖住江知瑜的声音。贺铭舟低头,轻微倾身,足以让他听得清楚。

    江知瑜眼尾湿润,试图挽回失去和遗忘从记忆深处拯救出来:“我那时候真的很喜欢,也很高兴。”

    呼吸在此短暂间距中变得稀薄,难以言喻的颤动在某个柔软的地方滋生绵延。恍惚间,贺铭舟双眸逐渐温润,胜似深秋的私语,不露锋芒。

    好似在这一刻,所有的不确定性都尘埃落定。

    “知瑜。”

    江知瑜抬眼与他对视,霎时羽毛般颤动于心。胜似残翅的蝴蝶,双目如深潭不见底,却涌现斑驳汹涌的锈迹。

    “你若不提起,我其实都快不记得了。”贺铭舟嘴角微微上扬,目光谦和。

    “如果你还觉得很抱歉的话……”

    贺铭舟将刚绘制的纸张撕下对折,而纸张上描绘的,确确实实如同高中时期的简笔画,故事重新上演。

    男人清了清嗓,学着高中时期的少年模样,小心翼翼将纸条递给江知瑜。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局促紧张,她也不再在意生活赐予的压力。

    “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

    江知瑜泪目盈光,将纸条摊开,一滴热泪将那不起眼的落款晕染。

    原来这么多年贺铭舟所写frd.的意思,是朋友。

    ——

    江知瑜坐在疗愈馆办公室的旋转椅上,与恋爱军师的聊天窗反复修修改改,最后才发出一句话。

    江知瑜:[曾经被辜负的人,多年后会记得自己被辜负吗?]

    顿时,一条回复弹出。

    萨卡班甲鱼:[什么乱七八糟的文绉绉?]

    江知瑜感慨面对可能是个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的蠢蛋,自嘲自己这么就找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军师。

    江知瑜按下语音键,凝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他坦白之前辜负过他的好意,可他却说不记得了。这是什么理?”

    —“有些记忆一旦大量重复,就不会忘。”

    贺铭舟说的没错,当记忆反复咀嚼直到嚼烂,便会融入血肉,渗进骨髓,与生命连根蔓延。

    反复咏念,无休无止。

    比起生活的猛敲捶打,这种记忆更像是慢性的毒药,在深夜那些辗转难眠的无数瞬息,折磨得疼痛万分,念得万蚁噬心。

    萨卡班甲鱼:[要么嘴硬,要么真不记得了。]

    江知瑜:[可他还能记得当初说的话。]

    [还记得,当初我最喜欢的鱼种。]

    江知瑜在屏幕上顿了顿,指腹在“最喜欢”的三个字反复摩梭。

    是,只有贺铭舟记得。

    这一刻,江知瑜才见证到自己的狼狈。

    当年的贺铭舟,确确实实很想和江知瑜做朋友。

    萨卡班甲鱼:[姐姐,你还看不出来吗?]

    [那人嘴硬,不愿承认罢了。]

    江知瑜愣住,贺铭舟,不愿承认?

    贺铭舟,真的会不愿承认吗?

    江知瑜:[你最好靠谱一点。]

    萨卡班甲鱼发了一张流汗小猫的表情包,随后又发:[行行行,又不信我。]

    [看来小鱼姐真的很在意他。]

    江知瑜目光停留在这句话上,沉思片刻。

    在意吗?

    霎时店员阿雅轻扣着玻璃门,将头缓慢探出来。

    “小鱼姐现在忙吗?”阿雅小声询问道。

    江知瑜起身,招呼她进来。而阿雅将一叠纸质报告摆在江知瑜的桌上,微皱着眉,神情有些疲倦。

    “小鱼姐,这是上次闹事者孩子在我店心理分析资料,我都整理好了。”

    “辛苦了。”江知瑜翻了几页,多次出现的医学专业术语刺得双眼疼痛。随后抬眼意识到阿雅的不对劲,将指节敲了敲桌面提醒:“你在害怕什么?”

    阿雅摇了摇头,不愿多言。

    可就算她不说,江知瑜也很明白。疗愈馆注定不能像医疗般精明专业,若是察觉到一丝病情都不能擅自下定义。

    面对像是尚未成年的客户,为其减压舒缓。可面对病情,她们能做的不过只是暂时的止痛作用,难除病根。

    “这孩子常年积压的东西太多了,都成病了。”江知瑜撑着下颚,缓缓叹了一口气,目光怜悯:“又摊上这么一个家庭。”

    阿雅犹豫,最后还是回答道:“可这么闹馆也不行。”

    江知瑜听出她的忧虑,从客户本中翻出那孩子的联系方式,摊开摆在阿雅面前。

    江知瑜指着联系的那一行:“你等会打电话跟她说,如果她真的困难,我们疗馆愿意独自出钱为她做检查。”

    阿雅瞬间诧异,瞬间将客户本盖上。面色狰狞,压抑住情绪再次提醒江知瑜:“小鱼姐,做好人适可而止便好。疗愈馆本就是资金困难,闹馆只多不少,师傅曾说的那些嘱咐你不要忘了!”

    江知瑜闭眼凝神,面对资金匮乏与闹馆着实让她无能为力。

    生活的压力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暂时花我账上吧。”

    江知瑜将客户本推在阿雅面前,艰难回答道:“拿到医院病例报告,至少能堵住那些闹事者的嘴,也让我清净一些。”

    阿雅欲言又止,她跟随江知瑜从开馆到现在,也见证疗馆的大起大落。

    她很明白,江知瑜不过是靠着一口气苟活,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是她自己硬抗。

    在阿雅离开后,江知瑜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相片,正是为贺铭舟在潜水社的拍摄。那是张可欣故意将照片打印出来,美名其曰拉郎。

    多年的经验使得江知瑜察觉到一丝异样,可头脑昏沉令她疲惫不堪。

    若真是靠贺铭舟的名声使疗愈馆上位,贺铭舟会答应吗?

    江知瑜问着自己,那江知瑜自己会答应吗?

    当初为了留在海岛,她真诚向师傅求学,让她稳稳站住脚,不必受到联姻的束缚。可此刻疗愈馆此番景象,早已背离她的初衷。

    海岛几周阵雨预警,来往客流量少得可怜。

    被迫推向生活漩涡的人,没有任何仪式。

    而手机屏幕再次跳出一条弹窗。

    萨卡班甲鱼:[你这么喜欢他,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江知瑜心脏揪疼,嗡嗡的耳鸣中缓缓打下两行字。

    她知道,她也必须想清楚,这一趟她到底在干什么。

    江知瑜:[我其实……]

    [其实并没有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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