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宴

    素雪凝华正月天,周尚书家的梅花宴如期而至。

    东杨初定时态不稳,旧臣新宠们常常于朝堂之上针锋相对,宁氏打仗倒是雷霆手段,可对治下文臣们颇感头痛。

    周尚书当年站出来,凭一己之力,舌战群儒,力挺宁氏立新政,废陋习,帮助宁氏在登龙初期站稳了脚步。

    当年正逢薛贵妃诞下现太子宁玥,而薛氏正是周尚书夫人的亲姊妹。

    经过各方面思量,当即立薛氏为后。

    而这次举办梅花宴的周家嫡次女周予岑,已经算是早已内定的太子妃了,只待太子年满十六便会赐婚。

    姜以清乘了钱家二姑娘的车一同去参宴,钱蘅是个热闹性子,一路缠着她说东问西,嬉笑一路。

    “去岁我的及笄礼办得可热闹啦,可那时还与你不熟,便没有邀请你,若是早些认识阿清就好了。”

    姜以清笑了笑,“那便罚你以后每年生日宴都邀我去。”

    钱蘅点点头,郑重应下:“那是一定的,阿清你以后无论嫁到哪里都要来的。”

    “我俩还能在哪里,左右不过都在定京城中。”

    “也是。”钱蘅面上带了些同情,“像南苑公主那般远嫁了咱们这儿,一个人孤苦伶丁的看不见父母亲人,实在太可怜了。”

    南苑小国,与西岳大小战连斗数年,疲惫不堪,终是不堪战乱之苦,向东杨低头服臣,以公主远嫁和亲为条件,换取东杨一支附属国驻扎军,护西南两国之界。

    “阿清,你说她会被指给太子殿下么?”钱蘅忽地压低了声音问。

    姜以清摇摇头,“君恩难测。”

    钱蘅手肘搁在小几上,托着下巴,皱起小鼻子,“若真是太子殿下,那阿岑姐姐也好可怜,还未定亲就先进了太子侧妃。”

    “这世道都这样,大多女子都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被当作筹码或者物品推来推去。”姜以清垂了眼睑,声音轻柔又漠然。

    “是啊,曾经的定北将军和云骁将军也是女子,一样可以横刀立马,斩将杀敌,怎的现在就不许了…”

    “嘘——”姜以清轻捂了她的口,“阿蘅这种话不可乱说。”

    钱蘅挪开脸,嘟囔了一声。

    不一会儿到了周府,二人略整衫容下了马车。

    在婢女的引导下,二人穿过九曲回廊,连廊两旁落雪故意未除,白雪红栏,煞是一番好风景。

    临近梅园亭台,隐约传来莺莺软语声,钱蘅掀帘而入,引来一阵短暂的静默,与钱蘅交好的官家姑娘们与她遥遥点头招呼,其中一些还不认识姜以清,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钱蘅一一笑着回应,先带着姜以清去了周予岑面前。

    周予岑偏头望过来,只见钱蘅身旁跟着一位眼生的姑娘,一身湘妃色软缎袄裙,雪白的兔裘绒领包裹着温玉般的小脸,敛黛蛾眉,一身清雅。

    “这便是阿蘅口中心心念念的姜家大姑娘吧。”周予岑笑语柔和,起身迎了上去。

    “周二姑娘。”

    姜以清屈膝回礼,抬眼看向未来太子妃,周予岑出身名门,从小便是捧在手心里当做凤凰悉心养着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周予岑身后有个看着年纪尚小的姑娘,与她有个三分相像,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她。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是周予岑唯一的庶妹,周岚。

    钱蘅拉着周予岑寒暄一阵,周岚则一直没吭过声,只神色微妙地四处打量,姜以清不动声色,这周家庶女虽小,但也不至于是第一次参加客人如此多的赏梅宴吧,怎么会瞧着有些紧张?

    周岚等了片刻,没忍住向她走来,带起一阵奇异的幽香。

    姜以清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听见稚嫩的声音问她:“你是真的能看透人的生死运道么?”

    这话说得她们几个一愣,不由得都笑出声来。

    周予岑点点她的小脑袋,“你这小脑瓜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周岚脸微红,嗫嚅道:“阿蘅姐姐不是说她能……”

    “三姑娘说笑了。”姜以清微微一笑,“生死运道这些事,实际都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无须纠结‘命’或是‘气运’,往往专注于自身,修行修心,才为关键。”

    周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多时还有其他客人们陆续进门,周予岑告一声抱歉便离去了。

    姜以清刚准备跟上钱蘅,袖口却被周岚轻轻拽了下。

    她低下头瞧她,只见身后姑娘捏了捏小拳头,问她:

    “那真的会有因果报应么?”

    姜以清凝神,对着她认真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我认为害人者也一样,因果皆循环。”

    周岚小脸煞白,眼神里藏不住事,姜以清想问她,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周岚松开手留下了一个匆忙的背影。

    “怎么了?”钱蘅疑惑道。

    “周三姑娘好像有些奇怪。”

    钱蘅耸了耸肩,“她一向如此,不爱人多的宴席,经常说两句便不见了人影。”

    突然她看见姜以清投来责备的眼神,脸上讪讪,“我…我没有乱说啊,我都是讲事实的,是她们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三人成虎……才传成这样的!”

    姜以清无奈,“你倒是把我传成大仙一般了。”

    “你本来就是啊!”钱蘅理直气壮,“你之前在观山寺外救下我,就是如仙女一般从天而降的。”

    两人一阵笑闹,引得身边熟识的贵女们纷纷加入。

    姜以清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笑意逐渐变淡。

    ……

    宴值正兴时,有人提出梅花宴太常见吟诗作赋了,想玩点新花样。

    工部尚书李家大姑娘李晔提议道:“不如今年我们玩儿续作丹青可好?”

    续作丹青乃是每人都可在纸上描上几笔,合作完成一副画,这游戏往往没有既定主题,续作者想怎么画都行,全看最后封笔之人的笔力。

    见大家都兴致盎然,周予岑欣然同意,立马着人准备笔墨,一时间众人嬉闹不断。

    隔湖相望的另一片水榭旁,来参宴的官家公子们正在临湖品茗。

    闲谈中听见对面一阵喧闹,不由都好奇向那边观望。

    周家公子周予诠正与一位少年弈棋中,观棋局,少年的白子落于下风,执子的手悬空轻搓,迟迟没有落下。

    此时喧闹声恰巧传来,少年将棋子随意一扔,装作好奇地偏过头去:“咦,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周予诠哭笑不得,“太子殿下,不想下棋便不下了,用不着假装得如此刻意。”

    太子宁玥来到廊上,众人恭敬行礼,他摆了摆手,“干什么呢她们?”

    “回殿下,好似在作画。”

    这边笔墨也已备好,周予岑温声问道:“哪位姑娘想第一个来?”

    作为提议者,李晔盈盈起身,目光朝对面流连一瞬,朗声应道:“我来。”

    她立于纸旁,往众女中环顾一圈,伸手指向姜以清:“你来为我研墨吧。”

    姜以清一怔,扫视下去发现自己是今日来的贵女群中门户最低的了,这李晔倒是会捡软柿子捏。

    周予岑开口阻止:“叫婢女来……”

    “研墨罢了,又不是端茶倒水。”李晔望向姜以清,她按下躁动的钱蘅,站起身来走到李晔旁边,拨起袖子。

    李晔满意地笑了,待她研好,执笔点墨,寥寥几笔勾勒出几支梅枝。

    “几支树枝罢了,还如此大费周折叫人家帮你研墨呀。”有姑娘看不过眼,假装笑李晔两声,帮姜以清解了尴尬之围。

    姜以清投去感激的笑,退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却发现茶已换新,她细心一嗅——

    这是……千山银针?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轻扯钱蘅的袖子,以唇形告知:先不要喝茶。

    钱蘅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

    姜以清目光迅速向四周掠过,有几位姑娘已换了新茶,前排周予岑李晔她们还未换过。

    接下来,又有几位贵女当了续作者,在画上撩了几笔,钱蘅跃跃欲试,站上去窃笑一声,用笔添了几朵橙黄色的小花。

    看见她使坏的贵女们立即掩口而笑,“阿蘅你也太坏了,这前面明明都是落雪寻梅之景,你这添的几笔哪里像梅花了。”

    钱蘅得意地笑:“那我不管,我偏要这样画。”

    画作已接近尾声,一时间谁也没想清楚后面该如何收尾,过了好一会儿,周予岑站起身来走到画前思索片刻,“既然大家都不续了,那我便收个尾吧。”

    说完,周予岑并未执笔,只撩袖露出一节皓腕,素手轻点朱砂,在画纸上轻蹭了一下。

    贵女们一片惊呼。

    姜以清也投去目光,只见刚才钱蘅使坏过的画作,被周予岑补上了一点朱砂,登时变成了一副朝阳升起时的踏雪寻梅图,画中构图巧妙,那几点橙花仿佛真的是华灿朝阳下被染上金橙的梅花。

    奇思妙想。

    大家不由得惊叹着,周予岑低头浅笑着,婢女捧上帕子给她擦手,姜以清却将眼神锁定在了她指尖一点朱砂上。

    “晨光中踏雪寻梅,如此诗情烂漫,阿岑姐姐可要将话送与太子殿下一观?”钱蘅兴致盎然,带领贵女们起哄着。

    却没见李晔敛了眉眼,指甲轻敲了几下茶杯。

    姜以清余光瞥见身旁不远处的婢女端着新茶,向着已回到座位的周予岑走去。

    她眉头一跳,以极快的速度抓住钱蘅的手臂,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额头,好似被吓着一般娇声喊着:“哎呀,阿蘅你的头很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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