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刘氏装得一派大家作风,在她与姜老爷虚伪地你一言我一语中,姜以清弄明白了事情经过。

    这刘氏的远房表兄家本是淮州一带小有名气的粮商,今年早些时候大旱,刘氏表兄掏了大部分家底,高价从农户手中收了好些粮食囤着,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南方连降暴雨,江堤被冲垮,淹没了淮州周边许多农镇农田,朝廷虽提前转移了大部分粮食,但商户消息不及时,私有粮仓被冲得一干二净。

    一夜之间家财散尽,刘氏表兄背上了高额债务,负担无望,在被债主找上门时悲愤自尽。

    姜以昇当时与韵娘一起,在涝灾前被送往远离淮州的老家,逃过一劫。

    可老家的祖母身体不好,养着姜以昇也是异常艰辛。

    “知道你们家在找这日子出生的男孩,巧了么不是,昇儿便是了!”刘氏兴奋道,“韵娘是去岁我表兄到扬州做生意时赎下的,抬了继室,如今也算是昇儿名义上的娘亲,贸然夺了孩子确有不妥……”

    姜以清垂眸,暗自好笑。

    什么远房表兄的,姜家怕是花了大价钱去寻找与姜以生同年同日出生的孩子,大房为了拿钱去找了姜以昇来,可韵娘大概不是个好相与的,非要借着名义母亲的身份一起。

    姜老爷年轻时是靠着姜夫人娘家支持才做上官的,立了誓不纳妾,可后来姜夫人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现在唯一的儿子丢了,姜老爷的心也不再坚定。

    而韵娘风韵娇柔惹人怜,收来做妾自是再好不过。

    姜夫人冷哼,恶眼看得韵娘一声嘤咛,软语绵绵:“老爷,韵娘蒲柳之姿,残花之身,在姜府恐惹夫人嫌恶,不如、不如韵娘带着昇儿搬出去住?韵娘可以每日带着昇儿来府中探望您,敬子孝。

    “嗳——那成何体统啊。”姜老爷连连摆手,狠瞪姜夫人一眼,“韵娘莫伤心,以后啊,姜府就是你的家,虽然昇儿名义上会记在夫人名下,这个韵娘你莫介意啊。”

    韵娘忙起身道谢,纤细的身形一晃,显得柔弱不堪,姜老爷下意识想伸手去扶。

    姜夫人一马当先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姜老爷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悻悻坐下。

    明日就是中秋,姜老爷邀刘氏小住两日,待过了节再送她回淮州,刘氏欣然应下。

    姜以昇住进了姜以生的院子,原来的用度摆设被一律换了新,等中秋一过,认祖归宗了,就正式成为姜家的孩子。

    姜以清望着忙来忙去的下人们,嘴角微微扬起。

    过些年,等真正的姜以生回来,不知该有怎样的好场面可看。

    ……

    中秋之夜,风波不断的姜家终是安定下来,过了个团圆节。

    姜老爷坐在上首,近日里沧桑不少的脸上露出了真实的笑意,乐呵呵地与众人说着话,时不时瞟一眼对面娇羞的韵娘,龌龊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刘氏拿了钱,也是喜气洋洋的模样,还顺便送了个烫手山芋进姜家,暗自看着姜家夫妇的热闹。

    姜夫人看着一桌三个孩子,脸色微青,一晚上都没露出个好脸色。

    恶心。

    姜以清低头给姜以盈夹菜,不想看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

    一桌人各怀鬼胎,这“团圆”二字当真讽刺。

    旁边的姜以昇木木地看着一切,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面对一桌好酒菜不敢动一下。

    姜以清余光瞥见小男孩咽了一下口水,却小心翼翼只敢吃面前的一盘青菜,便主动伸手夹了一只鸡腿放在他碗里。

    他满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埋头啃肉。

    不知是不是刘氏与韵娘之前与他说了些什么,这小孩自进姜家后就没怎么开过口。

    也是个可怜的。

    姜以清待两个弟妹多扒了几口饭,便起身向姜老爷请求:“父亲,今日中秋夜,街上极为热闹,女儿想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逛灯市,走月亮。”

    姜老爷多喝了两杯,兴致正盛,只嘱咐要多带些侍从跟着,别乱跑。

    姜以清乖巧地一一应下,牵过姜以盈,朝着姜以昇伸出手。

    小男孩犹豫一瞬,看看刘氏与韵娘,毅然拉住她的手。

    ……

    天色如水,月如镜。

    定京城内彻夜通明,浸着满城桂花香。

    灯烛华灿,人声鼎沸,姜以清前世今生走一遭,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街市氛围了。

    两个小孩见路过的少爷姑娘们人手拎着灯,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姜以清忍俊不禁,给他俩一人买了一只兔儿爷灯。

    “阿姐,你也拿一盏吧。”姜以盈抬头望着她,莹亮的眼里映着金灿灿的光。

    小贩也连连点头,“对对,今日中秋我们买二送一,这位姑娘您也挑一盏吧,过节嘛,图个喜庆吉利!”

    姜以清不好再推拒,便挑了一盏形似雀儿的灯。

    沿着济河边上逛夜市,姜以盈嘴馋,刚吃完饭便想着买零嘴儿,这尝一口那吃一嘴的,遇着好吃的便分姜以昇一块,再踮着脚举起胳膊,凑到姜以清嘴边,非要她咬上一口,三人不一会儿便分食了许多,撑得肚子圆滚滚。

    姜以昇年纪与她们上下差不多,不一会儿胆子便放开了许多。

    “姜……大姐姐,我看别家都是姐姐妹妹们一起走月亮,我…我是不是不便同行…”姜以昇有些迟疑,磕巴两声问道。

    “无妨。”姜以清微弯腰面对他,微微笑着说,“没有谁规定必须女孩子才能走月亮,也没有谁规定必须男子做什么,只要不做伤天害理、违背良心之事,以昇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好!”姜以昇终于久违地展露笑颜。

    “阿姐阿姐!”姜以盈扒在桥边上,指着不远处天上莹莹点点的光,兴奋地喊着,“阿姐我们去放灯吧!”

    “好好好,你别蹦了,小心些别翻下去。”

    ……

    漫天燃灯,月色凉凉。

    济河边的茶楼今夜倒是没什么生意,宁珏一人坐在窗边,望着人们都在楼下争相燃灯许愿。

    “如此良辰美景,殿下就一人独坐于此?”

    宁珏偏头,见宣平侯推门而入,嬉笑地看他。

    “宫宴一向无聊。”他翻过一只茶杯,给宣平侯倒上一杯,“冯叔叔知道我从不参与那些的。”

    宣平侯无奈,“陛下准备立太子了,你也不必再这么避着了吧。”

    “他立他的,关我何事。”宁珏神色淡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云翊呢?”

    宣平侯扬了扬下巴,意指楼下,“喏,被带着放灯去了。”

    顺着他所指看去,宁珏却一眼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日日背着家里来善堂学武的姑娘,此时怀中被一把塞入一只未燃之灯,莹润的小脸上被附近橘暖灯光照得温柔,这一刻,她连笑容都不再带着负担。

    身旁的妹妹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她只是轻轻摇头,无奈地看着妹妹背过身去,在灯上写着愿望。

    弟弟妹妹写完之后便燃起灯,俩人微扬起脸,看着灯晃晃悠悠升上天空。

    她却静静燃起手中的莲花灯,屈身低头,素手点河面,泛起一圈圈水波,小小的莲花灯被放入济河之中。

    她的眼神随着灯火飘远,忧思愁绪,烬于此中。

    “阿姐为何放河灯?”

    姜以清静默不语,她不想放天灯,因为没什么愿望想许的,她想要的都会拼命夺到手。

    可上一世的自己已没有机会了,她只想为上一世的自己,放一盏河灯。

    -

    更深了,虽然灯市通宵达旦,但两个弟妹必须要早些休息。

    刚进家门春草便禀报,新来的那位韵娘亲自做了些月饼点心给姜老爷,也给清宁院送了些来,说是请姑娘们都尝尝。

    姜以清便让二人一起来清宁院再坐上一会儿,吃饼赏月。

    从闹市才归,一时间院里万籁俱寂,还有些不习惯,三人默然对视片刻,同时笑出了声。

    姜以盈肚子滚圆,根本吃不下了,只就着茶水解腻。

    姜以昇看着桌上熟悉的点心,忽然变得沉默,不一会儿还是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干巴巴地嚼着,抬头看看银白的月亮,感觉跟往年总是不一样了。

    看着沉默的小男孩,姜以清轻声唤他:“以昇?”

    姜以昇没有看她,好一会儿才闷闷开口:“这点心是我祖母教她做的。”

    “她为了讨我父亲欢心,时不时带我回去探望祖母,祖母希望她能善待父亲与我,便很是照顾她,还教与她许多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愤懑,“可她转头便为了钱,答应刘氏,说要来这边做妾。”

    “以昇。”姜以清打断他,“你觉得韵娘错在何处?”

    姜以昇一愣,“错在…对我父亲不忠?”

    “那你父亲过世了,她就该带着你一起吃苦受罪么?”

    “可……”姜以昇说不出话,只愣愣地看着她。

    姜以清拉过他,郑重道:“人活一世,只要守住底线,不伤害他人,那多为自己考量一下也并没有错。若是说韵娘有错,也不是她为自己争得生机,而是不该抛下你的祖母。”

    “以昇,你要是想祖母,便要自己努力向上爬,站得足够高,能够抛开一切桎梏去找她,而不是一味地埋怨他人。”

    “以昇,盈盈,我们都一样。”

    姜以昇怔怔地看着她,姜以盈眼里蓄满了眼泪,转了几转终是没有落下。

    她一下扑到姜以清怀里:“阿姐,我们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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