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

    谢闻昭一笑:“只是出去转转,一时忘了时间。”

    还未等女人开口,身后的男人便先开口了:“下次就别转这么远了,害得人在这里等。”说完他又提着烟斗回帐子里去了。

    谢闻昭总觉得,这西凉男人对自己有敌意,还不是一点点的。

    女人解释:“他就这样,嘴硬心软,别放在心上啊,兄弟。”

    女人离开,去看了另一边炊锅,她拿起扇子扇了扇:“兄弟,要不要再来吃点?我见你晚上没吃多少,你这么大一个块头,那点东西肯定不够吃吧?正好我丈夫也饿了,给你们两再煮点。”

    谢闻昭蹲到她身边去,说句实话,其实他根本就是没吃:那些吃进去的东西被他吐完了。

    他才想要开口说不饿,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

    女人低头捂嘴一笑:“看来还真是。”

    谢闻昭尴尬地笑笑。

    女人扇着火,轻声细语:“我觉得你同我弟弟很像。”

    “嗯?你还有弟弟?”

    “是呀。”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不过早就死了。”

    谢闻昭试探她一句:“你是中原人?”

    女人也丝毫没掩饰的意思,直接应了他。然后她就开始介绍了:“我叫罗心,方才那个烟鬼就是我丈夫吉多。他从前还是西凉使者呢。”她低头一笑,眼里净是崇拜之情,“很厉害的。”

    “以前是,现在怎么不是了?”

    罗心想了一下,歪头说道:“听我丈夫说是大概是五年前吧,因为当初大辰皇帝出尔反尔,本就说定了西凉战败,西凉使者随着他们去大辰献礼。”她把锅里的东西舀出来,递给谢闻昭,“后来,大辰皇帝大概是又派了人,在半路蹲点埋伏西凉使者,而后西凉使者尽数被灭,我丈夫也算命大,这才是逃出来了。”

    五年前?这不正是自己父亲去世那年?

    谢闻昭想起之前冯成告诉过自己的话:西凉人出尔反尔,暗中埋伏害死自己的父亲。他原先所听到的并不像是罗心所说的这样子,而是一个截然相反的事情。为什么都是中原人,会有这样子不同的说法呢?其中必然有蹊跷。

    而后,吉多从帐子里走出来,搓了搓手走到了炊火边上,向着罗心讨要吃食。

    罗心也给他盛了一碗。

    吉多很快地吃了起来,一心都埋在碗里面。身旁的罗心盈盈一笑,劝他慢点吃。

    谢闻昭见吉多这般吃,这食物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也便慢慢吃起来了。

    身前的炊火烤的他暖暖的,心里酥酥麻麻的。

    很快,他和吉多就都吃完了,他而后便拜别回帐子里去了。不过,他才刚没走两步,就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往前踉跄地跌了几步。

    他忽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掉出来个什么东西,一直在晃啊晃。

    谢闻昭伸手去抓那东西,才发现是白无路的坠子。那是他死前最后一刻托付给自己的,他叫谢闻昭去京城帮他把妹妹寻回来。他捏着坠子怔了一会儿。

    他突然去往自己胸前的衣服里掏了掏,往身下一看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被换上了西凉衣服。他之前放在胸前的东西呢?他们是给自己放哪里去了吗?

    谢闻昭带着疑惑,往回走去找罗心和吉多。

    “那个...”他挠挠头,“二位,可知在下先前衣服内的东西哪里去了?”

    罗心一脸疑惑:“什么?”

    吉多冷冷地开口:“你说那个梅色的东西?”

    谢闻昭点头。

    吉多眉头一皱,一脸不屑地又开口:“我早丢了。”

    “什么?你丢了?”他眉头一皱,似乎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罗心站起来,想要去安抚他的情绪:“兄弟别急,我们去找找,会找到的。”

    谢闻昭才发现自己方才又差点要失控了,慢慢说服自己,让自己把情绪平复下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丢哪儿了?”

    吉多这个老烟鬼又开始抽烟,一提烟斗便又开始了:“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烟抽多了,嗓子竟然有些哑了。

    谢闻昭吐了口气,自己出去找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东西,他只是知道漫无目的地往外走去。但是距离他那一次受伤之后,应该已经挺久了。再者,这雪又下了这么久,要丢了的话,也早就被雪埋下去了吧。

    他仰头看天,不知所措。忽而瞥见天下竟然下来了点点落雪,慢慢地落在他的脸上,冰冰凉凉。他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连个让他睹物思人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绝望与失落灌满了他,他跪在雪地里,深深地呼吸。他看着已经着墨色的天空,左眼闪了一闪。

    “兄弟!兄弟!找到了。”身后的女人喊着跑来,一脚一脚踏进雪里。

    “兄弟啊,是这东西吧?”女人两只手捧着那摊不成样子的梅红色,气喘吁吁地跟他说。

    谢闻昭把那东西接过来,放在自己手里。

    原先的香囊已经不成样子了。里面的香料和棉花几乎都掉光了,混着血色的布料肮脏得不堪入目。只是偶尔还有些与鲜血交缠着的软棉,仍然是恋恋不舍。那场景,称不上体面。尽管如此,那上面还是残留着些许香料的芬芳,把血腥味全部盖过去了。

    “要我给你洗洗吗?”

    谢闻昭摇摇头,跟她道了声谢,随后把这破布放进胸前的衣襟里。

    “我丈夫这人真是的,明明原样的放在桌上,非要说他丢了。他就是嘴欠!”罗心抱怨道。

    他们踏上回帐子的路。

    罗心又道:“这香囊还真的是救了你。听我丈夫和王先生说,你左心口原先是中了一剑的,亏得有这香囊挡着,这才让你没受那致命伤。”

    谢闻昭一模左胸口心脏处,发现确实有一丝的刺痛,就像是被扎了一下的那种疼痛。

    他看着那块残布:“是得谢谢它了。”

    罗心有些好奇:“这香囊是你娘子做给你的吧?这护身符还真好。”

    谢闻昭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笑着说:“不是。”他继续补充,“只是我的心上人。”

    罗心见他耳根略微有些红润,便知道他害羞了。不再好聊下去。

    他们又在路上随便地聊了一些家常,熟悉了一下彼此。

    从罗心的口中,他得知:自己大约是在一月之前被他们夫妇二人捡到的。那时候二人是正要上山去采摘些草药,正好经过那路中便见着两个人满身的血倒在雪地里。

    罗心本来是不敢上前去的,是吉多一下子便上去,探了两个人的呼吸。得知谢闻昭还有些气后,吉多二话不说就把谢闻昭给背起来,给带回去了。而另一个没了气的白无路则被他们埋起来了。

    她告诉谢闻昭,吉多以前很痛恨中原人的,都说他们虚伪善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吉多那天要把谢闻昭带回去,后来罗心问了吉多,吉多说如果是换做罗心的话,他相信罗心肯定会救他的。只是因为那天二人满身是血,罗心心里害怕了而已,否则罗心肯定会冲在前头。

    吉多说他只是在帮罗心完成她的一些心愿。他说他不想罗心因为心里害怕而错过了谢闻昭他们。

    罗心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甜蜜似乎都要溢出来了,嘴角一直上扬,不曾有掉下来过。

    谢闻昭只是不太敢相信:像吉多这样子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细腻体贴的一面。他从前一直都以为他只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烟鬼。

    他们很快走回去了,原先点着的篝火也有已经灭了。

    这周遭都静悄悄的。

    罗心和谢闻昭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帐子里去。

    幽幽的烛火点亮了整个毡帐,罗心将白日穿在身上的厚重外套脱下,只是剩的一件薄薄的内搭,一股脑便钻进了被窝里。被窝里很暖,身旁的男人还在抽烟。

    “少抽点。”罗心责怪道。

    吉多没有理会他,继续在抽着。

    抽完之后,他把烟斗放下,开口道:“什么时候把那个年轻中原人送走。”

    “送走?太早了吧,他的伤应该还没好吧。”罗心回答他。

    “那个年轻中原人没什么用吧,老一点那个倒是还会点医术,能帮我们治治病。”

    “你不是腰不好吗,那个年轻的正好可以帮你劈柴吧。你就多歇歇吧。”罗心翻了个身,背过身去,不想要理他。

    罗心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抚到自己的小腹上来了,男人慢慢靠过来,下巴紧贴在她的肩膀之上,而后缓缓开口:“我是怕你累着,这么多人需要你照顾。”

    男人嘴里的烟味顺着他的话飘出来,罗心觉得似乎也不算难闻。

    她转过身去,也去抱着吉多,依偎在他怀里:“别担心,我不累的。”

    吉多的下巴蹭了蹭罗心的额头,让她觉的有些痒痒的。

    罗心待在吉多怀里,那样的安心、温暖。他觉得吉多真的变了很多很多,她还记得自己和吉多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完全和现在就是两个人。

    具体的时间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那时正好是庆佑十二年秋。

    那年旱灾严重,皇帝昏庸,安于享乐。罗心家便正好是在西凉和大辰交界之处,那地方又荒凉又落后。要钱没钱,要地没地的。那年她们村子几乎都是颗粒无收的。

    村子里的村民也几乎死了一大半。

    当地有个地主好色。说是愿意给当地的村民些许粮食,但是每家要用一个年轻女孩来换取一斤粮食。罗心家里就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她父母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二话不说就把罗心送出去了,罗心当时心里也是绝望的。

    但是当时见到自己的弟弟没有饭吃时,哇哇大哭的模样,自己心里也是痛得不得了的。她被送出去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但还没嫁人,一直留在家里干农活、同母亲一起织布。

    罗心就想吧,说不定到了地主家里去,地主会看上自己的。指不定就给地主当了个小妾,一来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二来又为家里谋了富贵,后半辈子也就不愁吃穿了。

    可是事情哪里有她想的这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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