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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帛

    午时过后,街市嬉闹声渐无,只余下零零散散几个摊贩。

    三人走在宽敞的道上。冯允抒问方知壑:“早上你发现的阵法,是做什么的?可以杀人么?”

    方知壑道:“是障眼法的变法,她的位阶和妖力都很低,只能唬住一些平常人。她早知道我要来,又在此阵上用了一些障眼的技俩,不过很拙劣。

    “至于作用,此阵是将房中格局打乱重组,表面是一种景象,背后可能另有乾坤。我猜测,他们是在背后的格局中做了伤人的行径,而刘枕和到场的官兵只能看见表层。”

    冯允抒听明白了,接着说下去,“而且他们有缜密布局,能将中毒推到刘枕自己身上,说不定谋划在更前面——所以,我们来街市是探当时刘宅采买的物品。”

    方知壑轻“嗯”一声。

    刘枕生活向来骄奢淫逸,每日所用食材皆是家奴当日出门采买,而作为刘宅的奴仆,竟不知甲鱼与苋菜相克,实是蹊跷。

    刘枕死后,刘氏旁支的族亲来打理丧事,因平日疏远,处理得极为敷衍,根本不深究原因,当下就将奴仆全都发卖了,现下便也难找到这些人。

    但菜市终归还在。

    刘宅只会在苏氏布庄门前的一家菜摊采买,这是冯允抒打听来的。原因无他,这家菜摊的大婶有个貌美的女儿,刘枕得了空便会隔三岔五前来叨扰。

    三人走到苏氏布庄,门前却空无一人。

    冯允抒望着方知壑,“恐怕要等到明日早市,我先去问问。”

    说完便踏步进了布庄,因为先前翎平郡筹措水患捐款时她随吴郡守走访过几大布庄,与掌柜的已很面熟。

    掌柜是个和善女子,听闻冯允抒来找卖菜大婶,温声道:“昨日是有个长相乖巧的女子来找过她,随后她便一直没回来过了。她家住在郡南的王村,村头那家就是。冯小姐是想进菜的话,便去村里找她。”

    冯允抒正想告辞,忽地像想起了什么,问她:“王大婶最近卖苋菜么?”

    掌柜一笑,回道:“到底是不会过日子的,如今春三月,苋菜方才将将成熟,夏日里才吃得上。”

    冯允抒一怔,“那王大婶平日里种苋菜么?”

    掌柜点点头,“应当是种的,她前些年也卖。最近的苋菜,若说吃也是能吃,不过王婶倒不会这么早将菜摘下来。”

    冯允抒道了谢,往外面走去。

    方知壑听完她的话,当即便道:“回郡守府吧。”

    “不去王村找王婶?”冯允抒问。

    南风连忙说:“属下可以去探。”

    方知壑抿唇道:“兔妖已经先找了她,现在去问,她也只能说苋菜是她卖的。”

    冯允抒拧眉,“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查的?种种迹象,都跟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直接去逮人么?”

    方知壑眉眼低垂,若有所思,“允抒,你觉得事实是什么?”

    冯允抒抬头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空,缓缓开口:“周锦颐与刘枕结怨已久,终有一日周锦颐心生杀意,便找了小兔子帮他。小兔子先是去王村找到了王婶没摘下来的苋菜,想办法送到了刘宅。不对,那她怎么知道那日他们会吃甲鱼……?”

    方知壑勾起唇角,“因为……”

    “哦!我知道了。”冯允抒继续道,“他们买通了府中的仆人,让人购置甲鱼作为膳食,为了不让人发现苋菜,苋菜应当是没有上桌的,可能是在饭后被倒入残羹以混淆视听。”

    冯允抒说完,看了看方知壑,“你方才要说什么?”

    方知壑饶有兴趣道:“你继续。”

    “然后刘枕就去了扶花楼,跟姑娘进了房中,小兔子或周锦颐其实就藏在阵后,以待杀他。

    “我想大抵会用毒吧,以便事后将一切都推到刘枕自己身上,官府在扶花楼中发现不了什么,也只能从刘宅里找原因了。”

    “方知壑。”冯允抒看着沉思的男人猛地出声。

    方知壑以为她是在叫自己决断,方才听她说话时的欣赏之色掩了下去,眉眼变得柔和起来,轻道:“说得很好。”

    冯允抒却只是正色道:“方知壑,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去找那位姑娘,她一定没疯。”

    *

    夜阑人静,幽长的官道上立着几盏灯,光影顺着墙缝蜿蜒伸展,越过墙垣,是错落的宅院。一个纤细的影子灵巧穿梭其中,晚风夹着极细的脚步声,撞入人耳中。

    “何人夜闯郡守府?”冯允抒冷厉的声音将那影子震住,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奔逃而走。

    冯允抒从暗夜中走出,只见十步之外有一小小卷轴静静躺在青石板路上。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是金丝帛。

    金丝帛是何等贵重珍稀之物,皇室中人也只能待其他疆域进贡,翎平郡有何人能用得上金丝帛做的卷轴?

    她满腹疑惑,将卷轴展开。

    而后面色一沉。

    上头赫然写着白日里吴秋所说的那个传说。

    “翎平郡尉,功德有失,死于非命,祸及子女,概莫能外。”

    *

    内厅中灯火通明。

    金丝帛卷轴被静放在檀木桌上,一旁的香炉中升起丝缕白烟,从方知壑处看去,冯允抒愁苦的面容被掩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终是开口:“以你的身手,不是追不上,是不想追。”

    冯允抒并未说话。

    他拾起卷轴,端详起丝帛上的淤泥痕迹。

    “土壤色泽偏红……”

    “是翎平郡的神树,除了神树所在的红翎山,翎平郡其他地方都找不出红壤,因此郡民便把红壤视作祥兆。”冯允抒语气有些沉闷。

    “这是从神树底下挖出来的。”方知壑将卷轴放回去,“金丝帛看起来是较新的一批,看来这人不懂金丝帛,否则要伪装十几年前的上天旨意,应当再仔细选选才是。”

    他的语气颇为平常与笃定,只有将这卷轴埋入神树底下,才能被当作是神树显灵,指引人心。

    冯允抒讽笑,“那人不是不懂金丝帛,是不懂你才对。”

    方知壑将头凑近冯允抒一些,“你在夸我么?”

    冯允抒皱了皱眉,“你是在讲笑话?”

    方知壑居然点了头,“那你怎么不笑?”

    他的确是在逗她笑,他知道她与郡守父女二人的感情有多深厚,因此最不愿相信他们与此事有关的人就是她。

    “吴秋跟我一样,出生之时娘亲便难产而亡,父亲没有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可她性子纯良,不及我复杂善变,所以我对她很好,像她的姐姐一般,只希望她能永远单纯无忧。”

    冯允抒轻叹一口气。

    方知壑眼睫微颤,“事情并无定论,你多虑了也未可知。”

    “我去叫他们。”冯允抒心中自然希望是自己多虑,可若是真跟吴秋有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吴秋来时与平常一样,亲热地问冯允抒:“姐姐唤我和爹来是有要事相商么?他慢得很,你们且等一等。”

    冯允抒瞥了瞥吴秋的头顶,淡声道:“发上怎么有枝叶灰,这么晚还在外玩么?平日里你睡得不晚。”

    吴秋略一愣,用手随意拍拍头顶,“许是来时路上风吹过来的。”

    待吴郡守匆忙赶到时,方知壑便将方才收好的卷轴复又摆出,冯允抒紧紧盯着吴秋的眼,她却无半分异动。

    “这是什么?”吴秋问。

    可几刻钟前,冯允抒分明看到的是吴秋的身影。待冯允抒将要走出林草中,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时,她选择了顿住脚步,大喊一声“何人夜闯郡守府”。

    “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方知壑的声音传过来,让吴秋打了个寒颤。

    吴郡守听出不对劲,忙上前问道:“殿下,这、这一定是误会。”

    “我都没说是什么事,吴大人就知道是误会了?”

    吴秋稳住心神,不住朝冯允抒望去,“允抒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南风忽从暗处走出,与方知壑耳语片刻,方知壑便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物件,眉眼上染了些许豁然。

    云淡风轻道:“抱歉,你来时,我叫人去搜了你的房。”

    他瞒着她。冯允抒猝然转头看向方知壑,眸光中带着诧异,而后有些恍惚。那人神情清冷,还是一副对万物毫无兴味的模样。

    药包被呈到吴秋面前时,她反而冷静下来,对方知壑道:“什么事都要讲证据。”

    方知壑只是淡淡抬眼,眼神未作太久停留。

    但接下来的话字字锥心。

    “你若想要证据,我有一百种手段挖出来。比你自己坦白的,还要丰富上许多。”

    例如珍稀的金丝帛出处,“启欢散”的来路……吴秋显然也清楚,若是查,迟早被翻得清清楚楚。

    吴郡守从南风拿出药包时面容便近乎凝滞。

    此刻他明白了一切,扯住欲要跪下的吴秋衣袖,喊道——

    “不是!不是她!”

    吴秋却极快地说:“我认罪了,我会将此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继而她又转头盯住吴郡守,坚决道:“爹,你再说一个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认你。”

    吴郡守错愕地立在原地。

    吴秋跪在地上,娓娓道来:“这药是‘启欢散’,是我从一个江湖术士那儿买来的,我想报复刘枕,听说这药本无毒,可用在有外伤的人身上,若他五个时辰内与人交欢,便会毒发身亡。

    “——那日,允抒姐姐帮我划了他一刀……”说到此处,吴秋缓缓凝了冯允抒一眼,又飞快地垂眸,“然后我想着反正查不出这毒为何物所致,便想将他的死归于神罚,所以用了寻常人没听闻过的金丝帛,将它埋于神树之下。可后来却查明刘枕死于自身,我便将金丝帛挖了出来。

    “再后来,你们重新查案,我便想再将你们的思绪引入传说中的诅咒之语,所以才提起那个传说。

    “今晚,我是路过书房,碰到允抒姐姐,不慎将金丝帛遗落。”

    冯允抒沉吟片刻,轻道:“吴秋,你还是说了谎。”

    吴秋抬起眸子,急道:“我没有!”

    “金丝帛是你在听见我的声音后故意掉的,并非不小心,而是临时起意。可为什么你会带着它出现在你爹的书房外?你原本是想拿它做什么?这卷轴看起来已挖出很久了,断不可能是你今晚刚拿到的。”

    接下来开口的却是吴郡守,他的声音极沉,带着些许悔恨,“因为那卷轴是从我的书房拿的。”

    吴秋又是一吼:“吴老四!”

    吴郡守看向女儿,目光慈爱,“你是在我的书房发现了‘启欢散’,然后拿回自己房中。你不销毁,是怕到时候我还是被怀疑上,你好有证据替我顶罪么?

    “‘启欢散’不见之后,我将卷轴藏得更深,你夜夜探访书房,还是被你给找到了。”

    一切仿佛都明了了。

    吴郡守摸着吴秋的头顶,“秋丫头,从小爹就教过你,做错了事便要担责。既然瞒不住了,爹也只能以身作则。你自小没了娘亲,可我吴老四说过,什么都会给你。

    “只是你要白白受委屈,那我可不答应。我作为翎平郡的郡守,看那刘二整日祸害女子,为非作歹,我也不能答应。”

    冯允抒面上有些动容,颤声对吴郡守道:“可是杀人……”

    “杀人终是太偏激,对么?”

    他抬起有些苍老的脸,回溯起往事,“……当年翎平郡尉还不是刘迁,而是陈氏,我与他素来是挚友,更有生死之交,可后来他却无由亡殁,最后人们只将他的死因归于这个横空来的传言,说翎平郡尉是个被诅咒的官职……刘迁如愿成了郡尉。”

    他上任后,再不准人们提起诅咒之事,可他的命最后也被应验在自己捏造那纸传言中。

    “我本不想再将好友之死牵连到刘枕身上,可他偏偏要来招惹我唯一的女儿。”吴郡守的声音颤抖起来,近乎咬牙切齿,“难道,我翎平郡生生世世都要遭受这刘家人的戕害?!”

    “何不、何不让那诅咒成真!还我郡安宁!”

    吴秋双肩不住抖动,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数名府兵围着一人朝内厅过来,不敢近其身。

    那人发丝凌乱,眸光狠厉,手中短剑上滴着血。

    周锦颐目光灼灼,冲里面的人喊道:

    “无耻之徒!将云芙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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