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信任(下)

    池君君背对窗户,坐在床沿舒舒服服地晃悠小腿,不时像玩蹦床那样用力弹两下,享受着老式床垫富有弹性的支撑。乔治侧身对着她,坐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的地毯上搅动坩埚,似乎遇到了点难题,弓腰垂首,半晌没出声。

    夏日傍晚的阳光被老旧的雕花窗户筛得柔软混沌,一半斜斜地落在地板上,另一半晒得她后背温热,在地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兄弟俩新拟的产品宣传单散落在松软的被褥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宣传语和手绘图案在羊皮纸有限的面积上嗖嗖窜动,朝四周发射着热烈缤纷的彩光。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地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无所事事地踢开拖鞋,用光溜溜的脚趾在乔治的衣摆上捣乱。

    “你当时说,不该完全寄情绪于其他人,那是什么意思?”乔治仿佛猛然惊醒似的,嗓音有些低哑。

    池君君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和哈利起争执那天:“我觉得哈利有些……有些过于敏感,好像很容易受到其他人的影响,而他又拒绝承认,导致他时常陷入自我挣扎的困境。如果他不那么期望旁人的百分百信任和理解,不放任其他人左右他的情绪,也许还能好受一些。可他偏偏又总成为争议的中心——”

    “你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吗?”乔治似乎依然专注望着坩埚,整个人笼罩在她昏黄的影子里。

    “算是吧,”她随口说,致力于用足尖瞄准他的衣服下摆、夹住,“一生中,能获得自己内心的认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其他人的想法又有什么要紧呢?”

    “如果身边有人能够理解你的话,不是会更好吗?”

    “的确不赖,不过我不是特别……”她捣乱的动作因为思考而变得迟缓,“我不是特别在意。有的话当然更好,没有也是常态,就好比……为什么要为了半途认识的旅伴破坏整个旅途的节奏呢?”

    迟迟没听到乔治的回应,他的视线仿佛被坩埚底粘住了,额前的头发软软垂下,遮住了眼睛,平素笑起来像个小钩子的嘴角微微抿着。池君君无论怎么探头探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用脚趾夹着他衣摆拽了拽:“怎么啦?”

    “没事!”乔治的声音忽然恢复了活力,“只是觉得你的很多想法都很成熟。”他用魔杖点点坩埚、熄灭了火,随后直起腰伸展双臂,让自己充分沐浴在夕阳余晖里,眼神指向池君君手边散落的羊皮纸,“觉得这些宣传单怎么样?”

    “完美。”

    乔治有些不满:“你每次都这么说……如果一定要指出一个不足呢?”

    池君君面露纠结,抓了抓额角:“确实很好啊,如果非要……大概就是我不太理解你们的夸张配色,就比如这个亮粉色——会不会过分耀眼了?”她笑着举起一张清单,那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粉色图案,在夕阳中张扬闪耀,“神奇女巫系列又是什么?”

    “夸张点才能抓住眼球嘛。”乔治自豪地说,“这系列是专门为女巫设计的,你看,产品有十秒消除脓包特效灵、白日梦咒和迷情剂。我们还在培育一种微型蒲绒绒,比正常的蒲绒绒体型更小巧。”

    “祛痘、做白日梦之类的,可不只是女孩们的需求。”她扬起眉毛,“不过你们确实很有头脑嘛,还知道针对不同类型的客户来设计。”

    “是你说的呀。”

    池君君狐疑地问:“我?什么时候?”

    “你忘记了?就是你刚来霍格沃茨的时候,我们第一次在黑湖边给你看烟花,”乔治抬手比了个圆,“你说过不要小看女孩们的消费能力。”

    她茫然摇头,脸上却渐渐浮起一丝坏笑:“哦——你居然那么早就……”

    乔治被她笑得浑身发毛,眼神闪烁,梗着脖子嘴硬:“怎、怎么,我这是虚心采纳意见!”

    她难得见到乔治笨嘴拙舌的模样,笑嘻嘻地逗他:“是吗?去年舞会时,你还说喜欢我好久好久了呢,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白生生的脚丫子也不老实,灵活地戳来戳去,搅乱了他衣摆上点点光斑,催他从实招来。

    那些白玉似的圆润脚趾拱得乔治心浮气躁,澄黄的余晖中似有无数细蔓疯长招摇,缚得他喘不过气。他鬼使神差般一把握住了这神气活现的元凶,同时微微一怔:他知道她怕冷,但没想到即使在夏天,她的脚心也泛着凉意。

    池君君僵住了。滚烫火苗忽地沿着脚底燃遍了全身,她紧张得脚背弓起、五趾蜷紧:“你干嘛?”她虚张声势地嚷嚷,挣扎着要把脚抽出来。

    “就许你在我身上乱踢,不许我拦着你?”乔治全然没了刚才的窘态,懒洋洋地说。

    “我、我没穿袜子!”她一面和乔治拔河,一面忙着压住大幅动作下乱翘的裙摆。

    “谁让你不穿袜子?”乔治强忍着摩挲她细腻肌肤的冲动,用拌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哪个正常人夏天穿袜子!”她从没觉得乔治的手这么烫过,又羞又气,索性不再挣扎,就着他的掌心用力踹他,“就踢你!”

    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武术功底在此时毫无优势,她的每一次爆发都被乔治轻而易举地牵制着。

    在她耳朵开始滋滋冒烟前,乔治轻笑了一声:“胆小鬼。”他欣赏着她脸上恼羞成怒的红晕,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湛蓝的双眼里倒映着金黄的窗户和她的身影,像两枚小而炽烈的太阳。她垂下眼睫,哧溜一下把脚缩回了拖鞋里。

    乔治手肘一撑,也跃上床来,震得池君君原地弹了两下。

    两只热腾腾的胳膊没皮没脸地凑过来要抱她,但她越想越恼,一扭身闪开,抄起枕头就打。乔治敏捷地躲开了,枕头软绵绵地摔在地毯上,震起一股细尘,在阳光里飘飘洒洒地飞舞。

    池君君眼尖地发现枕头原本的位置上只剩厚厚一沓折叠整齐的羊皮纸,在看清收件人姓名的瞬间没了脾气:“你又给我写信了?”

    “不是,早就写好了,本来想寄给你的,”乔治抓了抓头发,柔软的红发在指缝间一闪而过,“就是我们去机场那天。”

    她张口结舌,指尖摩挲着那些圆圆的字迹:“我来英国前一天,才收到你的第一封信呢,你怎么那么快又……”

    “因为我很想你啊,”乔治趁机把她勾进怀里,让她背靠着自己的胸膛,语气坦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确定你还会不会回来……妈妈也不告诉我那天是去接你,否则我至少要刮胡子。”说到这里,他脸上依旧有些怨念。

    池君君愣了愣,扭头瞅一眼他的下颌:“那天我还真没注意到你的胡子。”

    乔治看着她低头读信的样子,莫名有些尴尬,好像最私密的日记被公之于众,忍不住伸手按住:“别看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都和你说过了。”他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嬉皮笑脸地歪着头,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观察她的表情,“你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幼稚,”她嘴硬,折起羊皮纸准备塞进口袋,“不看了,你的字看着费劲。”

    “什么?”乔治大叫。

    “本来就是,全是圆圈和连笔,像一堆弹簧。”池君君扬扬下巴,“你不知道读第一封信多费神,家里人拿给我时,还以为我有个阿拉伯同学。”

    “那你拿去做什么?”乔治腾地弹起来,伸手去抢。

    “本来就是给我的!”她奋力挣扎。

    “是我辛辛苦苦写的!”

    她弓着腰左扭右闪:“小气鬼,你以后自己想写多少写多少。”

    “开玩笑!你就在这里,我还写什么?”

    “好哇,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是吧?”门外隐约传来地板的吱呀声,好像是有人走动,池君君压低声音,半真半假地用气声嚷嚷。

    “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乔治趁她不备,猛地一探身去够她藏在背后的手,但她反应更敏捷,一扭腰试图避开。老旧的弹簧床垫在他们的打闹中发出细微的吱扭声,不堪重负似的摇动,陡然失去平衡的两人双双倒了下去,压得满床散落的宣传单沙沙作响。

    火焰般的红发刹那间占满她的视线,她顺着惯性微微弹动两下,挣扎间却在床褥里陷得更深。

    “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我当然要好好珍惜。”乔治的笑意渐渐沉淀下去,眼神专注。

    池君君在乔治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头发散乱铺开的样子,似乎被一头蛰伏已久的雄狮牢牢锁定,心里没来由地慌乱,急忙抬手覆住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睛。他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俯身在她眼睑上轻柔地印下一吻。

    她能感到掌心被姜红睫毛轻轻刷过,像捂着一只颤颤欲飞的蝴蝶。热烈又克制的阴影包拢下来,失去了视野的乔治只能用嘴唇向下搜寻,羽毛般缓慢而不容抗拒地搔着她的肌肤。她浑身毛孔都在叫嚣:承认吧,你根本无法抵抗这样坦率的钟情。

    她不知不觉松开了手指。

    再回神时,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好似经历了一场摧毁和重建,越发西斜的阳光被窗棱割成一束束,轻抚着他们交缠的发丝。随着她视线重新聚焦,才看清乔治正从她无力的指缝间端详她,眼神似笑非笑,仿佛在琢磨如何吃下第一口猎物。

    “别闹了,”她小口喘息,但胸口的空气好像都被身上的重量挤压一空,连推拒的动作都变得软弱,“等会儿弗雷德回来了。”

    “巴不得他撞见呢,最好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乔治笑嘻嘻地说,收起了那种令她心慌的捕猎似的神情,顺势向侧面一滚,乖顺得令她意外。

    乔治盯着天花板出神。轻薄衣料下那种柔软圆润的触感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他情不自禁地捻了几下手指,有意无意瞥着身旁微微起伏的侧影。这不太合适,他当然明白,但那儿似乎有一只钩子,勾得他的视线无法移开。是不是比去年魁地奇世界杯那天夜里撞到时又成长了些?他不禁有些担心今晚的梦境,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已经可以在校外使用咒语了,那其中自然也包括清理一新。

    “夏天真好啊。”他状若无心地感叹,扯过被子盖住小腹,也藏起某些还不便声张的冲动。

    “就是,比英国的冬天舒服多了。”池君君伸直双臂,高举起那沓厚厚的羊皮纸作炫耀状,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我赢啦!”

    “对……你赢了。”乔治叹息似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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